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公孫策捻著胡子點點頭, “趙小兄弟可定要看仔細(xì)些。” 公孫策覺得在場人中沒有人會比趙寒煙更會觀人心,所以他非常希望趙寒煙能看到大家想不到的那些東西。 趙寒煙應(yīng)承:“我盡力。” 片刻后, 包拯官袍加身,在公堂之上正色坐定。 公孫策則在包拯右下首處的紅木長方桌后落座,桌上有筆墨紙硯,墨已經(jīng)研磨備好, 公孫策執(zhí)筆等待記述金水蓮的堂審證供。 趙寒煙和展昭等人則分列公堂的兩側(cè)。 一聲響亮的驚堂木后, 開堂審案。 金水蓮已換了一身囚衣, 頭發(fā)披散, 身上任何尖銳的硬物都被取下,包括簪子耳環(huán)等物。 包拯和公孫策都因金水蓮主動投案, 擔(dān)心她另有目的, 猜測她極可能是為了牢中的喬氏而來,故才做此準(zhǔn)備, 以防她在大家稍不留神的時候用什么手段再去殺人。 金水蓮被押至公堂中央,便跪下磕頭。散亂的頭發(fā)讓人看不大清她整張臉, 從只露出的部分五官來看,容顏確實嬌美,皮膚也十分細(xì)嫩。而脖頸和手腕處都能看到一些陳舊的疤痕,疤痕不是很顯眼,應(yīng)該是很久之前造成,需仔細(xì)觀察才能發(fā)現(xiàn)。 “金水蓮, 你可知罪?”包拯慣例提出每次審案都會講的第一個問題。 “大人,水蓮何罪之有?”金水蓮磕頭后直起身板,仰頭看著上首位坐著的包拯,語調(diào)出奇得冷靜,“這若是水蓮一人之言也就罷了,可外頭人都這么說,那些惡人的所作所為畜生不如,就是該殺,我不過是為民除害。” 包拯臉色更黑:“金水蓮,你竟還執(zhí)迷不悟!本官問你,那錢樹兩個兒子,以及這些年被你或騙或逼進(jìn)入隨意齋的女子,哪個不無辜?” “為人父母的作惡多端,生下來的崽子能會是什么好貨?錢家的孩子日后也必定和他父母一樣人面獸心,我提早處置了,是未雨綢繆,免了他們?nèi)蘸蠛θ耍€省了大人們費心。至于隨意齋的那些女子,我若不去抓她們,還會有別人去,而我做這些,終有一日會替她們把仇報了,別人可以么?” “金水蓮,你當(dāng)初大可以來官府報案申冤,那些女子都可不必遭受強(qiáng)暴,而你的仇也可得報。但是十多年來,你卻害了無數(shù)女子與你一般受辱,甚至喪命。你害人不淺,所作所為喪盡天良,竟還自詡行俠仗義,實在令人作嘔?!卑鼌拹旱匕櫰鹈碱^,十分不喜金水蓮這些言辭。 金水蓮看了一眼包拯,輕輕地嗤笑了下,“大人的公正廉明自是舉世無雙,但您當(dāng)天下所有的官員都和您一般么!試問這世上有多少營私弄權(quán)、官官相護(hù)的敗類,選的我不知道,就說眼前的,便是隨意齋內(nèi)來往的官員都不下這個數(shù)?!?/br> 金水蓮舉起雙手,特意補(bǔ)充一句,“都是當(dāng)朝大員呢!” “金姑娘,你所言的到底是多少人?”提筆記述的公孫策確認(rèn)問。 金水蓮轉(zhuǎn)眸看向公孫策,反問他:“你說呢?” “公孫先生又不是隨意齋的人,他如何會知道。”展昭道。 “呵,你們連這點兒小事兒都沒查出來,還說會為我申冤?”金水蓮冷笑不止,“應(yīng)天陽在官場上的勢利盤根錯節(jié),包大人若僅憑一個小案子想要在朝堂上斗倒他,根本不可能。想除掉他,反而是最簡單的方法最管用,直接殺!” 金水蓮認(rèn)定自己很有理,亦覺得自己走的這條路非常明智,沒有第二條路可選。即便她這條路在走的過程中犧牲了很多無辜者,那這也是沒辦法中最好的辦法。 公孫策很少見到有這般理直氣壯的犯人,臉色沉了下來。 包拯皺眉,完全不贊同金水蓮的說法,便與之辯解此事。一來二去,倆人便說了一炷香的時間。 