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只是不能讓他太輕松,她的十個大洋,總得有所值。 “你和李大過招,能打贏他,我就讓你跟在我身邊。” 傅抱青兩眼發(fā)光:“好?!?/br> 很快,他的兩眼發(fā)光變成兩眼泛青。 李大下手是真狠,招招往他身上來,毫不含糊。傅抱青挨打的時候,抱著頭亂竄:“別打臉,一切好商量?!?/br> 李大對于這個想搶自己飯碗的人沒什么好感,瘦雞柴棍似的,還想取代他保護少夫人,簡直癡人說夢。 少年吊兒郎當?shù)?,天天孝敬李大,和他說道理:“我跟了少夫人,有我在面前做對比,不更能襯出你的本領嗎?” 少年天天磨,磨得李大沒了耐心,一拳打過去,少年鼻青臉腫,想要護住的臉,終究還是掛了彩。 他請了病假,百般無聊,在床前給好友寫信,怕人瞧出來,用的法文。 富家少爺沒經(jīng)過事,躺過垃圾堆,都覺得是新鮮事,他在信的末尾提到:“我遇到一個姑娘,她長得很好看,只可惜嫁了人。” 信寄出去,不敢寫收信地址,怕被人查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換了好幾條街,就差沒跑出城去寄了。 他重新找李大打架,這一次,不再掩藏。 他從李媽那聽說,少夫人覺得他沒用,準備調(diào)他去倒夜香。 他可不想去倒夜香。以后傳出去,他傅抱青臉面往哪擱。 少年在國外待著的時候,學過幾招搏斗的本領,咬著牙全使出來。李大沒個準備,竟然被少年打倒在地。 他打贏的這場比賽,邀請了她觀看,李氏其他三位兄弟都鼓掌了,她沒鼓掌,盈盈站在那,含笑看著他,“好了,抱青,以后你可以保護我了?!?/br> 他忽地喘不過氣,不敢往她那邊瞧,慌忙移開視線。 他比她小半歲,她應該是將他看做弟弟。她人很好,從不打罵下人,用留洋的那一套,講究和人平等相處。 她遞給他帕子,讓他擦汗,他捏了帕子往衣兜里塞,沒舍得用。 他浪費東西浪費慣了,在章家的一切,都是她給的,他第一次受人施恩,喝口水都覺得香甜。 大舞廳重新開張。 章家大爺下了葬,葬禮的事情徹底過去,白玉蘿騰出手來,第一件事就是接管大舞廳。 她給大舞廳改了名,不叫“百樂廳”,叫“人間歡喜”。 章辜民將歌女和舞女全都遣走,使了下作手段,好看她笑話。白玉蘿不慌不忙,章辜民替她辭掉所有人,反倒替她省了一番功夫。她要的,本來就只是大舞廳這個殼,至于歌女與舞女,重新請就是。 白玉蘿給的工錢高,要求也特別,給舞女和歌女請了英文先生,教她們用英文說話,又讓她們穿著高檔絲襪昂貴洋裝,教她們保持端莊的同時如何誘惑客人,又明文規(guī)定,不準任何人與客人私下來往,除非有她的同意。 人間歡喜的舞女們,一天穿洋裝,一天穿旗袍,凡是穿洋裝的那一天,客人入場,必須用英文交流,凡是穿旗袍的那一天,客人必須能說一口軟糯的江南羨城話。 人間歡喜重新開張那一天,除了原先的客人外,還有大批新客人涌入。全都是羨城的權貴,過來湊熱鬧償新鮮的。 少年一早就在門口等著了。 他細皮嫩rou的,個子又高,很是引人注目。 羨城無人知道他,他不用擔心被人認出來,大咧咧地站在門口替門童招待客人,一口發(fā)音標準的英文,故意磕巴幾下,和幾個外國客人聊得正歡。 羨城海上貿(mào)易發(fā)達,來往的外國人格外多,商機多,大家紛紛涌入,也就有了今日繁華昌盛的羨城。 章辜民來時,正好一肚子火。白玉蘿做起事來有模有樣,膽子大,不怕事,心也細,他原想讓她開不成這大舞廳,她卻應對得當,見招拆招,根本不帶怕的。 他瞧不起的小寡婦,漸漸成了他最大的煩惱。 