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看了多久，計則君忽然來到了劍宮主峰，接天殿下停云坪。

    迥異別地喧鬧，此地竟然異樣安靜，她心生狐疑，前踏兩步，便在停云坪上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腳步聲驚動了站在停云坪上的人。

    他驟然轉(zhuǎn)身，與計則君四目相對！

    天上風(fēng)卷云過，點點白色雪花早成點點紅色血沫。

    停云坪上，薛天縱手持長劍，全身是血，許多劍宮弟子的尸體倒伏地面！

    須臾沉默，他扯出一抹極怪異的微笑，上前一步，問計則君：

    “……計則君，你也是來殺我的？”

    計則君退后了一步。

    細(xì)汗再一次自她額際冒出，濕潤她的掌心。

    她腦海中再次回放起翟玉山殺人時候的模樣，她同時想起薛天縱和自己共同逃離燧宮追捕時候的同心攜手。

    她不免自問：

    薛天縱怎么會背叛劍宮？

    他明明如此深愛師門！

    可他同樣尊敬愛戴自己的恩師，他當(dāng)年反出師門便是為了翟玉山，將劍宮叛徒消息帶回的也正是他！

    翟玉山這樣心狠手辣背叛劍宮，他就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從來沒有察覺過嗎？

    危險的沉寂流竄上空。

    薛天縱步步緊逼，計則君步步后退。

    退無可退之際，計則君終于握緊了手中的劍！

    薛天縱怪誕的笑意加深，他也握住了自己的劍。

    下一刻，計則君終于下定決心！

    她極其大聲，以致隱隱破音尖銳：“薛師兄——”

    她驀然閉目，背轉(zhuǎn)身體，將無數(shù)空門敞開給身后之人。

    “你走吧，我就當(dāng)沒有看見你！”

    第125章

    咚！

    咚！

    咚！

    咚咚咚咚咚！

    劍宮大陣將群山一同籠罩與環(huán)護, 群山所受攻擊, 便如大陣所受攻擊！

    晏真人置身大陣陣眼之中, 與大陣渾如一體，在群山水道被炸開，地底水脈發(fā)出哀鳴的第一時間, 便有所感覺了！

    一陣陣發(fā)生在山體之上的爆炸如同爆炸在他身上，一處處被燧宮破壞的護山大陣陣眼更如同破壞在他身上！

    晏真人一時劇痛，卻分不清是身體上的疼痛更多一些, 還是心中的疼痛更多一些, 但無論如何，他已經(jīng)無法安然運轉(zhuǎn)大陣絞殺燧宮魔眾了,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目前情況如何了，翟玉山與薛天縱呢？他們怎么能任由魔眾肆虐而毫無辦法！

    “……”

    “……掌……”

    “掌門……掌門……掌門！”

    大陣之外留守護法的呼喊由遠(yuǎn)及近, 聲聲急切，聲聲悲慟。

    值此關(guān)鍵時刻, 若非事情真的大到不能處理，他們絕不會前來打擾我！

    晏真人一念至此，再也無法端坐陣中。

    他略一咬牙, 提起全身功力, 一股腦兒注入陣眼之中！

    大陣得此雄渾功力，暫時可以自主運轉(zhuǎn)，晏真人再將大陣的攻勢轉(zhuǎn)為守勢，這才賊去樓空、大汗淋漓地自陣中脫出。

    他靜靜坐在原地，稍微恢復(fù)真氣, 又整整儀容，便疾步出了陣眼，來到外邊。

    “出了什么——”

    晏真人一句未完，留守在外的護法已然撲到晏真人身前，疾聲呼喊：

    “掌教，翟玉山與薛天縱叛了！”

    一道驚雷掠過晏真人腦海！

    他腳下一個踉蹌，眼前霎時閃現(xiàn)許多過去情景，一切無有證據(jù)的懷疑，一切說不出來的迷惑，如今都得到了最完美的解答！

    翟玉山……翟玉山！

    你還真成功將我騙過！

    “掌教！”說話的護法以為晏真人不相信，他急急再道，“所有人都看見了，絕不會錯，翟玉山將我們建好的地底水脈炸斷，如今困龍大陣威力大減，云上戰(zhàn)況還不知如何！不止如此，翟玉山何其歹毒，更在水道之中下毒，我們前往修復(fù)水道的弟子都被毒斃！他早同燧宮勾結(jié)，現(xiàn)在——”

