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言清透的眸色變得深沉，嗓音很低：“我一直在想，是誰這樣恨我！”

    溫故垂下眼眸，嘴角掛著一絲復雜的笑。

    “那場爆炸，是你安排的？ ”

    溫故沒有說話。只是眼眸垂得更低。

    溫言突然站起來，她的臉色非常難看，連嘴角都在顫抖。她看著溫故，就像看著洪水猛獸，她從來沒有想過她會做出這樣的事，更不敢相信她有如此歹毒的心，她的一念之差，死了那么多人，而她此刻，卻若無其事。

    這是她一起長大的meimei？這是那個總是咯咯笑著的小女孩溫故？

    時光為什么將她變成這副模樣？

    “溫故，你怎么下得去手，你知道你害死多少條人命嗎？”

    溫故終于抬頭，雖然對方極力保持著冷靜，沒有一巴掌落下來，但她還是本能地從那雙細長的眼睛感到冰冷的寒意。

    她久久的看著她，輕輕地笑了：“我的jiejie，你總是這樣理直氣壯，大義凜然，可你知道嗎，他們都是被你連累的。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逼我的?！?/br>
    溫言的腦子里只剩下溫故這句冰冷而狠毒的話語，久久不能回神。她閉上眼睛，用力地咬著下唇，直到一股腥甜的痛意傳來，她一下子清醒。

    不！

    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quán)利，每個人都可以決定自己快樂或者不快樂，放下或者放不下。人不能因為自己的執(zhí)念，就把犯下的錯誤全部歸結(jié)為，是你逼我的。

    如果可以這樣想，有人已經(jīng)死了千百回，她的手會比溫故更先沾染血腥。

    “那只是你的借口。你為遮掩自己的罪行想出的說辭。溫故，你一直自詡聰明無人能及，其實你的所作所為，更像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br>
    溫故驚然抬頭，對上溫言似笑非笑的眼睛。

    “一個聰明人，至少在做一件事的時候會權(quán)衡得到些什么，而你一直在失去，不是嗎？”

    溫故似乎低笑了一聲。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辛酸地明白了呢？必須靠自己，才能生存下去，必須殺了溫言，她才能真正得到沈寂。結(jié)果她就在無休止的掙扎和矛盾之中，舉起了刀子卻一直不忍下手，結(jié)果溫言沒死掉，還弄得自己一身傷痕。

    正如溫言所說，她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既然這樣，我那樣對你，你為什么還要救我？“溫故說著停頓了下，“如果我死了，溫家的一切都是你的，爸也是你的！”

    溫言看著她，半晌才答：“因為溫家需要一個繼承人?！?/br>
    她訝然看著她，久久不語，半晌才開口：“是嗎？”揚起下巴的臉有著流暢優(yōu)美的線條，臉色在陽光的投射下蒼白得幾乎透明。

    “我死了，你會成為新的繼承人，難道你沒有這樣想過嗎？”

    “從來沒有?！?/br>
    溫故很久沒說話。

    而溫言重新坐下來，望向窗外。

    “小的時候，爸說我有一個meimei，她很聰明，很可愛，長得跟我很像。我就一直問他，meimei呢？meimei在哪？她什么時候來？他總是對我說快了，很快他就會帶meimei來看我。我記得那年夏天，天氣特別熱，柳絮飄的到處都是，像是下了一場雪。那天爸來看我的時候，背后站著一個小女孩，她才四歲，個子小小的，但是很機靈活潑，整天跟在我身后，jiejie，jiejie的叫著……有一天她跑出去玩，回來的時候全身都臟了，衣服上都是土，爸還以為是她淘氣。其實不是，她是看到了鄰居的哥哥不小心掉進了蓄水池，她拼命的拉著他，可是她力氣小，根本拉不住，她哭著去叫大人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胳膊，膝蓋都擦破了，后來那個哥哥被救了上來，她開心得不得了……溫故，你的本性是好的，你從來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我說的對嗎？”