但不管包拯如何說她作惡多端,行為偏激。金水蓮都有一百個理由解釋給包拯,盡管她的理由十分偏頗,但在她自己看來,足夠有說服力。 包拯至此也算是明白,很難與這金水蓮講道理。便不在此深究,只問和案子相關(guān)的問題,比如就剛剛那個隨意齋來訪的官員名單。 金水蓮還是不說,轉(zhuǎn)眸見包拯和公孫策眼神相互交流,忍不住笑了,“是不是著急了?想必隨意齋另外那兩位管事閉口不言的能耐,大人已經(jīng)見識過了。而隨意齋的姑娘流動大,剩下的這些也不過是近一年的人,而且她們也不認(rèn)人,連應(yīng)天陽叫什么都不知道,更說不出什么來。所以說,我之前的話大人該信的,除了直接殺死應(yīng)天陽,沒有第二種對付他的辦法。”金水蓮眉梢略微揚(yáng)起,“大人若覺得我的做法還算不錯,為民除害了,何不上書陳明情況,請圣人赦免我的罪?” “金水蓮,這就是你自首的目的?想求我們大人說情赦免你?”公孫策氣問。 包拯正色看著金水蓮,言語浩然,“休錯打算盤,包某豈會干出如此愚蠢之事,竟不分青紅皂白地去請圣上赦免一名作惡多端之人,令其留在世上繼續(xù)為非作歹?如此便非惡人一人之惡了,包某亦是惡人?!?/br> “包大人還真是正氣。既然如此那就沒什么好談,我也不會將我知道的事情告訴你們。”金水蓮嘆了一聲,垂下眼眸,沒再繼續(xù)說話。 王朝立刻拱手建議,對金水蓮用刑逼供。 金水蓮嗤笑,“在包大人也要玩嚴(yán)刑逼供么?如何逼供?把我吊起來打,還是用紅烙鐵燙?抑或是用刀一下一下地割在我的身體上?若是這些的話,我勸大人們還是免了吧,想些新鮮的招數(shù),我或許會扛不住,說出來。” 金水蓮此一言驚得在場人都說不出話來。 包拯狠狠地皺眉,發(fā)現(xiàn)自己這次真的是碰到了棘手的作案者。不止油鹽不進(jìn),不畏懼刑罰,還意圖說服大家她沒做錯,殺人是犧牲自己的俠義之舉。 包拯知道這再審下去毫無意義,正要宣布退堂,又聽金水蓮再一次發(fā)話了。 “不過名單的事兒我倒也勉強(qiáng)可以說,畢竟那些狗官也都不是什么好東西,但我有個條件。” 大家一聽她又提條件,都要謹(jǐn)慎起來。 “別擔(dān)心,我這次說的簡單,你們很容易就能做到。讓我見一見喬氏。”金水蓮說話的時候竟還名眉眼帶笑,不是發(fā)自真心,是出于禮節(jié)的那種笑。好像她此刻所在的不是公堂,而是一個需要應(yīng)酬的場合。 大家一聽她提喬氏,紛紛看向包拯。見或不見都各有利弊,不知包大人會如何決斷。 包拯猶豫起來,他覺得隨意齋這個官員名單也算重要,便是治不了罪,至少也會弄清楚當(dāng)初和應(yīng)天陽的那些盤根錯節(jié)的勢力都有哪些,既然結(jié)黨那他必然在私下里還干了別的勾當(dāng)。但金水蓮此次自首很有可能就是針對喬氏,若是讓她如愿得見到了喬氏,就極有可能會有意外發(fā)生。 包拯一時難以決斷,先是看了公孫策,見公孫策沒有明確表態(tài),轉(zhuǎn)即想了想,又去看了趙寒煙。 “請大人先退堂,稍后再作審理?!壁w寒煙建議道。 包拯點點頭,覺得這件事確實應(yīng)該好生冷靜想一想,切勿匆忙做決定,遂拍驚堂木,宣布退堂。 退堂之后,幾人便移步至三思堂討論此案。 公孫策:“權(quán)衡之下,覺得各有利弊,趙小兄弟覺得該如何處置?” “見吧,先弄到名單再說?!壁w寒煙提議若不放心,可以再一次檢查金水蓮的身體,以確保她不會耍暗招,“見面時把她的雙手捆住,保持和喬氏的距離,她全身上下唯一可以攻擊人的就是她的那張嘴了,所以稍后的堂審期間還請展護(hù)衛(wèi)和王大哥等人注意看守,一旦有異常動作就上前阻攔,該是不會有什么問題?!?/br> “連嘴的攻擊都想到了。