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從前她不開竅,總以為會有豁然開朗的一天,命里的苦有度,熬完了,也就到頭了。她一直憋著勁。現(xiàn)在才懂,命運無常,日子不是拿來想明白才過的,是有一天算一天,怎么開心怎么來。 她擔心德昭。 她牽掛他。 這不是什么大事。 喜歡就喜歡了,不用想明白。 正午時分,長街街頭總算見著人影了。 幼清迫不及待跑了出去,遙望德昭騎在馬上,馳騁而來。 德昭老遠望見幼清,她瘦長白嫩的手在風里揮晃,他從馬背跳下去,牽了她的手往里走。 軟綿綿的手握在手心,暖熱了他方才驚了一身的冷汗。 “沒事吧?” “沒事?!?/br> 幼清松口氣,“那怎么才回來,皇上又罰你了?” 德昭搖搖頭,“皇上要廢太子?!?/br> 幼清嚇一跳,“好端端地怎么要廢太子?” 德昭長長嘆口氣。 起先他也沒想到皇上會如此生氣,廢立太子乃動搖江山社稷之事,輕易不能決定。但他這回進宮,瞧見四叔的模樣,心里便有了數(shù)。 這一回,四叔是動真格的。 “毓明那位小妾的肚里,懷了太子的孩子?!?/br> 幼清眼睛經(jīng)不住地跳。 “太子沒瞞住,也不想瞞,帶了人闖府搶人。沒搶著,昨夜在街上打起來,這才鬧了出來?!?/br> 幼清著實吃驚,太子她是見過的,怎么也想不到,那樣端正古板的人,竟能干出這樣的事來。 簡直駭人聽聞。 她想起昨夜那匆匆一瞥,福寶眉眼間的輕佻與得意,哪里還是唯唯諾諾的小丫鬟,活脫脫一個小妖精。 妖精最擅長做什么? 勾魂。 “再怎么也不至于廢太子?!庇浊鍝母殻吘勾耸乱蛩?。這種情況下,誰也落不了好。 德昭又是一口長氣吐出來,“毓明逼小妾喝下落胎藥,太子不知道哪里來的消息,帶人沖了過去,手上沒個輕重,出了點意外。毓明殘了,后半輩子都不會有子嗣了?!?/br> 幼清聽來,覺得不可思議,愣了半晌,而后回過神,問:“福寶呢?” 德昭開始還沒明白,后來反應(yīng)過來,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說。 幼清心里頭透亮,壓根不用他說,早已有個答案,只是不愿相信。 太子猶可廢,一個小小的妾室,又怎么會有好下場。 她掐了手指,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傲羧藛幔俊?/br> 德昭:“我知道你同她有些交情,悄悄托人將尸體運了出去,埋在城郊長亭外?!?/br> 幼清:“我想去看看她?!?/br> 德昭并未阻止:“我陪你一起去?!?/br> —— 荒草萋萋,新墳土三抔,一尊無字碑。 “說不定以后躺在里面的就是我?!?/br> 德昭急了,趕緊捂住她的嘴,“你瞎說什么?!?/br> 幼清掰開他的手,“生死有命,即使以后我躺在那里面,也不后悔?!?/br> 德昭認真地看著她,她鬢角修得齊整,青絲滑溜溜地披在肩上,他挽一抹黑緞,道:“你若躺里面,我也跟著躺,叫人挖個河大的坑,咱們一起跳進去?!?/br> 許久,幼清沒有回應(yīng)。 德昭一轉(zhuǎn)頭,瞧見她已是淚流滿面,直勾勾對著墓碑發(fā)呆。 德昭趕緊替她擦眼淚,心急:“怎么了?” 幼清張著一雙淚眼,她心里百折曲回,卻沒有一句話是能往外說的。 但她知道,有一句話,卻是不得不說了。 “德昭,往后你要好好待我,到死也不能辜負我?!?/br> ☆、第70章 太子一廢, 朝中局勢愈發(fā)緊張,德昭進宮的次數(shù)日益劇增, 眾人做夢也沒想到,皇帝會因為廢太子一事, 重新起用德昭。 德昭自己心里有數(shù), 四叔并未想過真正冷落他, 就算沒有廢太子的事,他遲早也會回到朝堂之上。 只是未曾想到, 這一天來得太快。 出了那樣的事, 所有人看到的只是皇帝的震怒與威嚴, 卻無人思及為人父的悲痛無奈。 