    晏真人揮手制止了他，他一字一頓：“如今翟玉山何在？”

    他一句話落，忽然想起今日自己進(jìn)大陣之前，翟玉山曾帶來一個包裹嚴(yán)實的盒子放在這里，對他說此物必然有用，自己一定會需要它的。

    難道……

    晏真人目光瞬間落在那個翟玉山親手放好的盒子之上。

    他心中一時冷一時熱，明知道此時無論如何都不應(yīng)碰觸任何翟玉山可能沾手的東西，身體卻還是不受控制地?fù)涞沽撕凶又埃?/br>
    距離越近，心中預(yù)感越是明顯。

    他顫抖著手，打開盒子。

    一剎那間。

    齊云蔚出現(xiàn)眼前。

    她面容依然姣好，天真又純粹，一如過往看著晏真人。

    又一剎那。

    這顆頭顱迅速充血，膨脹，變形，轟然爆炸！

    于毫無預(yù)兆之間，將晏真人與周圍護法一同吞噬！

    停云坪上，寂靜之中，驟然響起一聲短短的譏笑。

    計則君神經(jīng)一顫，不覺回身看向薛天縱，便見身后人收了臉上怪異的笑容，卻滿面譏嘲。

    薛天縱道：“計則師妹，你如此說，是想要我感激你嗎？”他輕聲而嘲諷，“你放過一個殺害劍宮子弟的兇手，于是想要我感激你嗎？”

    計則君辯解道：“薛師兄，不是這樣的……”

    薛天縱笑道：“計則師妹，我對你十分失望。你本該毫不猶豫沖上前來，殺這人人得而誅之的叛徒。還是……”他一頓，“你不過覺得自己殺不了我，所以不來送死？”

    “夠了！”

    計則君忍無可忍，一聲厲喝中斷薛天縱的話。

    “薛師兄，你覺得我長得像是個傻子嗎！你若有心殺害劍宮弟子，依你武功，為何你身上有如此之多的劍傷！你若真殺害了劍宮弟子，為何倒在地上的諸多尸體無一人是死在劍下！”

    “可是——”計則君明亮的雙眸緊盯薛天縱，她不敢相信薛天縱背叛劍宮，也不敢不相信薛天縱背叛劍宮，這就是今日她心底最矛盾的一點所在！

    “薛師兄，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你就算從未背叛劍宮，如今你所作所為造成的后果，也等若背叛劍宮了！

    洪鐘大呂之后，一切靜杳。

    薛天縱閉眼復(fù)睜眼。

    別人的錯誤至多將身陷入死地，自己的錯誤卻能將心陷入死地。

    一身是膽的薛天縱落荒而逃，只因他在那一刻已經(jīng)明白自己錯得有多可怕！

    多年堅信和堅守，一夕之中打破與顛覆。

    多年自矜自傲自持自律，一夕……變成個徹頭徹尾的傻子與瘋子。

    他喉中梗得極緊。

    師徒反目，同門相殘。

    一切如墜夢境，夢境如此可怕?？筛膳碌氖?，夢境真成現(xiàn)實，師父對他暗下殺手，同門對他步步緊逼，他也對自己步步緊逼，他也厲聲質(zhì)問當(dāng)日的自己：

    你在明如晝帳中找到答案的時候為何沒有再度驗證，急急就將消息傳回劍宮？

    是因為你的粗俗大意，還是因為早在那時，甚至更早更早，你內(nèi)心就有深深地包庇回護自己師父的想法？

    為此不惜一有證據(jù)，就二話不說將背叛的頭銜冠在除師父以外的任何一個人頭上！

    如果……如果。

    如果他那一日看見的證據(jù)并非指向齊云蔚，而是指向掌門呢？

    我會懷疑嗎？

    薛天縱問自己。

    他想起晏真人一直以來對他的種種關(guān)照，深深期許。

    可他還是從自己內(nèi)心最深處得到了答案。

    這個答案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氣神。

    一直徘徊在四周的迷霧就在這一瞬游上前來，溫柔地包圍他、簇?fù)硭⑼虥]他。迷霧之中，薛天縱直直站立。

    他手上的劍這樣重，重得再也抬不起來；他身上的傷這樣痛，痛得讓人走不了第二步。

    他回答自己：

    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