第6節(jié)
“沒想到,有一天,我們會住一個房間?!?/br> 警察朝他假笑。 姑婆走到警察面前,盡管她已經(jīng)盡量在掩飾,但還是能看出來她現(xiàn)在相當(dāng)生氣。 “難道你沒有別的嫌疑人了嗎?”她咬牙切齒地問道,“為什么你要盯住我哥哥不放?那個賭坊老板跟我哥哥有什么關(guān)系!他只去過賭坊一次?!?/br> “是,但他去的那次贏了那家賭坊有史以來最大的一票。他出老千!” “可他沒把錢帶回來!” “在賭坊,出老千就是死罪?!?/br>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如果他們之間有仇,你覺得那個賭坊老板等得了一年嗎?我哥還不是早被他砍死了!可他現(xiàn)在平安無事地站在這兒。那只有一個解釋,那天他沒有出老千,他跟賭坊老板之間也沒任何瓜葛!” 警察剛想反駁她,希云“噔噔噔”跑到了客廳。她發(fā)現(xiàn)阿泰躲在簾子后面,很是驚訝。 “你在干什么?”她輕聲問。 還沒等他回答,她又徑直走進(jìn)了客廳。父親正巧掛上電話。 “舅舅,舅媽問你,是不是可以上點(diǎn)心了?!?/br> 他明白母親的意思,那其實(shí)是在催促父親盡快返回飯桌。 “可以上了,我們馬上就過去。來,唐警官,認(rèn)識一下,這是我外甥女周希云……” 父親熱情地替他們作介紹。 唐震云有些不知所措,但他還是馬上禮貌地跟希云打了個招呼。 “唐警官會跟我們一起吃晚餐,你讓他們增加一個位子。”唐震云想要婉拒,父親又接著說了下去,“我把你安排在夏漠旁邊,你們好好交流交流。當(dāng)然,”他笑著轉(zhuǎn)向夏漠,“首先你得上飯桌,我女兒很想見叔公,聽說你會說兩種外語。” 夏漠微笑點(diǎn)頭。 “快去吧。”父親催促希云。 希云點(diǎn)頭退下,在離開客廳門口時,她朝阿泰作了個鄙夷的表情。 他懶得理會希云,不過眼看著父親和姑婆他們從客廳里出來,他趕緊退回到走廊上,并飛快地奔回餐廳。 阿泰回到飯廳時,大姑正在繪聲繪色地說著什么。 “……我說呢,肯定是他們在南京干了什么!如果真的什么都沒干,那個警察怎么會大老遠(yuǎn)地從南京追到上海來?……” 見他進(jìn)來,大姑忙問,“阿泰,你聽見什么了?” “可惜我什么都沒聽見。”他故意掏掏耳朵,一臉無奈。 大姑白了他一眼。 汪媽和希云兩人匆匆走了進(jìn)來,希云落座,汪媽忙不迭地安排位子。 “誰要來?”大姑問。 “是叔公和一位警官?!?/br> “警察?就是剛剛那個警察?”大姑非常吃驚。 其余人也非常好奇。 “就是你說的那個從南京來的警察?”母親問道。 “我怎么知道?秋宜做事向來就是這么莫名其妙……” 她們正說著話,父親等一行四人走了進(jìn)來。 “來來來,小唐,快請坐,”父親熱情地招呼著。真奇怪,父親為什么對一個外來的警察如此熱情? “打擾了?!碧普鹪朴行┚兄?jǐn)?shù)刈讼聛怼?/br> “夏漠你也坐。梅琳,這就是你叔公?!备赣H笑著對梅琳說。 梅琳好奇地打量著夏漠,又朝唐震云瞥了一眼。 “叔公,警察來找你,是什么事???”她問道。 夏漠顯然不怎么習(xí)慣跟女性打交道。 “沒什么?!彼匆矝]看她一眼。 “這位唐警官是南京巡捕房的新任探長,”父親笑著介紹,“他找夏漠,自然是有公務(wù)在身,我們外人就不要多問了。今天時間不早了,我邀請他在我們家吃頓便飯。小唐,別客氣?!?/br> 唐震云點(diǎn)了點(diǎn)頭。 “子安呢?你打過電話沒有?”父親問大姑。 “剛剛打過,那邊沒人接,可能已經(jīng)往回趕了吧?!贝蠊眯牟辉谘傻鼗卮?,她現(xiàn)在更關(guān)注席上的警察,“是什么大案子驚動探長大人從南京趕來上海?該不會是有人犯了什么事吧?” “大姐……” 夏太太想阻止她。 “這可得問問清楚?!贝蠊脕砹藙?,“我可不希望家里來一個什么犯人,這個家的女眷又特別多。你說是吧,銀娣?” 別人都知道這種時候,不該附和大姑,只有銀娣完全看不懂飯桌上的局面。 “是啊,到底是什么事??!唐警官,你能不能說出來,讓我們也好放心,我還懷著孩子呢!”銀娣下意識地摸摸她的大肚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唐震云的身上。他注意到,被推向風(fēng)口浪尖的夏漠一臉無所謂,他的meimei卻神情緊張。 唐震云笑了笑,“南京那邊發(fā)生了幾起投毒案,需要夏醫(yī)生的協(xié)助。