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他還不想這么快放她走。 “你哥哥跟周子安的關系怎么樣?” “他嗎?最后一次見面也是八年前。如果不是今天他死了,我早忘了有這個人了。我再聲明一句,我們跟這里的殺人案或者自殺案沒有關系,我們只是過客。我哥哥才是受害者,他被打傷了。” 其實唐震云還有一件事需要確認。 她有一把槍。 也是那一年,為了她弟弟的案子,她再次去巡捕房找他,她懇求他抓捕兇手,人犯! 當時他正好把他大伯父的兒子,他的堂哥送出門。三天前,她指控他堂兄是最大的兇嫌,因為她說弟弟被殺那天,他堂兄曾開車路過她家的當鋪門口,而當時她弟弟正好在門口跟同學說話。他當然不能因為堂兄僅僅開車路過當鋪門口就把他當成殺人兇手。 那天,見他送堂兄出來,她大為光火,立刻就當面質(zhì)問他。 “好吧!我早就該想到,你們都姓唐!你們是一丘之貉!你們唐家都是殺” 他向來不會計較她說話的態(tài)度,但她這句話惹火了在他身邊的堂兄。堂兄一路跟著她,在一條小巷子里,他把她逼到墻角想要凌辱她。等他趕到時,堂兄正用膝蓋頂著她的胸口撕扯她的衣服。 “快放開她!”他沖了過去。 但等他沖到他們兩人面前時,卻發(fā)現(xiàn)堂兄在發(fā)抖。“你讓她放開我!”他幾乎哭嚎起來。 他再一看,發(fā)現(xiàn)倒在地上的她,竟然舉槍頂著堂兄的襠部。 “你殺了我弟弟!我讓你一輩子當太監(jiān)!”她像母狼一般尖叫著。他再看她,衣服也撕破了,頭發(fā)亂成了雞窩,臉上還有幾道血印子,但她咬牙切齒的神情,他至今難忘。他相信,如果他晚到一步,她很可能真的會這么做。其實就算把堂兄的頭打成馬蜂窩,她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她不知道,那天他們回去后,他在后院把堂兄狠狠揍了一頓,堂兄不僅掉了兩顆牙,還斷了三根肋骨?!澳憬o我記住!如果你再敢動她一根汗毛,我就在你的脖子里開個洞!”他靠近堂兄的耳朵,務必使之能聽清他說的每一個字。 雖然她已經(jīng)跟他斷交,他們的婚約也已經(jīng)煙消云散,但在他的意識中,她仍然是他的女人,一輩子都是。他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她。 “我記得你有一把槍?!彼?。 她皺起了眉頭,“我的槍跟這次的事有什么關系?” “能不能讓我看看?” 如果她那把槍還在,那就可以免除她的嫌疑。 她也明白他的意思。 “你等等?!彼_門進去。 他在走廊上等了一會兒,房門又開了。 她將一把左輪手槍遞給了他。他檢查了彈夾,子彈一顆未少。 她的嫌疑暫時消除了。 “好了嗎?”她問他。 “好了?!?/br> 她向他攤開手??粗氖?,他真想抓住它,一把將她拉出這棟宅子,一直拉到大街上,他真想對著她大喊:夏英奇!當初我是因為喜歡你才跟你提親的! 我根本不知道我大伯跟你母親的關系!我更沒想過我的家庭和你的家庭之間會有什么恩怨,我只想到我們,我只想過我和你!我發(fā)誓,如果當時我在南京,我不會讓一切發(fā)生!我不會讓大伯隨意收走你的當鋪。我發(fā)誓,我會站在你這邊! “請你把槍還給我。”她在催他。 他將那把槍放到了她手心里。 “我哥曾給我弟弟驗過尸?!彼鋈坏?,語調(diào)很平靜,“他的腳踝有一處被劃傷的痕跡!我哥說那是粗繩子造成的?!?/br> “英奇,你能不能聽我……” 她顯然沒興趣聽他說任何話,他只開了個頭,她就轉(zhuǎn)身回房,關上了門。 他就像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 她不僅恨他,還鄙視他。在她眼里,他只是一條咬傷過她的瘋狗。 5.驗尸結(jié)果 芳姑為自己倒了一杯熱姜茶。上海雨水太多,最近她的風濕病又犯了,中醫(yī)讓她多喝點姜棗茶祛寒濕。她不喜歡生姜的辛辣味,但放了紅糖和棗子之后,味道就變得復雜而有韻味得多了。在富貴人家當管家的好處就是,你不用自己掏錢去買吃的,只要主人滿意你的工作,你可以在這里白吃所有的東西。 二十五年前,她來這里干活時才十八歲。 她永遠記得那一天發(fā)生的事。家里的老媽子為了邀功,故意欺負她,她心里既委屈又憤恨,一個人躲在樓梯下面哭。這時,有個男人走過來,往她手里塞了兩個熱騰騰的雞蛋。那時候正是冬天,他對她說,把熟雞蛋滾在傷口上,好得快。 那是大小姐夏春榮的未婚夫周子安。他比大小姐小4歲,在她眼里,他跟大小姐一點都不般配。他英俊瀟灑,能說會道。可大小姐呢,除了有錢,連半個優(yōu)點都沒有。想到他今后漫長的一生要陪伴在這樣的女人身邊,她為他暗暗叫屈。 那天半夜,他把她引到馬廄里,兩人在那里一直待到天亮。在那之后的一個星期,她幾乎夜夜都溜去馬廄?,F(xiàn)在回想,那是她生命中最幸福的時光。 那時候,她就知道她是不可能嫁給他的。就算是當妾也不可能,以大小姐當時的脾氣,如果事情敗露,她恐怕連命都保不住。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忍氣吞聲。 “這是今天的報紙?!