章辜民往里去,正好與傅抱青撞個滿懷,傅抱青正回頭和客人說笑,猛地一下撞見章辜民,沒剎住車,腳往章辜民鞋上踩了好幾腳。 章辜民正嫌沒地撒氣,如今有個送上門的,一巴掌抬起就要甩過去。 少年麻溜地躲過。 瘦瘦白白的小伙子,嘴里喘著氣,無辜的大眼睛望過去,“你誰???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打人吶,這可是我家少夫人的場子?!?/br> 章辜民氣急敗壞,旁邊人說:“見了章二爺,還不快低頭認錯。”那人最會察言觀色,知道章辜民與白玉蘿不合,正好找機會作踐她的人殺殺威風,故意指了章辜民的鞋,同少年說:“跪下來,舔干凈。” 少年皺緊眉頭。 章辜民的人掏出槍。 今天本就來鬧場子的,是進去鬧,還是在外面鬧,沒什么兩樣。 忽地一輛小洋車駛來,緩緩停在大門口,司機恭敬地拉開車門,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甜軟的江南口音,卻帶著綿里藏刀的寒戾,“我當是哪個撒賴潑皮戶,竟敢在我白玉蘿的地盤上鬧事,仔細一瞧,原來不是小流氓,是小叔公您老人家大駕光臨?!?/br> 眾人望過去,先是望見一雙寶石藍的法式小高跟,再是一雙薄如蟬翼的絲襪,細瘦的腳腕,優(yōu)雅透白,陽光一照,絲襪上的光亮如流水一般,晃出璀璨碎光。墨綠色的開叉旗袍,繡的是鳳凰于飛,胸針是紅寶石鑲鉆。 旁人若是穿著一套,定被衣壓得氣勢全無,然后她穿起這一套,任憑如何光鮮奪目的衣飾,也不及穿衣人萬分之一的風采。 白玉蘿裊娜往前,從章辜民身邊擦肩而過,她漂亮的眼睛未曾賞半點目光給他,而是直接落在正前方被無數(shù)把槍對準的傅抱青身上。 她從手袋里掏出一把搶,站到少年身側(cè),將槍遞到他手邊,問:“開過槍嗎?” 少年這時后悔起來,或許當初就該跟著父親學幾手。 不等他回答,她握住他的手,教他將槍拿起來,對準前方的章辜民,慢條斯理地往外拋話:“抱青,你記著,我白玉蘿的人,決不能被人拿槍指著,你應該在別人拿槍之前,一槍斃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抱青:我感覺自己才是那個被總裁看上的女人。 第42章 場面瞬間安靜下來,眾人屏住呼吸, 氣氛很是緊張。 她只有一把槍, 卻逼得幾十把槍顫抖不已, 不知道是該收回去, 還是該繼續(xù)舉著。 章辜民在那站著,他靜靜地看著她。這是她第二次拿槍指著他,眼中波瀾不驚,氣焰囂張,就算是她的阿公,也不曾有她這般氣勢。 這些日子她做的事,他全都知道。因為知道, 所以更火。除了籌謀大舞廳開張的事, 她還讓人四處活動, 一刻也不曾消停,打的是游擊戰(zhàn),做的事尺度剛好,煩人但沒有越界。 等他回過神來, 他已經(jīng)在她身上吃了很多小虧, 小虧聚集成多,也就變成了大坑。 他原以為她只是想守著大房家業(yè)而已,現(xiàn)在才發(fā)覺,她的野心,比他還大。 她不僅想踩到他頭上,她還要將他踩癟, 將所有攔在路上的野草都連根拔起。 章辜民盯著白玉蘿拿槍的手,她放松得很,人也無賴,昂著下巴對他說:“小叔公,你往周圍瞧瞧,大家都被你嚇成什么樣,今天這樣大喜的日子,小叔公未免也太不知趣了?!?/br> 她一個響指,章辜民余光瞥見黑壓壓的人群中有人迅速往前。原來她早就有所防備,事先在人群里藏了她自己的人。他帶來的幾十個人,如今已被團團圍住。 她微笑著,也不說讓他的人把槍放下,而是轉(zhuǎn)而看向懷側(cè)的少年:“抱青,你不會開槍,正好我教你?!?/br> 說完,她握住他的手,往上開了一槍。 槍聲震天,所有人嚇一跳。 