夏醫(yī)生在這方面頗有研究,幫過我們不少忙。我恐怕明天要請夏醫(yī)生跟我去南京,這實(shí)在是不情之請,我也知道,他剛到上海。夏醫(yī)生,謝謝你?!?/br> “不客氣。”夏漠道。 兩人一來一往配合得很默契。 “趁熱吃,那個火方是我們上海的特色菜。我夠不到,希云你幫我招呼小唐?!?/br> 父親顯然對唐震云十分滿意。畢竟席上還有未來的女婿章焱,他可不愿意有什么丑聞傳到親家那里。 希云略帶羞澀地為唐震云夾了一小塊火方。 “您請?!彼吐暤?。 “謝謝?!?/br> 3.出事了 夏英奇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已經(jīng)精疲力竭。 她萬萬沒想到,唐震云會一路追到上海。當(dāng)初弟弟出事時,可沒見他那么賣力!他到底想干什么?他要把哥哥帶回南京?他真的要與她為敵嗎? 她躺上床,眼睛瞪著天花板,幾年來發(fā)生的事又一幕幕出現(xiàn)在她眼前。 當(dāng)初父親臨終時,曾經(jīng)握著她的手,一再叮囑她要好好撫養(yǎng)弟弟長大。 “你大哥已經(jīng)是個廢人了,阿晨是我們家的希望,你得保住他,讓他以后光宗耀祖?!?/br> 父親說完這些,就把家里庫房的鑰匙交到了她手里。那意思很明白,將來,她得把這兩把鑰匙交到弟弟手里??筛赣H去世才一年,弟弟就出了事。 事情還得從她哥哥的遭遇說起。一天下午,她正在當(dāng)鋪算賬,小伙計(jì)春生慌里慌張地從外面奔進(jìn)來對她說,“大少爺被人帶走了”。 那天哥哥沒回來,她在家里焦急地等了一夜。第二天她接到口信,讓她去唐家一趟。她去了之后,唐震云的大伯唐仁義告訴她,夏漠把他的小女兒騙到旅館強(qiáng)暴了。按照他的說法,這女孩即將成親,出了這種事,只能把對方的彩禮通通退回去,因此唐家損失了一大筆錢。唐仁義挑明了,除非她用兩家當(dāng)鋪來作賠償,否則就送她哥哥去坐牢。 對唐家的說辭,她一個字都不信。哥哥生性靦腆,不擅交際,平時幾乎從不跟陌生人說話,更別說異性了。連主動搭訕都不可能,還說什么勾引和強(qiáng)jian?她為這件事找過唐震云,因?yàn)樗麄儍扇藢?shí)際早有婚約。親事是兩家的父親定下來的。 原本在三年前,她就該嫁過去,可誰知,父親才剛?cè)ナ啦痪?,唐震云的父親也撒手人寰。而哥哥之所以會認(rèn)識唐仁義的女兒,也是因?yàn)樗尭绺缛ヌ萍宜偷靸x。 但那段時間,唐震云不在南京,被上司派到外地去集訓(xùn)了。她給他寫信,也是有去無回。唐仁義在南京有錢有勢,她知道自己斗不過他,哥哥又在他們手里,時間耽擱不起。無奈,她明知自己被坑了,還是忍痛答應(yīng)了下來。 當(dāng)鋪的事交割清楚后,哥哥才被送回來。哥哥被抬進(jìn)家門時,臉腫了一倍,遍體鱗傷。請了西醫(yī)來看,醫(yī)生說他這輩子都不能當(dāng)男人了,令她心痛不已。但事到如今,也毫無辦法,她一個弱女子,根本沒能力對付唐家。她只能慶幸哥哥總算撿回了一條命。她本以為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但沒想到,一個星期后,她十歲的弟弟夏晨突然失蹤,三天后,他的尸體才被人從河里撈上來。警察認(rèn)為他是溺水身亡,但哥哥和她都明白,這事絕非意外。 她開始發(fā)瘋般地調(diào)查唐家的那個小女兒,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這個名叫唐珂的女子,并不像唐家所宣稱的那么貞潔。事實(shí)上,她早就有了男友,并且還不止一個。這時她才想到之前哥哥說過的話,“是她主動跟我說話”、“她讓我去陪她”、“我們還沒脫衣服,她家里人就闖了進(jìn)來”。后來她還查到一條重要線索,那天小旅館的房費(fèi)是唐珂付的(因?yàn)楦绺鐝膩聿粠уX)。如果這女人是被騙到旅館的,她怎么會主動付房費(fèi)?整件事,怎么看都像個圈套。 而她最不明白的是,如果他們要的僅僅是那兩家當(dāng)鋪,她已經(jīng)給他們了,為什么他們還要打殘她哥哥,殺她弟弟?為什么? 后來她才知道,整件事的淵源得追溯到二十多年前。原來當(dāng)年唐家還未發(fā)跡時,唐仁義曾是母親的戀人。這些事如果不是母親親口承認(rèn),她絕對不會相信。 