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jié)
可今日岑非魚的吩咐是,讓他每日念兩封信。 陸簡低著頭,在眾人火熱視線的掃視下,再次念了起來:“七月十日。白馬吾愛!兩日不見兮,如隔六秋。想你,真是想你!秋風(fēng)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群燕辭歸鵠南翔,念君客游多思腸。慊慊思?xì)w戀故鄉(xiāng),君為淹留寄他方。賤妾煢煢守空房,憂來思君不敢忘,不覺淚下沾衣裳。建文帝的詩寫得真好!你說,他是不是喜歡我爺爺?你的非魚?!?/br> 陸簡念完,抹了把汗,忽覺晴朗的天似乎陰了下來。他聽見眾人哄笑,心下暗道糟糕,不情不愿地慢慢將頭抬起來,便見滿面漲紅的白馬站在自己身前。 陸簡尷尬地笑道:“老、老大,讀書好,讀書是好事!” 白馬氣得幾乎要爆炸,怒吼:“陸簡你是吃飽了撐著嗎!” 陸簡抱頭鼠竄,被白馬追著打了一頓,簡直受夠了夾板氣。 可畢竟白馬下手輕,打起自己兄弟,就像玩鬧一般,而岑非魚的拳頭卻很硬。陸簡一番考量,決定冒著殞命當(dāng)場的風(fēng)險(xiǎn),或許其實(shí)是他自己看熱鬧不嫌事大,當(dāng)真每日都將岑非魚帶上校場,見縫插針,一字一句地大聲念出。 先前,軍中確實(shí)有些人不懂岑非魚同白馬的感情,覺得斷袖之癖不過是玩笑而已,沒把岑非魚當(dāng)回事,如此,才敢整蠱他。 但聽了一封又一封的書信,他們嘴上笑說“酸倒牙”,可說不敢動自然是假的,對岑非魚的敵意慢慢消弭,不再將他當(dāng)成外人。 時(shí)不時(shí)還會有人大著膽子寬慰白馬,語重心長道:“侯爺,鄄城公對你一片癡心,這天地雖大,找個(gè)真心相付的人卻不容易,唉!”繼而附在白馬耳邊,壓低聲音道,“我直說罷。聽說,牛鞭燉湯能治不舉,您要么試試看?” 白馬無語凝噎,簡直是啞巴吃黃連。 等到八十九封信全都念完,已是初春。 朝廷準(zhǔn)許修繕河渠的批文發(fā)了下來,惠帝更覺此事利國利民,破天荒地開了私庫,撥給白馬些許錢糧。 同日,十二連環(huán)塢的人抵達(dá)清河縣。岑非魚回到鄄城,將當(dāng)?shù)氐年?duì)伍拖過來。白馬向崔則、崔恕借了數(shù)千壯丁,湊夠六萬人,開始修繕白溝。 三月后,白溝河渠已被疏通,水流漸漸恢復(fù)。 十二連環(huán)塢的人四處勘探,為白馬出謀劃策?;蛟S是老天開眼,還真讓他們找到了一條可以利用的黃河故道,就勢開挖新渠,輔以江南精巧的水路機(jī)關(guān),眾志成城,做成了許多工部都做不成的壯舉。 一年后,白馬成功將沁水引入白溝。 泰熙六年,河清海晏。 秋月,清河縣糧食豐收,白馬不僅拿到了自己的田租、賦稅,還受到了老百姓們推回的“借糧”。他感動極了,只在每戶人家退來的糧食中抓了一把,其余的全都退了回去,讓大家過個(gè)好年。 冬月,白馬和岑非魚在田間指點(diǎn)江山,討論著來年該種些什么值錢的東西,幫清河百姓改善生活。忽然收到消息,得知周望舒已入青州。 白馬本來十分高興,直到傳訊的陸簡話鋒一轉(zhuǎn),道:“周大俠帶著個(gè)女人,還拖著一口棺材。” 第103章 春雷 周望舒經(jīng)過鄄城,不曾停留,帶著棺材直奔館陶。 五日后,白馬和岑非魚出清河縣城,策馬至西山小道,終于等到回程的周望舒,以及與他同行的那個(gè)女人。 周望舒并未穿著他往常愛穿的白衣,只著一身黛色素服,面目沒甚變化,但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淡淡的煙火氣,更加成熟穩(wěn)重了些。