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他巴巴地跟上去, 生怕自己語氣不夠溫柔,“剛才我去外面,半路被四叔召進宮。” 幼清心不在焉,沒有回應。 德昭急忙道:“我本不打算如此輕易放過她,但四叔下了旨,我不得不從?!?/br> 幼清繼續(xù)往屋里走,德昭扯了她的衣袖, “雖是如此,我依舊帶了她來, 你若不想見,那便不見。” 幼清皺眉問:“見誰?” 話音剛落,屋外傳來一陣聒噪聲。 木清子不管不顧地往里闖,旁邊跟著德慶。 “你做什么!” “不是讓我來負荊請罪嗎?把人晾外面就不管了算什么事,我要進去,不管是道歉也好,責罵也好,總歸是我自己的事?!?/br> 德慶嫌煩,索性不管了,任她往里沖。 “我是木清子,是昨天縱馬傷了你的人,你快出來讓我道個歉。”木清子一時情急,口齒不清。 德昭緊蹙眉頭,他是看在四叔的面子上,才將王府親兵撤回,沒想到這個塞外來的公主如此不識好歹。 他起身就要往外去,袖子被人一拉,幼清淡淡地道:“我出去看看。” 木清子只想著快點了結此事,火燒火燎的,恨不得立刻就破門而入。 屋門忽地大開,她抬頭一看,門里頭出來個穿竹青紗的女子,身姿瘦挑,頭上雖包扎厚厚的紗布,但容顏艷麗,難掩傾城之色。 幼清隨意瞄她一眼,口吻冷漠:“你不是要道歉嗎?請?!?/br> 這大概就是昨天被她誤傷的女子了。本以為不過是個尋常侍女,卻沒想到頗有幾分不同。木清子一時噎住,滿肚子打好的草稿,如今倒不知該從何說起了。 德慶走上來,深深鞠一禮,“本王替賤內賠罪,她初入中原,行為處事與我們自有不同,昨日之事,純屬無心之失,還望姑娘大人有大量,原諒她這一次?!?/br>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德慶自以為很給面子了,幼清他知道的,這姑娘做了十年的奴仆,骨子里早已被馴服,今日這般場面對她而言,算得上是恩遇了。 幼清沒有說話,一步步走過去,她盯著德慶和木清子看了會,而后從旁邊侍衛(wèi)身畔抽出劍哐當一聲扔地上,“不是要請罪嗎?自裁吧。” 德昭站在她身后,望著她與平常稍顯不同的身影,忽地有些恍神。 眾人皆驚住。滿堂沉默。 德慶惱羞成怒,“連幼清,你不要太過分!” 幼清看都不看她,徑直走到木清子跟前,“你傷了我,若不是我命大,此刻早就躺在棺材里了,你若連自裁的決心都沒有,談何賠罪?” 木清子慌亂:“我……我……” 幼清壓根沒有給她辯解的機會,頭也不回,轉身就往屋里去。 經(jīng)過德昭身旁時,她輕輕丟下一句,“我累了,讓他們散了吧?!?/br> 不多時,院子里總算清靜下來。 縱馬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京城各處又重新熱鬧起來。 半個月后,幼清的傷總算痊愈,德昭比之前更忙了。 “欽天監(jiān)送了日貼來,你瞧著挑一個日子,定下日子,四叔那邊就能下旨了。”他剛從外面回來,滿身大汗,顧不得換衣袍,拿袖子擦了擦涔汗的額頭。 幼清懶洋洋地翻看賬簿,喝一口茶,并沒有多大興趣,“先擱著吧?!?/br> 德昭挨著她坐,“現(xiàn)在就選不好么,我想早日與你成親。” 幼清翻書的手愣在半空,只稍許功夫,她恢復如常神色,抬眸睨他一眼,“汗津津的,快去換件衣袍罷?!?/br> 德昭滿心歡喜撲了空,雖有些許失望,然不敢多想,以為她大病初愈沒什么精神,不該太過叨擾她。 他剛走出屋子,迎面與個小侍女撞上,小侍女急慌慌的,趴在地上大口喘氣。 德昭整了整衣袍,不滿:“跑什么!平日也這般不小心么,沖撞了姑娘怎么辦!” 小侍女嚇得發(fā)抖,“稟……稟王爺……連嬤嬤……沒了!” 小侍女的話不高不低,剛剛好足以穿過屋門,傳進屋里人的耳朵里。 稀碎一聲什么摔在地上,幼清愣愣地看著地上灑落一灘的茶水,整個人徹底僵住。 她以為自己早就做好準備,但這一天真的到來時,她卻依舊不知所措。 像是有人揪著她的心,痛得渾身發(fā)冷。 幼清顫顫巍巍扶著桌椅起身,好不容易走到屋外,刺眼的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熱辣的夏日已經(jīng)到來。 她恍惚聽到有人喊她,“幼清?!?/br> 是姑姑么。 天旋地轉,兩眼一黑,她再無力支撐,昏死過去。 德昭及時抱住她,朝侍女大喊:“快!快去叫王大夫來!” —— 連氏的喪事辦了三日,幼清不愿假手于人,親自cao辦。 下棺那日,恰逢大雨,姜大雨中哭嚎,趴在墳頭不肯離去。 幼清在旁撐傘,兩眼無神。 宋府的人,又去了一個。 “姑父,姑姑希望你不要再留在京城,我已經(jīng)替你在老家常州買了一處院子,另又有田地四畝,是個種花的好地方?!?/br> 姜大哭得嗓子幾近嘶啞,他搖頭:“不,我不回老家,你替我置辦的那些田地,全變賣了罷,她從前總同我講,總有一天要游遍各地,看盡天下山河。她活著的時候,我沒能圓她心愿,如今她死了,我再也不能與她攜手覽盡風景,但總歸要有人去做這件事,不日我就會離開京城,你照顧好自己,我和她再也不能陪你了?!?/br> 大雨飄下來,臉上冰涼,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幼清背過身,眼睛紅腫,“姑父保重,我們有緣再見?!?/br> 再也沒有牽掛的感覺原來是這般,痛徹心扉,這痛雖無法拂去,但好在她終于可以毅然決然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她宋阿妙,從此不用再掩藏了。 蟬鳴日辣的這天,姜大背起包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京城。幼清沒有去送,她在后花園擺了茶席,靜靜等著德昭回府。 枝干粗壯的大樹投下大片陰影,化霧的冰塊緩緩消融,侍女在旁搖著扇子,放眼望去,匆匆清麗香艷花朵應有盡有看,賞心悅目。 倒是個乘涼的好地方。 德昭遠遠望見幼清斜靠在藤椅上,不知在看些什么,出神般認真,他喊了她兩句,她竟都沒有聽見。 走至跟前了,才見她回過神,輕抬了眼皮子瞧他,柔柔說了聲,“你來了?!?/br> 德昭歡喜得很,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同他親近過了,就連說話,也不冷不熱。 他搬了椅子挨近些,看了看桌上擺的點心與茶品,“這么熱的天,怎么想起到這里吃茶了?” 幼清朝他淺淺一笑,隨手端起泡好的茶遞到他跟前,“不燙了,喝吧。” 德昭一飲而盡,心里喜滋滋。 今日她心情不錯,大概是從親人去世的打擊中解脫出來了。他這般想著,心里輕松幾分,復又想起什么,有些猶豫。 要不要趁勢同她說成親的事? 這些日子他總睡不好。 夜長夢多,大概是他太過心急,總怕娶不到她。明明已經(jīng)定下的事,卻無法心安。 昨晚他又做噩夢了。 夢里她一身大紅嫁衣上花轎,他欣喜若狂便要迎娶,下馬踢了轎子,轎中卻空無一人,再回眸,她已經(jīng)褪去嫁衣,面無表情地同他講:“德昭,你死了這條心罷。” “王爺?!?/br> 德昭抬眼,拋開雜亂思緒,回應她:“嗯?” 幼清笑得動人心魂,指了指他手里的茶杯,“就這么喝下去了,不怕我下毒么?” 樹上金蟬竭力撲翅,十分煩人。德昭想,得派人將全府的蟬都趕盡殺絕,從此再也聽不到一聲蟬鳴才好。 他笑道:“你若下毒,我怎敢辜負,定喝得一滴不剩。” 幼清嗤嗤笑起來,德昭癡迷地看著,看她一雙迷人雙眸,看她一對醉人梨渦,看她顧盼嫣然亂人心緒。 她輕捏起一小塊點心,他立馬上前接住,眼見到嘴邊,她忽地收回去,自己一口吃了。 德昭心里癢癢的,端坐在那,乖乖地看著她。 甜果蜜粉沾得滿手都是,她舔了舔指腹,甜甜道:“爺,你演得可真好,我甘拜下風?!?/br> 德昭一愣,問:“你說什么胡話?” 幼清笑起來,似銅鈴般靈澈,“難道豐贊大爺還沒查出來?我姑姑的身份,你大概也知道了,算起來,也該查到我身上了?!?/br> 德昭臉色一變,依舊裝傻:“別鬧,我查你做什么。” 幼清:“你的書房是府中重地,一般人根本無法靠近,唯獨我,你從不設防,你在里頭與誰說了什么,我都知道,你既然已經(jīng)查到我姑姑與禮親王的關系,怎會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德昭,你不必再裝?!?/br> 她說起話來一點不避諱,德昭慌忙將周圍人打發(fā)走,諾大的后花園,只剩他們兩個。 幼清嬌嗔,似有怨言:“這天熱得很,你把侍女打發(fā)走了,誰替我搖扇子?” 德昭起身,拿起桌上的圓扇,走到她身后,一下又一下地搖起來。 “幼清,我并非故意查連嬤嬤的事?!?/br> 他解釋著,幼清回過頭,盯著他看了許久,大概確認了他沒有說謊,莞爾一笑,嘲諷:“你竟真的不知,可笑至極。” 德昭低下頭。 她說得對,確實可笑。 不費吹灰之力,他就能接著往下查。 但他不敢。 寧愿自欺欺人,也不愿往前再走一步。 就停在這里,她是誰都沒關系,他知道她是他的幼清就行,其他一切都無所謂,他不在乎。 幼清婉婉站起來,與他面對面。 忽地她伸出手勾住他的脖頸,似有意戲弄,瞧他臉上六神無主,謔他愚笨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