那天,她看見母親在房里急著收拾行李,她問母親去哪里,母親這才告訴她,她要嫁人了。而她萬萬沒想到的是,母親要嫁的居然就是唐仁義! “你知不知道!他們奪走了我們家的當(dāng)鋪!他們殺死了你兒子!”她大聲質(zhì)問母親。那時候弟弟才去世不到三個月。要不是親眼看見,她真不敢相信母親居然要嫁給仇人。 “阿晨明明就是墜河死的!”母親堅(jiān)信這一點(diǎn),“我跟義哥早在二十年前就該成親了,當(dāng)年要不是你父親,我不用在這破當(dāng)鋪苦捱那么多年!” 母親只顧收拾行李,急著要走,車已經(jīng)等在門外了。 她忽然想到,也許奪走當(dāng)鋪,打殘哥哥的事,母親也有份。她被這想法驚得頭皮發(fā)麻,渾身打顫。母親才剛跨出房門,她就沖過去攔在了前面。她需要一個答案!只需要一個答案! “騙哥哥的事,你事先知道嗎?”她問道。 “你讓開,讓開!”母親高聲叫著,眼神卻左右躲閃。 她心里已經(jīng)明白了七八分,但還是不敢相信。她就是要聽母親親口說出來。 “如果你不說,你今天就休想跑出去!我死也要拉住你!你給我說清楚!”她從來沒對母親如此大聲說話,但是她想,如果她當(dāng)時手里有把刀,也許會直接朝母親的身上扎過去! 也許是急于離開這個家,也許是懾于她的怒火,母親最后終于吐出了一串話:“那小子又不是我兒子,你那么護(hù)著他干嘛?義哥答應(yīng)到時候當(dāng)鋪都是我的!你這么拼死拼活,到時候你嫁人了,還不是什么都撈不到!現(xiàn)在當(dāng)鋪給了我,將來總有你一份。我早就想好了,如果阿晨活著,你們將來一人一家鋪?zhàn)?,可惜阿晨命薄……?/br> 她不知道那天母親是怎么走的。 等她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昏倒在走廊上。后來,女傭告訴她,是太太用花瓶砸了她的頭。她居然毫無知覺,她腦子塞滿了母親父親和唐家的恩怨。 多年前,父親以高價把母親買回來后,唐仁義一定懷恨在心。這十幾年,他一定處心積慮,圖謀報復(fù)?,F(xiàn)在終于得償所愿。他不僅搶回了他的女人,奪走了夏家的財產(chǎn),還殺了她弟弟,打殘了她哥哥,讓他們夏家斷子絕孫!真夠狠的! 她花了一天的時間,才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拼成了故事,告訴了哥哥。 “我們該怎么辦?”她問哥哥。 他只是茫然地看著她。他確實(shí)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之后的三天,他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她猜想他需要時間好好問自己一個問題,在將來的歲月里,他究竟是要做好人還是壞人。 等她再次見到他時,他已經(jīng)變成了另一個人。 哥哥陸續(xù)從閣樓上翻出十幾本積滿灰塵的洋文書,隨后,他就躲在自己的房間里,夜以繼日地?fù)v鼓各種草藥。那時候她就知道,他是在研制各種慢性毒藥。 通常被下毒之后,人會很快死亡,但如果藥性減緩,別人很難把這人身上的各種病狀跟下毒聯(lián)系在一起。當(dāng)然,哥哥這么做不僅僅是為了掩人耳目,他還想看著那些人受折磨。 她知道哥哥心里有一張長長的名單,幾年來,他正在逐步劃去名單上的名字。 他們中有的已經(jīng)死了,有的還活著,但生不如死。這些人彼此未必認(rèn)識,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diǎn),那就是他們都或多或少幫著唐家害過他們。唐震云提到的那個賭坊老板就曾對警察說,他看見她弟弟在被害前一個人在河邊走。 “那小子在河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我那時候就擔(dān)心他掉進(jìn)河里,沒想到后來真出事了?!?/br> 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人說話時的嘴臉,不知道唐家給了他多少錢!后來她才知道,那個賭坊唐家也有股份。他們根本就是一家人! 不過,她也明白哥哥再繼續(xù)下去,早晚會敗露。所以三個月前,她要求他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