與他同行的女人亦著素服,渾身沒有半點(diǎn)妝飾,面孔雖年輕漂亮,但眼神卻失了光彩,仿佛是在服喪。 “那是臨江仙,難道是她家親人過世?”白馬認(rèn)出了那個(gè)女人。 岑非魚朝周望舒招手示意,不滿道:“隔那么老遠(yuǎn),人的面容都是模糊的,你怎一眼就能認(rèn)出她來?” 白馬白了岑非魚一眼,道:“我又沒同她吃過酒,誰吃過誰自己清楚?!崩^而打馬上前,將周望舒一行人請入城中,讓他們在清河侯府歇息兩日。 兩年不見,周望舒亦想同白馬敘舊,便不推辭。臨江仙跟著他走入清河城,進(jìn)了侯府,直是滿心感慨,卻不發(fā)一言。 傍晚,白馬為兩人準(zhǔn)備了接風(fēng)宴,四個(gè)人關(guān)起門來,小酌幾杯。 白馬笑道:“仙兒jiejie,你平時(shí)能說會道,今日怎這般惜話如金了?” 臨江仙敬了白馬一杯,道:“我現(xiàn)已不在青山樓,侯爺叫我本名寇婉嬋就好?!彼p撫鬢發(fā),嘆了口氣,“每次見你,都與先前天差地別,少年郎意氣風(fēng)發(fā),叫人羨慕。我可不就有些怯場了么?這幾日,少主陪我來青州走了一遭,沿路都聽百姓們贊揚(yáng)你,當(dāng)年在樓里,我竟沒發(fā)現(xiàn)你有這樣大的能量,多有怠慢,該自罰三杯?!?/br> 寇婉嬋說罷,一氣喝下滿杯,又給自己的酒杯滿上。 白馬知道,寇婉嬋是遇上了什么傷心事,想要借酒消愁,忙攔住她,道:“寇jiejie說得這叫什么話?從前都是你在照應(yīng)我,有什么好差事、好吃好喝的,都會叫上我一起。白馬心懷感激,哪還要你向我賠罪?你這樣想喝酒,只怕是遇上了什么傷心事?!?/br> 寇婉嬋目中有淚,卻將眼淚忍住,強(qiáng)顏笑道:“我等的那個(gè)人去世了,不過是一夕間的事情。多虧少主從中轉(zhuǎn)圜,我才能求到她的尸骨,讓她魂歸故里?!?/br> 白馬隱約猜到那人是誰,卻不說破,想讓寇婉嬋自己將心中愁緒吐出,便問:“她是誰?” 寇婉嬋搖搖頭,像是有些哽咽,不能答話。 周望舒看了寇婉嬋一眼,見對方點(diǎn)頭,便喝了杯酒,道:“太子的妾氏,許韶華。你們或許不認(rèn)識她,但想必都吃過她做的牡丹餅。韶華同婉嬋一樣,俱是青山舫培養(yǎng)出來的刺客。” 寇婉嬋終于平復(fù)了心緒,道:“原本該是我被安插到梁遹身邊,激勵他好好讀書,幫他討得惠帝歡心,坐上太子的位置。可韶華知道,此行只怕是有去無回,便爭搶著去了?!?/br> 白馬早知韶華是青山樓安插在太子身邊的人,聞言并不驚訝,只道:“當(dāng)時(shí)朝中最支持梁遹作太子的,就是謝瑛。蕭穆淑要對付太子,必先除掉謝瑛。保住太子,逼迫蕭后對謝瑛動手,讓他們兩相牽制,算是個(gè)不是辦法的辦法。然而等到趙王也倒了,朝中除了楚王,蕭后的眼中釘就只有太子一個(gè)。于蕭穆淑而言,楚王對帝位的威脅遠(yuǎn)沒有太子來得大,她一定會先對太子下手。” 岑非魚嗤笑,道:“但這事未免太荒謬,蕭穆淑難不成想自己當(dāng)皇帝?” 周望舒嘲道:“蕭穆淑有孕了?!?/br> 白馬:“蕭穆淑有孕,想必?zé)o論最終她產(chǎn)下個(gè)什么東西,都會被掉包成一個(gè)男嬰??商拥滦袩o虧,她怎能加害?” 周望舒:“你們可知潘岳?” 岑非魚:“怎會不知?金谷園二十四友,俱是蕭家門客。這幫狗腿子里,潘岳最是趨權(quán)冒勢,每送蕭家人離開,必定望塵而拜。當(dāng)年,梁武帝讓惠帝單獨(dú)做文章,蕭穆淑就是讓他捉刀代筆?!?