    溫故只是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溫言，不做聲。

    雖然她盡力做出鎮(zhèn)定的姿態(tài)，但是緊緊交叉的放在腿上的雙手，微微前傾的身體以及喉間吞咽的動作，都泄露了她此刻內(nèi)心的矛盾。

    她終于哭了出來。

    “我也討厭這樣的自己，我討厭自己嫉妒別人，是誰讓我變成了這個樣子，連自己都無比厭惡。”

    她低下頭，用手按住了眼睛，肩膀微微抽動：“我不想這樣，我不想這樣?！?/br>
    溫言定定地看著她，神情中居然有幾分憐憫，好像在看著一個做錯事的傻孩子。

    電話鈴聲突兀的響起，溫言接起。電話那頭尹湛的聲音興奮的都變調(diào)了。

    “姐，你在哪？快回來！顧珩醒了！

    獨立病房內(nèi)，顧珩安靜卻局促，甚至有些忐忑地坐在病床上，側(cè)著臉，直直地望著窗外。

    他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只是聽見秒針嗒嗒地走著。

    直到熟悉的腳步聲傳來。

    她的腳步很輕很慢，卻好像無比喜悅的樣子。

    好像早就知道他會醒來，早就知道他等在那里。

    門被輕輕推開，他鼓足了勇氣回頭。

    他看見那張熟悉的臉，那雙黑色的冷靜自若的眼睛，那個人正掛著溫和清淺的笑容，定定地看著他，用從未有過的眼神。

    那一刻仿佛有強烈的光涌進眼睛，他感到眼底有一些灼烈的痛，眼角很快就濕潤了。

    他望著她，動彈不得，無法發(fā)出聲音，只有深深看著她的眼睛。

    那個人慢慢地走過來，在他的床邊俯下身，將自己的手放在他此刻發(fā)涼的掌心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然后，輕輕地微笑。

    “你睡了很久。陸巡說，你再不醒，他就拿著擴音喇叭在你耳邊唱三天三夜?！?/br>
    顧珩有些吃驚于溫言的玩笑，他呆呆地看了她很久，然后低頭，目光定格在自己僵硬的雙腿上。

    溫言更緊地握住他的手，額頭抵住他額頭：“沒關系?！?/br>
    顧珩黯淡的眸子像火光一樣突然亮起來，只是一瞬，又被熄滅：“溫言，我不需要同情?！?/br>
    或許是因為很久沒有開口說話，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你這話真像儼燃?！睖匮暂p輕地笑著，“所以我給你的回答是一樣的。不是同情，你知道我從來沒有多余的力氣同情別人?！?/br>
    “溫言，我現(xiàn)在是一個廢人，無法照顧你?！?/br>
    “誰需要你照顧？”溫言真誠地看著他，“別忘了，這些年，都是我照顧你。還有，你有身體殘疾，我有情感缺陷，我們兩個在一起，是絕配，注定要糾纏一輩子?！?/br>
    溫言望著他，笑著說出這句話，他的心突然之間，被像潮水一樣洶涌的情感擊中。

    只差一點點，就被吞沒。

    第六十九章

    沈寂看著被砸落在地上的鎖頭，很快猜測到發(fā)生了什么樣的事情，一股冷颼颼的感覺頓時讓他從頭麻木到腳。

    他冷冷地把目光轉(zhuǎn)向遠處寂寥的燈光，整顆心都涼掉了。

    “溫言，你為什么要這樣逼我，你為什么從來不肯信我？害人的你都要幫，卻偏偏恨我一個？”

    他慢慢地垂下眼睛，清雋的臉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秋天的風景，透著幾分成熟與滄桑。褪去了夏天的喧鬧和熱烈，一切都歸于平淡和內(nèi)斂。