以前也確曾聽說過,有人用嘴把另一個人直接給咬死的,咬得這里?!蓖醭噶讼虏鳖i,“果然還是趙小兄弟思慮縝密,想得周全?!?/br> 公孫策和包拯表示,自己贊同和趙寒煙差不多。 “但我看這金水蓮十分狂傲,若是此時滿足了她,只怕之后她會提更多條件,到那時又該如何處置?”展昭提出異議道。剛剛在公堂之上,他十分不喜金水蓮的那番言行。說她什么行俠仗義,純屬胡扯!這是給那些江湖上的俠義之士們最大的侮辱! “若非金水蓮自己愿意,他人不大可能從她口中問到什么有用的供述。應(yīng)天陽在官場上不吃素,而金水蓮在他麾下被教導(dǎo)十余年,且常年外出與人周旋,必定十分聰明機(jī)變,不然她也不可能成功犯下四起兇殺?!壁w寒煙補(bǔ)充一句,“我見她和包大人的爭辯之時,非常固執(zhí)己見,她這人認(rèn)定的想法,別人很難改變。而對于這種人,你若越是和她扭著來,她越會死犟到底。所以要在金水蓮愿意講的時候,順著她,讓她講,反而最好的辦法?!?/br> “我聽她之前的口氣,那些刑罰似乎都嘗過了,所以鞭打之類的重刑對她是不是沒有什么大用?”馬漢平常就比王朝趙虎等人愛動腦,剛剛堂審的時候他也有仔細(xì)觀察。 “嗯,麻木了?!壁w寒煙附和。 眾人又一陣沉默。 包拯:“惡人終歸是惡人,不能因其經(jīng)歷可憐,便可赦其肆意掠奪他人性命之罪。” “大人所言極是?!北娙烁胶汀?/br> 包拯想了想,還是按照趙寒煙的建議,先讓金水蓮見喬氏。 半個時辰后再升堂,金水蓮的上半身包括雙臂和雙手都被繩子死死地捆住,完全不能掙脫。 喬氏隨后被帶了上來。 當(dāng)喬氏看到金水蓮的那一刻,驚訝地張了張嘴,半晌才道出:“是你!是你殺了我兒子,我要你償命!” 喬氏欲撲上去,展昭立刻用劍擋住她的去路。然后王朝等人也趕緊按住喬氏,呵斥她老實些。 喬氏氣得嘴唇打顫,狠狠地瞪著攔她的展昭,那眼神幾乎想要把展昭吃了一般。 王朝忍不住在心里暗罵喬氏不識好歹,展護(hù)衛(wèi)和他們這么做分明是為她好,避免她有性命之憂。 喬氏根本不知這些,還掙扎著要往金水蓮身上撲。 金水蓮微微歪頭,斜眸冷冷地看喬氏,安靜得可怕。她就那么看著喬氏在那瘋,在那鬧,一聲不吭。 不過她的眼神卻騙不了人,還有她眼周緊繃的肌rou,都在表達(dá)一種十分憎恨而又隱忍的憤怒。 趙寒煙還發(fā)現(xiàn),金水蓮被捆綁住的手在努力的彎曲,暗暗抓著身上的衣裳,因為緊緊捆綁的繩子導(dǎo)致她的手腕和手指活動受限,她揪不到太多,但卻很用力。 “你這個賤女人,枉我們平日還信任你,可憐我家二郎才不過二十歲,就被你那樣弄死了。我今天必要你償命!”喬氏邊哭邊嘶喊。 “你兒子死了又如何?我meimei還死了呢,那么多姑娘都被你們害死了,怎沒見你為她們哭?一樣都是人命,她們也有父母。她們的父母得知她們死了,也會如你這般叫天叫地的傷心!”金水蓮惡狠狠地盯著喬氏,想起什么來,譏諷道,“不,還是算了,你的眼淚太臟,根本不配為她們哭,她們在九泉之下會被惡心到的?!?/br> 喬氏的身體抖得越發(fā)厲害,“你——” “可惜你沒女兒,不然我真想讓你女兒嘗一嘗我經(jīng)歷過的滋味!若看她那么花樣百出地伺候男人,我想你一定會特別‘高興’!就像你現(xiàn)在為你兒子的死‘高興’一樣?!苯鹚徴f罷,哈哈大笑起來。 “你——你——我殺了你!”喬氏再一次發(fā)狂,不知哪來的蠻力瞬間掙脫了王朝的控制,又要撲向金水蓮。 包拯見這情勢根本無法控制,讓人立刻將喬氏帶了下去。 喬氏離開之后,金水蓮倒是頗覺得‘知足’了。把她當(dāng)年的經(jīng)歷,她與喬氏、鄭宏、錢樹之間的瓜葛講得一清二楚。 整個經(jīng)過跟趙寒煙之前的推測幾乎一致,只不過從金水蓮口中講述的時候,過程更加具體,聽起來也更讓人覺得心酸和殘忍。 