/br> 白馬玩笑道:“你記得那么清楚,不過是因?yàn)榕嗽滥涌∏?,在洛陽城中駕車出行,甚至能引得少婦們擲果盈車。你鐵定沒少給他送吃的。” 岑非魚哼了一聲,得意洋洋道:“以你二爺?shù)难酃?,如何會看上那等小人?潘岳和左思同行,老子還曾對他吐過口水,沒想到被他給躲了過去,反倒吐在左思身上?!?/br> 這事在洛陽坊間成了個(gè)典故,因此百姓們都以為左思相貌丑陋,不承想竟是岑非魚干的糊涂事! 白馬大笑,問:“所以左思長得不丑?” 岑非魚想了想,道:“丑倒是不算丑,只是與你相比,差了百八十個(gè)潘岳而已。不信?你問小云?!?/br> 周望舒面無表情,接著說:“半月前,惠帝傳太子入宮,考察他的功課。然而,惠帝下朝時(shí),適逢有官員向他傳來密報(bào),便耽擱了。太子等不到惠帝,就去找蕭后詢問,到了蕭后殿中,只見到潘岳和一名嬪妃在吃酒?!?/br> 岑非魚忽然插嘴,卻是對白馬說:“潘岳與蕭穆淑有曖昧,常出入禁中。正所謂‘什么馬配什么鞍’,憑他那長相,就只能配上蕭穆淑那毒婦,你卻非我不行?!?/br> 白馬哭笑不得,道:“你少說兩句!我騎馬可不用鞍?!?/br> “二哥,你不說話沒人拿你當(dāng)啞巴?!敝芡婵攘艘宦暎芭嗽兰僖庾屘油约盒∽?,半道忽然離去,只讓那嬪妃陪著。那嬪妃得蕭后授意,將太子灌醉,掌著他的手,寫了篇逼皇帝退位的文章?;莸劭吹轿恼潞髿鈶嵅灰眩瑲⒘四菋邋?,又廢了太子,當(dāng)日就將他送入金鏞城?!?/br> 岑非魚聽罷很是氣憤,一拍桌子,道:“一夕之間廢太子,那蕭穆淑心中還有沒有半點(diǎn)人性?她眼中還有沒有綱常王法?” “善惡到頭終有報(bào),二爺,你且看她。”寇婉嬋勸了一句,“朝中并非沒有是非分明的人。楚王曾復(fù)查此案,可當(dāng)他走進(jìn)金鏞城時(shí),太子的尸體已經(jīng)涼了。太子妃桓婉說,是蕭后派人賜死了太子。但韶華告訴我,毒死太子的湯藥,是桓婉親手拿來的?!?/br> 白馬亦知桓家與齊王間的勾當(dāng),道:“桓家是墻頭草,一面將女兒嫁給太子,另一面又派桓郁跟隨齊王。想必,他們眼看太子保不住了,便聽從齊王的吩咐,讓太子妃毒死太子。如此看來,齊王是有大野心的?!钡闹腥杂幸苫?,“你們怎知道得這樣清楚?” 周望舒:“我接到婉嬋的消息,快馬加鞭趕回洛陽,安排人手去金鏞城救韶華出來??僧?dāng)我們見到韶華,聽她說完真相,她體內(nèi)的毒業(yè)已發(fā)作。桓家沒放過任何人,甚至狠毒到連桓婉也一并殺了?!?/br> 寇婉嬋面色灰白,喃喃道:“縱使楚王知道實(shí)情,又能如何?所有人都已死無對證?;莸鄞蟾攀侵赖?,蕭穆淑在推波助瀾,可拿她沒辦法,只說不愿再見到她。蕭穆淑大著肚子,卻是有恃無恐?!?/br> 白馬只覺此事荒唐,不知該說些什么,唯能嘆一句:“現(xiàn)在令人擔(dān)憂的事有兩件。其一,朝中再沒有任何權(quán)臣,楚王這把刀若不入鞘藏鋒,亦有可能折在蕭后手中。其二,齊王害死太子,只怕會反?!?/br> 寇婉嬋終于笑了笑,道:“奴家去求楚王將韶華的尸體給我,他聽過我的話,當(dāng)即就將尸體給了我。他是個(gè)好人,我亦曾出言提醒他?!彼L長地嘆了口氣,“但他說,寧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只要他在朝中一日,就不會放過任何亂臣賊子。唉,想必他的處境,他自己最是清楚的,旁人如何勸都沒用?!?/br> 此番夜談過后,白馬已經(jīng)明白,臨江仙和一寸金之間有許多故事。但那些故事,隨著許韶華的離世,永不會再有人知。 