隨著槍聲落定,天空中落下漫天花瓣,原來她剛才的那一槍,正好打中門招牌上攏住的花球,花球爆開,一道橫幅落下,上面寫道:“鳳律新調(diào)三陽開泰?!?/br> 只一副,湊不成對聯(lián)。 白玉蘿繼續(xù)握著少年的手,轉(zhuǎn)了方向往左上空又開一槍。 左邊的大花球爆開,另一道橫幅落下,上面寫著:“鴻猶丕振四季亨通?!?/br> 白玉蘿隨手將槍一扔,笑意盎然,對著眾人說:“開張大吉,今日我請客,大家盡管吃盡管喝,來者皆是客?!?/br> 她故意瞄章辜民一眼,輕蔑的目光將他從頭到尾打量一遍,繼而轉(zhuǎn)身往里,踩著小高跟,搖曳生姿,怡然自得。 門口的人一擁而上,全都往里涌,章辜民的人差點被擠出去。 章辜民站在人群中,目光怔忪,直勾勾盯著前方離去的倩影。 很好。 他竟被個小一輪的女孩子給制住了。 章辜民深呼吸一口氣,單手插進西褲袋,旁邊的人上前問:“二爺,要我開車來嗎?” 章辜民冷冷笑一聲,“開車做什么,既然來了,自然就要進去看看,總得給我這個侄媳捧捧場?!?/br> “可是剛才……” 章辜民瞪他一眼,那人噤聲,不敢再說話。 經(jīng)過剛才的事,怔住的不止章辜民一人,大門口,少年遲遲沒能回過勁。 他張著雙大大的眼睛,周圍發(fā)生的一切仿佛都與他沒有任何關系,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滿腦子全是剛才白玉蘿握著他手開槍的情形。 世界一片安靜,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如雷般震天,幾乎快要從胸膛跳出來。 他低頭盯著她剛才碰過的右手,抬起左手緩緩撫摸自己的右手背,仿佛他的右手已經(jīng)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佛光普照過的恩賜物。 不停涌入大門的人差點將他絆倒,李大喊他進去:“抱青,愣著干什么,快過來啊。” 少年這才回過神,愛若珍寶地握住自己的手,整個人懵懵呆呆,說話都不太利索:“來……來了……” 進了門,里面金碧輝煌,重新裝修過后的大舞廳,高端大氣,處處透著精致。 從前的常客感慨,夸白玉蘿品味好,少年站在旁邊,正好聽見,脫口而出:“那……那是自然……我們家少夫人……既聰明又能干……” 李大湊過來,笑他:“抱青,剛才在門口被嚇傻了吧,怎么忽然結巴了?!?/br> 傅抱青埋下頭,插在口袋里的右手動了動。 李大拍拍他的肩,“早點習慣,你要想在少夫人跟前得臉,這點膽子可不行?!?/br> 得臉。傅抱青猛地抬起頭,嘴里重復李大的話,“得臉?怎樣才能得臉?” 李大一巴掌扇他肩頭,哈哈笑:“你個傻愣子?!?/br> 傅抱青哎呦一聲疼,氣嘟嘟抱著胳膊,眼神渴望地四處搜尋。 李大指了指前方,“找少夫人呢?在那?!?/br> 傅抱青臉一紅,做賊心虛,生怕自己心里的想法被人窺見,目光閃躲,看一眼就收回一下,不敢看得太過直白。 人群中央,她晃著酒杯與人交談,歡聲笑語,游刃有余,在她周圍,無論男人還是女人,他們都像是著魔一樣,目光通通黏在她身上。 她優(yōu)雅又端莊,眼波流轉(zhuǎn)間的風情,時而嬌媚時而清純,剛剛拿槍的手,此刻已化作收攬人心的橄欖枝,與這個握手,與那個握手,分寸得當,禮數(shù)周全。 忽地她一個回眸,正好接住他窺探的目光,少年呼吸一滯。 她自然而然地沖他揮揮手,兩根細長的手指微微彎曲,透著幾分俏皮親昵。少年僵硬地舉起手,不等他回應,她已經(jīng)被人擁著繼續(x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