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yī)不敢擅自應(yīng)下，等著看貴妃的眼色行事。

    貴妃并不在意薛貴人和她的孩子，在薛貴人撇清凝嬪嫌疑的時候，她就失去了貴妃的“伸張正義”，貴妃怏怏地坐到一旁，懶懶地說了句：“一切交給薛貴人處理罷?！?/br>
    幼清心頭一梗。

    她斜眼瞥見薛貴人面目猙獰地盯過來，那目光恨不得當(dāng)即將她生吞活剝。

    薛貴人厭惡她，此刻又剛剛失去孩子，哪里還有理智去判斷真相對錯。

    幼清無奈闔眼。

    薛貴人指派自己的侍女，“來人，掌她的嘴！看她還怎么嘴硬！”

    侍女揚起手準(zhǔn)備落下，幼清側(cè)身一躲，侍女撲了個空直接摔倒在地。

    薛貴人叫道：“抓住她，用宮刑！”

    幼清高喊：“我是女官，輕易不受刑！”

    薛貴人惡狠狠道：“貴妃娘娘已將此事全權(quán)交給我，你是女官又如何，害了我的孩子就要用命來償?！?/br>
    眾人同情地看著屋子中央跪著的幼清，今日這個小女官的命，算是折在薛貴人手里了。即使薛貴人濫用私刑將人活活打死，也不會有人多說一句。

    幼清寧死不屈，三個侍女上前抓她也被掙開，直至太監(jiān)按住她，她依舊不忘掙扎。

    “住手?！?/br>
    眾人一愣，誰也沒想到皇帝會在這時出現(xiàn)。

    貴妃這才想起來，薛貴人小產(chǎn)的時候，她就立即派人去請皇帝了，原來只是想在皇帝面前質(zhì)問凝嬪，卻沒想到薛貴人這個傻子會為凝嬪說話。

    但是，皇帝來得如此之快，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貴妃領(lǐng)著眾嬪妃請安，皇帝掃了眼，問：“你這怎么回事，鬧哄哄的，成何體統(tǒng)?！?/br>
    薛貴人見到皇帝，像見到救星一般，“皇上，皇上，我們的孩子沒了……”

    皇帝輕微蹙眉，正準(zhǔn)備上前，貴妃卻忽地往前一擋，“皇上，婦人小產(chǎn)，陰氣太重?！?/br>
    那邊薛貴人掛著淚伸著手，可憐楚楚地望著皇帝，“皇上……”

    皇帝身形一頓，最終還是返身往貴妃那邊而去。

    薛貴人哭得更為大聲。

    貴妃小鳥依人地奉茶，將來龍去脈講了一遍，講到薛貴人小產(chǎn)時，刻意觀察皇帝的臉色，與剛才并無二樣。

    貴妃心下一松。

    皇帝問：“既然事情還未明朗，為何要濫用私刑？”

    眾人齊齊看向地上半伏著的幼清。

    此時她鬢發(fā)盡散，衣裙攏松，雖狼狽至極，但臉上神情依舊未見軟弱。

    貴妃道：“薛貴人剛剛小產(chǎn)，情緒不穩(wěn)，臣妾擔(dān)心她做出傻事，這才傳了花房總管問話，薛貴人在氣頭上，一時遷怒于花房姑姑，還請皇上不要怪罪?！?/br>
    眾嬪妃交換眼神。

    貴妃轉(zhuǎn)頭向凝嬪道：“凝嬪，你素日與薛貴人交好，快勸勸她，不要再意氣用事，在皇上面前失了禮數(shù)?！?/br>
    凝嬪笑了笑，隔了一段距離，沖薛貴人道：“meimei，你聽貴妃娘娘的，正如剛才娘娘所言，她定會為你主持公道?！?/br>
    皇帝不太耐煩地蹙了蹙眉。

    后宮爭斗的手段，他早就看膩了。換做平時，他壓根不會理會，但是今日……

    皇帝看向幼清，問：“你有什么想說的？”

    幼清整了整儀容，到皇帝面前深深一跪，“奴婢不會也不能加害薛貴人，今日這事，請皇上還奴婢一個公道。”