說到錢樹的小女兒錢夢蘭的時候,金水蓮也坦白了她原本的意圖。果真就是想讓錢樹和鄭氏的女兒也感受她當(dāng)年的經(jīng)歷。 只可惜她當(dāng)時因連日趕路,在要到京城的時候疲乏得睡了,那小女孩趁機(jī)竟?fàn)幟摿死K索逃走,令她至今都沒找回來。 開封府的眾人聽到她提錢夢蘭,互相看了幾眼,都不約而同地選擇默然不提這孩子在開封府的事。 “不過沒關(guān)系,我光憑張嘴也說服了他們。我告訴應(yīng)天陽和馮志新,若總在隨意齋多沒意思,這回在鬧市里玩點兒新鮮刺激的才更有趣,而且姑娘保證年輕漂亮是個雛兒,馮志新和應(yīng)天陽都被騙個正著。不過還是馮志新年輕,膽子大些,應(yīng)天陽就不行了,非要找一個僻靜點兒酒樓才成?!?/br> 金水蓮這一番話下來,開封府的眾人都有點反胃,想吐了。 趙寒煙見包大人鐵青著臉,已經(jīng)在發(fā)作的邊緣。先行出言,讓金水蓮道出所有出入過隨意齋的官員名字。 金水蓮立刻就將包括龐太師在內(nèi)的十八名名朝廷命官供了出來。所有涉案的官員全部都是三品以上,幾乎打盡了當(dāng)朝七成的大員。 不過金水蓮也坦白講明,其中有一些官員只來過一次,多數(shù)都不知情宅子里的姑娘們是何來路。 趙寒煙公孫策將名單記下之后,又去仔仔細(xì)細(xì)地掃了兩遍,自己默默地把這些名單都背下來。 接下來包拯便是一頓痛斥指責(zé)金水蓮的惡行,最后說到嗓子發(fā)啞,喉嚨發(fā)干才算作罷。 退堂之后,大家暗地里免不得對金水蓮一案議論。 包拯則和公孫策在三思堂內(nèi)商量這份名單該如何處置,是否要告知皇帝。 包拯堅持要告知,但公孫策堅決不同意。 這件事情如果有包大人坦蕩蕩地呈奏折,去揭發(fā)那些官員與應(yīng)天陽有結(jié)黨之嫌,那就相當(dāng)于他在一瞬間得罪了朝廷大部分的大員。法不責(zé)眾,圣上必不會憑金水蓮一人的證詞坐定這些人結(jié)黨營私的罪名,他們應(yīng)邀去玩女人的事那就更不算罪了。如此參本之后只會白白得罪人,卻沒有任何好結(jié)果,最終只會導(dǎo)致包大人在朝舉步維艱,官越發(fā)難做。 “包某若明知此事情況不對,卻要隱瞞圣上,那便是犯了欺君之罪?!卑鼒猿?。 公孫策動動眼珠子,忽然想起什么對包拯道:“大人,趙小兄弟到底是什么身份?可否是皇族?” 第36章 “先生因何故又問此事?”包拯不解, 明明上次提過之后,公孫策已表示理解, 不會再多問。 包拯忽然反應(yīng)過來,“莫非和我們剛剛所言之事有關(guān)?” 公孫策應(yīng)承, “若趙小兄弟真為皇族,是否可動用關(guān)系捎信給圣上?若這份名單由他來傳遞,既能給大人免去麻煩,也不會有欺瞞圣上之嫌?!?/br> “不可, 趙小兄弟本就是因家里反對, 不得已才來這里做廚子。若因我的緣故暴露了他的身份, 心實難安穩(wěn)。”包拯想都沒有多想, 就立刻否定了公孫策的提議。 公孫策:“可是大人,事有大有小, 趙小兄弟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 他亦心懷正義,十分關(guān)心大人。大人, 這件事非同小可,切不可魯莽行事。 而且此事讓我忽然想到趙小兄弟之前曾經(jīng)道出的猜測, 有人在暗中針對大人。若這件事的背后,真這有什么謀劃者盤算得并非是什么殺人案,就是為了利用金水蓮的事,讓大人參本那十八名官員,如此就相當(dāng)于讓大人變相地將朝中大員得罪了大半,給自己放了絆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