他懂, 他是四叔身邊的人。 誰都可以離開,他不會。四叔需要他,無論是刀山火海般的戰(zhàn)場, 還是兇殘絕狠的地獄, 他都將毫不猶豫毅然前往。 如今這般狀況,他卻有些犯愁。 他沒有做過父親,不知道該如今安慰四叔。 “平時我不高興時,你使什么法了?”德昭放下茶杯,目光放在一旁繡花的幼清身上。 幼清正在給他做鞋樣子,頭也不抬,一針針扎得認真, “沒使過什么法子,不高興就不高興嘛, 誰還沒個不高興的時候?!?/br> “也是,人都有個傷春悲秋的時候,熬過去就好了。”德昭挨她近些,低下頭瞧她的繡工,蘭草叢叢,黑底金線,極為細致齊整的功夫。 他伸出手觸碰,手指尖剛挨著,便被幼清一巴掌輕輕推開,“別動,我繡著呢,仔細著繡歪了線。” 德昭怏怏地收回手,坐屋里屋里悶極了,幼清不同他說話,他守著她又不想出門,只得起身在屋里踱步,來回走了幾圈。 小玉香爐鼎白煙騰,時光難逝,總得找些事情做。不一會,他抽紙研墨,一只手半撐著下巴,另一只手握筆作畫,一筆一筆描著她繡花的模樣。 半個時辰后,幼清做完手里的活計,抬眼才發(fā)現(xiàn)對面的人趴在短幾上,眼睛闔著,手里猶握著筆,實際上早已夢游天際之外。 她瞧他壓著的那張畫,畫的是她,畫得倒也俏皮可愛。 她的目光自畫上移開,德昭的睡顏近在眼前,這些天他著實累著了,每日天沒亮便被召進宮,夜深時才得以回府。 她第一次用這樣肆無忌憚的目光注視他。 當一個人從內(nèi)心深處接受另一個人時,他便是她的少年了。 她伸手去擦他臉上不小心沾上的墨漬,指腹觸及他的肌膚,冰冰涼涼,與他脾性不相稱的細膩柔軟。 大抵是愛人的觸碰藏著火花,他這時忽地醒來,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這距離讓人臉紅心跳。 德昭下意識撇開目光。 幼清往前俯了身子。 “王爺。” “嗯?” 一瞬間,她的唇印上他的,這個吻幾乎將他封印,他僵硬得連呼吸都忘了。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他幾乎瞥氣窒息,幼清早已坐回原處,重新開始著手刺繡,他頂著一張憋紅的臉,一動不動。 幼清瞄他一眼,聲音又輕又柔,“王爺。” 德昭轉(zhuǎn)過眼珠子瞧她。 “呼氣?!?/br> 德昭慌忙低下腦袋,背過身大口呼吸。 幼清捏著細針,一針一腳地繡著,“你們男人真奇怪。” 德昭咽了咽,尚未回過神,“什么?” 她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眼神大膽地掃視他,“羞起來堪比豆蔻少女。” 德昭一愣。 “幼清。” “嗯?” 德昭站起來,閉了眼,嘴唇顫抖,呼吸急促。 下一秒,他捧住她的臉,深深地吻下去。 —— 天越來越冷,眼見便要入冬,或許是因為寒雪即將來臨,廢太子的事漸漸平息,朝廷中無人再敢提及此事。太子黨認為比起冒失出頭,此時更宜養(yǎng)精蓄銳。他們在賭,賭一個嫡長子之于宗室的價值。 北邊異族入侵,曾經(jīng)狼狽而逃的拓拓族卷土重來,他們集結(jié)了曾被驅(qū)逐的亂黨賊寇,打著拓拓族年幼皇子的旗號,試圖突破邊疆防線。 皇帝將節(jié)度使八百里加急的書信遞給德昭,“看來你的手下敗將們并不服氣?!?/br> 德昭看完書信,道:“四叔不必憂心,不過是群烏合之眾?!?/br> 皇帝笑道:“誰說朕憂心了?有你在,朕永遠不必擔憂?!?/br> 叔侄倆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棋盤上。 德昭執(zhí)白子,窺見棋局一角光明之處,毫不猶豫落棋。 “你棋藝大有精進。”皇帝嘆道,手中黑子依舊勢不可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