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是不喜歡。 幼清抿了抿唇,手指纏繞著手帕,往窗外看了好幾眼,沒能瞧到他,索性將眼睛閉上。 馬車繼續(xù)行進,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足夠她小憩一陣,帶著惺忪的睡意,她款款下了車。 站在山腳下,抬頭可見山頂上裊裊而起的煙霧,竟是白馬寺。 不時有幾個妙齡少女求了姻緣燈籠下山來,俏麗的面龐,桃紅的燈籠,明媚開朗,一顰一笑,嫣然嬌憨。 幼清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有清白的家世,嬌俏的相貌,如花般的年華,求一人白頭偕老,恩恩愛愛,此生足矣。 那幾個少女也朝她這邊看,這樣奢華的車隊,很難不引起人的注意。 幼清忙地低下頭。 身后有一人聲音清亮,上前挽了她的手,輕聲道:“娘子,我們快上山罷?!?/br> 幼清一驚,往旁一看,不是徳昭。 是全福。 他重新戴了人皮面具,仍是那張熟悉的臉,穿了件華貴的金絲流云錦袍,是出門前穿的那身。 旁人見她有恩愛的夫君,又是這樣的富貴榮華,紛紛投來羨慕的目光。 求佛求仙,為的不就是求一喜樂安穩(wěn)的日子么。 有錢有人,世事穩(wěn)矣。 幼清看著他的臉,不由地又想到了過去在獸園的日子,哪里想到小太監(jiān)全福是睿親王呢,小初子和鵲喜尚不知情,若是以后知道了,定是要悔死的,他們總是說要見一見全福,可惜總是沒能湊上時機。 幼清同他一階一階地往上走。 走到一半,她有些累,徳昭伸手扶她,問:“要我背你么?” 他并沒有讓家丁跟隨,這條上山路上,只他們二人。 幼清搖搖頭。 徳昭只得繼續(xù)攙扶她往前,大概是踢到了石子,她輕輕叫出了聲。 不容她拒絕,徳昭彎腰為她查看。 索性沒有傷到腳。 山林間,松柏屹立,白霧寒深。 幼清看著他俯身認真捏揉腳腕,眉目柔和,半點沒有剛才在馬車上拂袖而去的惱怒樣子。 他是個硬朗漢子,沙場上殺戮慣的,一橫眉一生氣,總有種讓人不寒而栗的緊張感。 總以為他還會再氣氣的。 哪里能這么快就求和了。 明明是剛硬冰冷的巖石,何故頃刻間在她跟前化成了水。 幼清不去想,輕輕開口,問:“你為何又戴這個?” 徳昭抬眸,并未直接回答她,在她跟前踱了一圈,像是在想什么,最終停在她面前,沉聲道:“我原打算戴了這個,在你跟前就真真正正是全福而不是睿親王?!?/br> 說罷,他不由分說將她背了起來,“但我不忍心看你帶著傷走路,所以還是得先做回睿親王。” 他是想要借全福的身份重新同她親近。 幼清趴在他背上,雙手本要做拳捶他的,聽了這話,慢慢地松開手掌,緩緩地攀上了他的肩。 “原來你也知道自己有多蠻橫?!?/br> 徳昭往上抖了抖,幼清怕跌倒,下意識抱緊他。 “再說爺蠻橫,就把你丟下去?!?/br> 幼清嬌嬌柔柔開口:“那你丟好了?!?/br> 有恃無恐。 徳昭哭笑不得,不知該高興還是該生氣,她徹底明白了他的心意,順勢衡量出自己在他心中占的分量,所以她敢來招惹他了。 換別人,他定是不伺候的,這樣在他跟前放肆,他不動刀動劍已經(jīng)算好了,哪里還會親自上陣哄呢。 這就是所謂的自作孽不可活。 徳昭認命地背著她上山。 到了山頂,徳昭累得喘氣,幼清活潑亂跳地跑去寺里求神拜佛,順帶著求了一支簽。 求的是姻緣。 解簽的師父是這樣說的:“施主你命途多舛,姻緣亦是,所幸福星庇佑,謂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你這福氣,集中在后半輩子,屆時千萬女子人人得而羨慕?!?/br> 幼清聽得暈乎乎的,直接問:“那我的有緣人究竟在何方呢?” 大師道:“一開始是誰,最后的歸宿就是誰,中間雖有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然塵埃落定之時,即可知曉?!?/br> 幼清提著姻緣燈籠出來。 心里納悶,一開始不就是白卿么,可他走了,不要她了,她也萬不會舔著臉求他回來,她不要同其他女子爭男人,是她的就是她的,但凡有第二個分享,那她寧可不要。 