都說韶華易逝,許韶華為何會起這樣一個(gè)名字?白馬想不明白的事還有很多。但他只是更加深刻地認(rèn)識到,當(dāng)下世道不好,非僅是胡人過的不好,女人們的處境亦然艱難。她們不是像許韶華一樣,為父母遺棄或變賣,此生都不得不做別人的棋子;便是像蕭穆淑一樣,為了爭權(quán)奪利而機(jī)關(guān)算盡。 人活著,不容易;女人活著,更不容易。 白馬心思縝密,見一葉而知秋將至,預(yù)感天下大勢即將突變。他不禁開始擔(dān)憂,怕寇婉嬋以后會受人欺凌。 于是,白馬找岑非魚商量了一番,聽了岑非魚的餿主意,請寇婉嬋留在清河侯府中,給她封了個(gè)官,讓她做掌管侯府的田賦、賬目、日常用度等的大農(nóng),要她為自己管家。 寇婉嬋推開白馬,笑道:“不行!自古至今,何曾有女子為官?雖說侯府的大農(nóng)不算什么官,可這事若傳出去,別人是要笑話你的?!?/br> 白馬拉住寇婉嬋,偏不讓她走,勸道:“jiejie,你何時(shí)害怕旁人笑話了?法無禁止,即是可為,況且你難道真覺得,自己天生就比男人們差?我要你留下來,是這府中真缺個(gè)管事的。陸簡花錢大手大腳,害得我總是入不敷出,再這樣下去,日子可沒法過了?!?/br> 寇婉嬋失笑,道:“那你告訴我,你為何要幫我?若不是你身邊已經(jīng)有個(gè)岑二爺,我只怕是要想歪了?!?/br> 白馬笑道:“一飯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bào)。我吃過你那么多飯,如今發(fā)達(dá)了,怎能不拉你一把?”其實(shí),他是怕寇婉嬋失了心上人,會去自尋短見。 寇婉嬋知道白馬是好心,不再推辭,只道:“這樣對你的名聲不好,往后若覺得為難,讓我離開就是?!?/br> 清河侯府中沒有一個(gè)女人,忽然來了個(gè)京城花魁,所有人都仿佛打了雞血,作訓(xùn)時(shí)打扮得“花枝招展”,有些人更在大冬天里故意露出漂亮的腱子rou。那場面,白馬和陸簡兩個(gè)“短袖”看了,都覺得辣眼睛。 寇婉嬋并不隱瞞自己的出身,遇到有人來問,便告訴他們自己曾是洛陽城里的倡優(yōu),此生都不會嫁人。 按理來說,白馬府中的人,多是出身低微的山野莽夫,平素最不喜循規(guī)蹈矩,本應(yīng)對同樣出身低微的寇婉嬋不帶成見才是??刹幌?,正是因?yàn)樗麄円虺3J苋死溲郏闹锌倲€著一股怨氣,那怨氣憋久了無處釋放,就轉(zhuǎn)為戾氣,以欺壓身邊弱者來排泄。 侯府的兵士看不起寇婉嬋,甚至敢對她動手動腳。白馬發(fā)現(xiàn)后,曾想要教訓(xùn)他們,卻被寇婉嬋攔住,說悠悠眾口堵不住,自己能處理好,讓他不必偏心自己,反令手下人寒心。 寇婉嬋并不是說大話。她曾在青山舫里學(xué)過拳腳功夫,極擅使軟劍,被人輕薄了,二話不說就動起手來。因?yàn)樾乃技?xì),機(jī)靈聰敏,幾番交鋒過后,吃虧的人總不是她。 白馬同手下人推心置腹,問他們何謂“仁義”,何謂“平等”,讓他們想想自己受人冷眼的時(shí)候,再將心比心,想想寇婉嬋的處境。如此而后,侯府中再沒有人敢輕薄寇婉嬋。 都說上行下效,府中這幫江湖草莽,算是被白馬馴服了。他們一個(gè)個(gè)的,都學(xué)起清河侯的行事做派,海納百川,仁而愛民,侯府的名聲一日比一日更盛。 到了泰熙七年春日,黃河水開始化凍,白馬拉著手下兵士走到田間,幫佃戶們打陽春。 岑非魚仿佛一個(gè)甩手掌柜,農(nóng)忙時(shí)節(jié)也能帶著幾百個(gè)手下過來幫白馬的忙。