    溫言看著突然蹦出的那條信息，愣了會兒神，然后把手機放進口袋。

    自從把溫故從溫家老房子帶走，她就知道沈寂一定會來找她。

    只是沒想到他的動作這么遲緩，事情發(fā)生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兩個月了。

    但終歸，他還是不打算放過她。

    溫言一個人來到了約定地點。

    這是l城郊區(qū)的一處深水港口，岸邊停著幾艘不大的貨輪，不斷有轟鳴著駛過的輪船離港。溫言按照沈寂的短信指示，徑自上了停在最左邊的一艘白色貨輪。

    沈寂已經(jīng)等了很久。

    聽到來人輕而緩慢的腳步，他一步步慢慢地轉(zhuǎn)過來。直到看清那張已經(jīng)過分熟悉卻依然讓人心動的臉。

    里面的空間狹窄光線昏暗，他逆著光面向她，溫言有點看不清他的臉。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干脆不要再執(zhí)著下去，我們就這樣結(jié)束吧?！鄙蚣烹[忍起眼中的酸澀，故作輕松地說，“可是我做不到，所以在這兩個月無休止的痛苦和矛盾之后，我還是想見你?！?/br>
    “對了，聽說顧珩醒了？”沈寂好看的嘴唇露出復雜的笑意，“你很開心吧？”

    “你叫我來，是為了說這個？”溫言微微蹙眉。她清楚的預料得到接下來可能發(fā)生的一切，她有可能無法安然無恙地離開這里，但她還是來了。在她心里，沈寂不僅僅是童年玩伴，他甚至是可以稱之為家人的人。

    同時，她心里萬分別扭，她曾無比信任沈寂，而母親和白筱的死卻在心中種下一根刺，而無論什么時候，這根刺都會讓她時不時地隱隱作痛，并且無處可退。

    “我叫你來，不是為了說這個，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但在那之前，我想聽聽你的內(nèi)心。”

    “我的內(nèi)心？”溫言平靜的挑眉。

    “顧珩那樣對你，為什么你還能原諒他？”

    他雖然笑著，一顆心卻緊緊地繃住，盯著她的雙眸不肯放松?？逝沃鴮Ψ秸f出的話，不會殘忍到輕易摧毀他維護到最后的一點尊嚴和堅韌。

    這個問題溫言想了很久，然后她十分坦然地笑了。

    “沒什么，只是突然明白了，我受的苦，我覺得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所有的不公平，都是作繭自縛。”溫言的聲音聽起來飄忽卻無比清晰，“經(jīng)歷這么多，突然，想對自己寬容一點?！?/br>
    沈寂皺起眉頭。

    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想看到溫言云淡風輕的臉上露出憐憫抑或悲傷的神色，想看著她軟弱，想看到她后悔自己的選擇然后從容地對他敞開懷抱。

    她眼里卻只有平靜和冰冷。

    寂靜中，他聽得到自己牙齒磕碰的聲音，感受到心臟因為寒意而抽縮到疼痛難忍。一抹痛苦到無望的笑容浮現(xiàn)在他好看的唇邊：“溫言，與你之間，我從來沒贏過，不是我蠢，不是我運氣不好，而是對你，我有太多的不忍心?！?/br>
    他惱怒地擰起眉毛，轉(zhuǎn)瞬滿臉的期待變成冷漠的笑意，緊緊捏住拳頭直至有點發(fā)痛，剎那間，沈寂覺出自己的虛弱和狼狽，他突然意識到，不可能了，一切都不可能了。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他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溫言，仿佛艱難地下著巨大的決心。

    他突然掏出槍來。

    那一刻，溫言平靜的目光還是不期然地閃過小小的倉皇和驚訝?？磥恚齺碇皩赡艹霈F(xiàn)各種后果的假設還是太樂觀了。

    他想殺了她？還是同歸于盡？

    沈寂一直舉著槍，卻沒有任何實質(zhì)性的動作。兩個人僵持了很久。

    耳邊忽然響起汽笛的轟鳴聲，又一艘貨船離港了。

    緊接著，有輕盈的腳步聲徐徐地傳來。

    沈寂看見那人的臉，正慢慢地靠近，貨艙內(nèi)曖昧昏黃的燈光下，她的眉眼，像極了此刻正處于冰冷槍口之下的溫言。

    溫言在看到溫故的時候，皺了皺眉，心不自覺的收緊。沈寂眼里露出蔑視的笑，話語卻咬得很重，“你不是已經(jīng)逃走了嗎？為什么要回來，為什么還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