    貴妃上前，正準(zhǔn)備說些什么，皇帝卻抬手示意，“今天的事，到此為止，薛貴人小產(chǎn)一事，朕會派人查清楚。連幼清，你先回花房，等候朕的旨意?！?/br>
    貴妃與眾嬪妃皆是一愣，皇上這是在維護(hù)小女官？

    薛貴人小產(chǎn)，可是大事啊！就這么輕易掀過去了？

    薛貴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為再怎么樣，皇上念她痛失胎兒，也會先行懲治連幼清，以此安撫她，卻沒想到，皇上竟連這點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做。

    薛貴人從床上爬起來，試圖挽留皇帝，皇帝卻沒有多看她一眼。

    皇帝起身，自幼清身邊經(jīng)過時，丟下一句，“還不起來？”這是讓她跟他一起離開的意思。

    幼清跪得久，兩腿發(fā)麻，起來時身子一軟，差點摔倒。

    皇帝及時伸手扶一把。

    眾嬪妃跪拜：“恭送皇上?！?/br>
    幼清一瘸一拐地跟在皇帝的隨身隊伍里，離去時依稀能聽到薛貴人的痛哭聲。

    天空一排大雁飛過，暗紅的宮墻稍顯褪色，像極了方才貴妃宮地磚上殘留的血漬。幼清這時才覺得后怕，若剛才皇帝沒有趕來，那么她現(xiàn)在就是后宮的一縷冤魂。

    侍女太監(jiān)不知何時落在身后很長一段距離，她發(fā)現(xiàn)皇帝身邊就只跟著她一個了。

    皇帝走在她前方，身形高大，幾乎擋住了地上投射的影子。

    “你受驚了?！被实鄣穆曇?，一如既往低沉。

    幼清抿了抿下嘴唇，怎么答都不應(yīng)該，想了半晌，回應(yīng)一句：“皇上節(jié)哀?！?/br>
    皇帝笑了笑，“這孩子，就沒有生在皇家的命，薛貴人太蠢了，她護(hù)不住的。”

    幼清低頭，這話不是她該聽到的，她重申自己的清白：“皇上明鑒，奴婢沒有做過那種喪心病狂的事?！?/br>
    皇帝咬住她的四個字，輕輕一句：“喪心病狂嗎？朕已經(jīng)習(xí)慣了?！?/br>
    幼清跪下，“若這件事與奴婢有半點關(guān)系，奴婢愿接受任何處罰。”

    皇帝扶她，“你怎么又跪？跪來跪去的腿不痛嗎？朕若是不相信你，又怎會救你？”

    幼清抬頭，果然皇上是特意來救她的。

    因為太妃？還是因為德昭？

    皇帝道：“后宮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躲，就能躲過去的，當(dāng)初既然選擇進(jìn)宮，就得做好一切準(zhǔn)備?！?/br>
    幼清目送著皇帝離去，冗長的宮道，只剩下她一人，空空蕩蕩的風(fēng)口，呼啦啦一股勁往人身上吹，又寒又涼，她往額頭上一抹，卻全是汗。

    薛貴人的事，很快就過去了，就像是殘敗后的花骨朵，一眨眼便煙消云散。薛貴人身邊的侍女與太監(jiān)被處死，沒有人受到牽連。

    后宮很快又恢復(fù)往日平靜，花房卻沒有這個福氣。

    夏公公傳旨，即日起，幼清調(diào)往御書房，專奉茶水。

    短短幾個字，卻足以讓整個后宮的目光都集中起來。

    幼清塞了包沉甸甸的銀子給夏公公，“夏總管，求您給句明話，我在花房當(dāng)差當(dāng)?shù)煤煤玫?，為何要調(diào)去御前奉茶？可是我哪里沒有做好，惹惱了皇上？”

    夏公公瞧了眼她遞來的銀子，雙手一推，推了回去，沒有接：“姑娘，平日里見你聰慧靈巧，怎么這會子倒犯糊涂了？皇上若是惱你，怎會遣你去御前伺候？”

    幼清還欲再問，夏公公卻沒有心思停留，“姑娘，我知道你擔(dān)心什么，前方是福是禍，得你自己去闖，現(xiàn)在想再多也沒用。”