白馬說了他許多次,讓他多回封地上勸課農(nóng)桑,卻都被他陽奉陰違,隨意幾句插科打諢給糊弄過去。 兩口子過日子,免不了摩擦。白馬說不動岑非魚,舍不得跟他動手,連著好幾日都在同他冷戰(zhàn),不肯與他說話。 午后云開日現(xiàn),白馬穿著件單衣,將衣袖、褲腿挽起來,埋頭犁田,后心都被汗水給浸濕了。 岑非魚就拿著兩把打蒲扇,緊緊追在白馬身后,左右開弓地幫他扇風(fēng),一面刺撓他,道:“人生在世,能逍遙快活的日子,滿打滿算不過五十載,何必苦了自己,去博那些虛名?” 白馬忽然掉頭,手中鐵鋤在空中劃了半圈,將岑非魚摔得滿臉泥,“你自己逍遙快活去,我又沒讓你來?!?/br> 岑非魚抹了把臉,并不在意,不過一會兒又拿著碗水遞到白馬嘴邊,道:“是我失言了!我其實(shí)也沒有不管封地啊,就是鄄城那幫官員們都熱心,我還沒動起來,他們就開始替我忙前忙后,我沒必要親自下場去做這表面文章。不不,不是表面文章,你看我年紀(jì)大了,就容易說糊涂話?!?/br> 白馬把水碗搶過來,一氣喝下,用力塞回岑非魚手中,不理會他,繼續(xù)忙活自己手頭上的工夫,“聽說你手下兵,還有私自搶掠百姓的,你也不管。你這人怎么這樣?高興了,就帶人出去打劫山寨,其實(shí)根本不是為了征兵,就是逞一時(shí)之快。等到人都?xì)w順你了,你便再也不管不問。你這樣下去不行,會養(yǎng)出一幫烏合之眾。” 岑非魚知道,自己若再不正經(jīng)應(yīng)答,白馬鐵定是要翻臉的,便肅容道:“我那地方與你這里不同。我當(dāng)了多少年兵,手下有多少訓(xùn)練有素的將士?他們自然曉得如何治軍,出了事,我只要拿他們問責(zé)就是。你現(xiàn)在是手上兵少,還能親自管束,但都說‘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你又不是青山樓的掌事,非要牧羊似地盯著手下人,該放手時(shí)就要學(xué)會放手。否則,將來遇到需要分兵合圍的情況,你敢把兵交給誰帶?” “歪理邪說!”白馬咕噥了一句,不再同岑非魚分辨,其實(shí)是因?yàn)樗X得岑非魚說得很在理,自己從前沒有考慮到得如此深入,但一時(shí)間拉不下臉來,就不肯再多說了。 岑非魚知道白馬是聽進(jìn)去了,就笑嘻嘻地?fù)е筒?,將他弄得滿臉泥,丟了鋤頭撲向自己。 兩個(gè)人抱在一團(tuán),滾到泥地里打鬧,將彼此弄成一只泥猴似的,之間的緊張氣氛亦冰消瓦解了。 正在此時(shí),不遠(yuǎn)處傳來一陣喧嘩。 白馬跑去查看,只見眾人圍著一頭棗紅大馬,正議論紛紛。 “別看它渾身灰不溜秋的,似乎還是匹汗血寶馬?”陸簡見到寶貝就開始打歪主意,上前拍了拍馬屁股,想將這不知何處跑來的神駿拐帶回家。 那汗血寶馬很有靈性,打了個(gè)響鼻,屁股一撅,把陸簡拱倒在泥地里,看也不看一眼,抬起蹄子就朝白馬奔去。 白馬看清那汗血白馬屁股上的疤痕,驚道:“是你!你怎么自己跑出來了?”繼而將看熱鬧的人驅(qū)散,“看什么看,都回去干活!它是來找我的。” 岑非魚湊上前來細(xì)看,被汗血寶馬甩了一臉口水,怒道:“你平時(shí)招蜂引蝶就算了,怎么連馬也不放過!” 白馬面色沉凝,道:“它曾是烏朱流的坐騎,我當(dāng)年出逃時(shí)將它偷了出來。它屁股上有一個(gè)疤,就是我留下的。當(dāng)時(shí),我還是靠它布下疑陣,才能甩開追擊的烏達(dá)。后來它被楚王買下,我在洛陽城里見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