彼褕蠹堖f給太太。 “上面有什么消息嗎?” “我沒看。” 太太接過報紙的時候,嚴厲地看了她一眼。 “你哭過了?”太太道。 也許她是哭過了。畢竟,他是她這輩子唯一的男人。雖然她也恨過他,怨過他,但想到他現(xiàn)在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墓地旁邊那間小屋里,她還是忍不住心酸。 他曾經(jīng)是那么有活力的人,她還記得在黑漆漆的馬廄里,他輕輕咬著她的耳朵,一句接一句地說著那些讓她臉紅的情話,這一生,不曾有第二個男人跟她說過同樣的話。在跟他好之前,她甚至從未在鏡子里好好看過自己。其實,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才覺得自己是個真正的女人。 “別讓他老婆看見!”太太低聲斥道。 “我剛剛只是……” 她想找個理由搪塞,但看見太太冷冰冰的眼神,她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對于他們的事,從頭到尾,太太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知道我不該這樣,但我還是忍不住,他真可憐,一輩子都在受那女人的氣,現(xiàn)在還死得那么慘……” 她的眼淚流了下來。 “得了吧。他也不是什么好東西?!碧琢怂谎?,“你還記得你懷孕時他是怎么說的嗎?他說,跟他沒關系。什么男人!一點擔當都沒有!” 她嘆了口氣。當年如果不是太太替她隱瞞,悄悄把她送到鄉(xiāng)下去,她真不知該拿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辦。 “如果真的一輩子不管倒也罷了,后來聽說老婆不能生,又來找你,把孩子要了回去……” 太太道。 “他說這樣對孩子好……” “他只不過想要自己的骨rou罷了!”太太從鼻子里冷哼了一聲,“你還為他哭!我覺得你該買串鞭炮放才對!當年他帶給你的晦氣還不夠嗎?他就是個自私透頂?shù)某裟腥?!?/br> 她抹去眼角的淚。 “我已經(jīng)不恨他了……” 她低聲道,“我現(xiàn)在只想知道這事是誰干的,是誰那么狠心……” 她說不下去了,眼淚又彌漫了她的眼。她又想起昨天收到的那張字條。她看了看墻上的鐘,約好的時間是早上十點,新新戲院離這里也有幾站路,差不多九點,她就該出發(fā)了。到底是誰呢?會不會是向她要錢?可她哪來的錢啊。 “別發(fā)呆了!”太太冷冷地掃了她一眼,“我得跟你說一件事?!?/br> 她仿佛從夢中驚醒,忙問:“什么事?” “我的槍不見了?!碧p聲道。 她一驚,“槍!” “你平時負責打掃我的房間,只有你才能隨便進我的房間,它就在我的抽屜里?!碧珘旱蜕らT道。 “太太,你怎么能把這么重要的東西放在抽屜里?”她幾乎叫起來。 “噓!”太太朝她瞪眼。 “我從來沒見過你說的那把槍?!彼舶崖曇艚档土?。 “你沒翻過我的抽屜?” “你說什么哪?這么多年?你還不了解我的為人?”這回輪到她瞪太太了。 太太盯了她一會兒,才慢慢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這就奇怪了?!?/br> “您上次看到它是在什么時候?” “一個月前,那天下午去靶場回來,我把它拿出來放在窗臺上曬一曬?!?/br> “曬一曬?” “那是我出嫁時,父親給我的,一直沒用過。我拿出來,是因為發(fā)現(xiàn)上面有幾個白點,也不知道是不是發(fā)霉?!碧┤蛔匀舻乜雌鹆藞蠹?。 “你放在哪里曬?” “我房間的窗臺上。那天除了你,沒有其他人進過我的房間?!?/br> “我下午四點半去收被子的時候,什么都沒看見?!彼肓讼氲溃疤?,你的房間雖然門關著,但沒鎖門,誰都能隨便進去。再說,誰都知道,你下午總是不在自己的房間,在小客廳看書。還有那天章家人來談親事?!?/br> 經(jīng)她提醒,太太終于想起來了。 “那天好像是章家人來的日子。你的記性真不錯……” 太太琢磨起來,“這么說,有人在你去收被子之前,就把那把槍拿走了。” “這事也沒準……” 她不敢亂猜。 “那天家里都有誰?” “好像大家都在,我不記得了……”。 “會是誰呢?”太太輕聲自言自語。 “太太,還是把這事告訴警察吧?!彼?。 太太迅速瞄了她一眼,“隨便你吧?!碧珕査?/br> “可這件事得你去跟警察說?!?/br> “對他的事你比他老婆還上心?!碧b模作樣地翻動著報紙,“我記得那時候,他住回來再看見你的時候,就好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你真賤?!?/br> 太太說得一點都不錯。她也覺得自己夠賤的。 她忍不住朝窗外眺望,從她所站的位置,只能看見墓地里的那個白色尖塔。 那是為紀念夏家的太祖公而建造的。夏家的太祖公曾是狀元郎,又是兵部侍郎,她搞不清那到底有多大,但應該也是大官了。 “咦,那是誰?”太太忽然在她耳邊說了一句。 她一看,果然有人正朝墓地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