    從花房總管到御前奉茶，明面上雖是由女官貶至一般侍女，但皇帝跟前的侍女，可比一般女官更有分量。

    皇帝的人，誰敢動？

    ☆、第84章

    因為是調(diào)到御前伺候, 交接的準(zhǔn)備自有人去做，不到一日, 花房的事已交接完畢，就連幼清的包袱也一并整理妥當(dāng)。

    花房的人, 紛紛出來祝賀。

    底下的人湊了銀子, 殷勤地給幼清送份禮, “姑姑往后發(fā)達(dá)了，可千萬別忘記提點小的們?！?/br>
    此去前途未明, 幼清很是擔(dān)憂, 哪里還有心思收他們的禮。御前伺候, 比不得其他地方當(dāng)差, 所謂伴君如伴虎，一言一行都要萬分謹(jǐn)慎，

    夏公公前來接幼清, 勸道：“這是他們的一番好意, 你還是接下吧?！?/br>
    幼清猶豫半晌，還是接下了。

    送禮的比收禮的還要高興，花房的人目送著夏公公與幼清離開。

    剛出花房，幼清便將禮轉(zhuǎn)送給夏公公，夏公公這回沒有拒絕，大方收下，笑道：“以后花房就靠你長臉了, 這些年來，御前侍女, 可從來沒有一人是出自花房的。”

    他這般說辭，絲毫安慰不到幼清半分。

    花房她做主，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自由許多，只怕以后到了御前，再想去藏書閣，要困難許多。

    夏公公領(lǐng)著幼清往御書房前去，一路走來，宮人們紛紛側(cè)目，皆是羨慕。

    除了飛上枝頭變鳳凰，宮女最好的前途，便是能在御前當(dāng)差。

    夏公公一邊走一邊耐心教導(dǎo)。伺候皇帝的人雖多，但能夠貼身伺候的，也就那么幾個。

    這些人分三班，日常起居，各司其職。幼清在茶房，負(fù)責(zé)皇帝日常的茶水點心。差事不多，比其他的人要輕松。

    此時皇帝正在前朝議事，宮女和太監(jiān)比平日空閑，皆留在宮里做準(zhǔn)備工作。領(lǐng)班宮女，姓羅，三十歲左右，尋常模樣，不茍言笑?；旧匣实蹖媽m內(nèi)大大小小的事兒皆由她管。

    但出了寢宮，外面的事兒，就全是夏公公的職責(zé)了。

    夏公公笑道：“羅姑姑，這是新來的宮女，剛調(diào)過來的，姑姑好生教導(dǎo)?！?/br>
    羅姑姑四下打量幼清。

    先看了看她的耳朵，又摸了摸下巴，最后吩咐道，“將手伸出來。”

    一雙玉手，細(xì)蔥似的指尖，羅姑姑輕柔捏了捏，點頭道，“不錯，生得端正?！?/br>
    夏公公道：“皇上那邊議事，我得趕過去伺候。幼清就交給姑姑了?！?/br>
    羅姑姑道：“我懂的，您老人家快去吧?！?/br>
    夏公公一走，剛才在角落里站著的宮女們，立即上前，圍著幼清看，很是高興的樣子。

    羅姑姑細(xì)心交待：“來了這里以后，大家便是一家人。外面那些勾心斗角的東西，不必帶進(jìn)來，我們不屑也不喜歡。你要記住，進(jìn)了這道門，你的主子就只有一個，那就是當(dāng)今皇上。我不管你是什么來頭，背后有誰撐腰，若是敢在我這撒野，亂了規(guī)矩，我照罰不誤?！?/br>
    幼清點點頭，“多謝姑姑教導(dǎo)，奴婢記住了?！?/br>
    比起那種虛言假笑，這種嚴(yán)厲的賞罰分明更讓人放心。有些時候，把話說清楚，把話撂狠點，一開始就界定好底線，反而不是作妖的人。

    幼清待了幾日，每日一直在學(xué)御前伺候的規(guī)矩。她勤奮謙虛，一點就通，羅姑姑很是欣慰，沒過幾天就放她出去練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