可見神仙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至少她求的那道簽文就不是準的。 出門正好望見徳昭。 他不喜歡佛門之地,是以在樹下等著。 在他昭看來,找了理由便能遁入空門,從此拋卻世事,人活在這世上,本就是要掙點什么,掙名掙利掙愛掙一把骨氣,若什么都不掙了,那活在世上作甚。 與其躲在空門中什么都不做,倒不如死了的清凈。 徳昭一向活得世俗又狠絕。 他迎上去,指了她手里的燈籠問,“就求了這個么?” 幼清想了想,決定還是不告訴他關(guān)于簽文的事。 他記仇得很,說不定就做出什么讓人害怕的事來。 兩人在寺廟里逛。 轉(zhuǎn)到一處供佛的廟堂,里頭好幾個和尚在念經(jīng)。 幼清站在門邊,下意識跟著一起念起來,聲音又淺又輕,細細碎碎,雙手合十,虔誠真摯。 徳昭湊近聽,聽得她嘴上說著的梵文。 待她念完了,深深了鞠了一鞠,提起燈籠繼續(xù)往前。 徳昭問:“你怎會摹酢躞文,家里人興這個么?” 幼清這才想起來,家里連氏和姜大不曾誦經(jīng)拜佛,她在獸園里也沒聽過有誰念經(jīng)。 那經(jīng)文就像她念過了千遍萬遍一樣,自然而然地從腦子里冒出來。 幼清怔了一怔,道:“這是大悲咒,我應(yīng)該念過的?!?/br> 她還知道是大悲咒,也沒人告訴過她。 也許是地藏經(jīng),也許是心經(jīng),可她知道,不是別的,就是大悲咒。 徳昭笑了笑,打趣:“你和太妃倒是能湊一塊去。” 幼清不理他,接著往前走。 待走到一處山崖旁,孤零零一棵老樹屹立崖頭,重重白霧像是從地上飄來的,又像是從天上墜下的,纏纏繞繞,朦朦朧朧地隱了對面的山頭。 徳昭怕她跌下去,一步一步緊緊跟隨,離山崖只有幾步遠時,說什么也不肯再讓她過去。 幼清怔怔站了會,看眼前云卷云舒,似世事浮沉,二十歲,沒了齊白卿,遇見了徳昭。 越想要什么越得不到什么,越是不想要的,越往眼前送。 幼清忽地出聲問,“現(xiàn)在你是全福,不是睿親王,對么?” 徳昭毫不猶豫地點頭。 幼清回身往他胸前一拳捶,她力道輕,打起人跟拿起棉花棒戳人似的。 徳昭紋絲不動。 一拳,一拳,又一拳。 她性子里的狠戾,仿佛都在這一刻發(fā)xiele出來。 等她打夠了,徳昭捧起她的手,問:“手疼嗎?” 幼清撇開臉,一字一字道:“你若留我在身邊,少不了要受罪,你可想清楚了?!?/br> 徳昭勾嘴一笑,“受什么罪,我歡喜還來不及?!?/br> 幼清轉(zhuǎn)過臉,看著他的眼睛,“我是個奴才沒錯,可若在我的男人跟前,我就不會把自己當奴才,我若是想罵你,你就得受著,我若是想打你,你也得受著,我脾氣又臭又犟,我甚至不會主動親近你?!?/br> 徳昭情不自禁攬住她的腰,“我若能成為你的男人,你要星星要月亮我都能摘給你。” 幼清推開他的手,“我姑姑說過,做妾者,命不是自己的了,心也不是自己的,整天同其他女人搶男人,生了孩子得跟別人共享一個爹,說來你可能覺得好笑,可我并不愿意做妾?!?/br> 徳昭一愣,繼而道:“我這么多年沒有女人,若是有了,便只會有一個?!?/br> 她的坦誠相待,令他覺得高興,話說清楚說明白了,事情也就順利了。 他很想很想要她。 想起什么,徳昭覺得有必要同她提一提,試探道:“外人說我命硬,你怕被克么?” 幼清臉紅,“我們還沒到那一步,我并不怕的。” 徳昭又急了,“那什么時候才到那一步?!?/br> 幼清咽了咽,試探問:“我愿意慢慢接受你的好,可前提是你不能再像從前一樣輕薄我,倘若有一天我喜歡上你了,我一定會告訴你的,但在那之前,你不能強迫我,否則我情愿去死?!?/br> 也沒有退步了,這是他的王府,她逃也逃不出去。即便如此,她也得為自己爭取一把,好歹讓自己稍稍活得舒適點開心點。 她雖然不如別的姑娘俏麗,她甚至不再年輕了,一個二十歲的老姑娘,又長了那樣的紅斑,在外人看來,可能徳昭看上她,已經(jīng)是她天大的福分,除了依仗他,她已經(jīng)別無他法。 可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