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吃得半醉的知縣老爺聽到幾個秀才的私語,捋須哈哈大笑。趙師爺那篇文章流傳出來以后,害得他顏面盡失,還被同僚當面譏諷,心里別提多憋屈了。自此知縣老爺視趙師爺為仇敵,他已年過五旬,這輩子不可能再往上升遷,管他趙師爺背后有多大的靠山,他不受那個氣! 也因為知縣老爺從不掩飾對趙師爺?shù)脑箲?,以前縣里人只喊趙師爺?shù)淖鸱Q,現(xiàn)在大家背地里管他叫老趙相公,還有促狹的,叫他老趙頭。 席上的書生們雖說沒有七竅玲瓏心,但常和知縣老爺來往,自然把知縣老爺?shù)男乃济猛竿傅模娝麃砹伺d致,紛紛止了話頭,轉(zhuǎn)而說起《江陵府奇聞志》的事,明明知道那只是一篇仿作,仍然不吝贊賞之詞。 知縣老爺沒有親眼看到趙師爺吃癟是什么模樣,但只要有人和趙師爺作對他就高興,聽秀才們你一言我一語貶低趙師爺,喜得眉開眼笑,兩手一拍,“這篇文章乃丹映公子所作,我卻不知,丹映公子是在座哪位的名號,怎么從未聽說過?”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搖頭不迭。交情好的直接抓住旁邊人的手臂,笑著追問:“是不是你?別隱瞞了!” 一時之間,逼問的,否認的,看熱鬧的,起哄的,擊鼓的仆人早就停下動作,眾人吵鬧了一場,最后仍然沒問出個所以然來。 知縣老爺搖搖頭,笑道:“我卻不信能寫出這篇文章的人會是默默無名之輩?!?/br> 黃州縣攏共只有這么大,知縣老爺愛惜人才,借著身為一方父母官之便,治下才學好的學子幾乎都受過他的恩惠??h里民風淳樸,他公事清閑時喜歡四處走訪,結(jié)交各地學子,十里八鄉(xiāng)但凡是天資聰穎的后生,他幾乎都認識,就算沒見過,也聽身邊人提起過名字,不可能突然從地底冒出一個他從未聽過的丹映公子來。 眾人互望一眼,又笑又嘆,道:“不敢瞞著太爺,確實不是我等所作?!?/br> 知縣老爺看出眾人所說不是玩笑話,咦了一聲,面露訝異之色,“這倒是奇了?!?/br> 這時,席間忽然響起一聲輕笑。 眾人循著聲音望過去,目光齊齊投諸剛才笑出聲的傅云章身上。 傅云章嘴角微微勾起,擲下酒杯,掃眾人一眼,最后看著知縣老爺:“讓舅父見笑了,其實奇聞志這本冊子只是閑暇時的玩笑之作?!?/br> 眾人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默然不語。 知縣老爺會錯意,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難不成是你寫的?” “不?!备翟普?lián)u搖頭,笑向眾人道,“丹映公子是我的一位后輩,她為了應(yīng)付我布置的功課寫下幾篇江陵府見聞,后來府中下人一時疏忽,不知怎么把她的功課帶出府,不巧讓好事者看到抄了幾份供人借閱,這才鬧得沸沸揚揚的,我已經(jīng)責罰過她了。” 聽了他的解釋,眾人齊聲哄笑,“原來是你們傅家小相公搗的鬼!” 知縣老爺笑得雙顴赤紅,故作氣惱狀:“少年人意氣風發(fā),就該如此行事!你責罰他做什么?我要心疼的?!?/br> 傅云章知道眾人誤以為他說的后輩是族中的某位堂弟,笑笑不說話,現(xiàn)在不是把英姐推向刀口浪尖的時候,先把名聲打出去,站穩(wěn)腳跟,以后她才能按著自己的心意行事。如果一開始就暴露英姐的女子身份,那知縣老爺和席間的書生們絕對不會笑得這么開懷,他們會用最尖刻的話語譏諷英姐,再要么,就是假惺惺地嘆息兩聲,從此不再提起英姐的名字。 ※※ 傅家家仆在廊下等了半天,終于瞅準機會上前,附耳在傅云章耳邊低語幾句。 得知老師來了,傅云章挑挑眉,微微一笑,不急著走,道:“好生招待便是?!?/br> 回頭繼續(xù)和知縣老爺請來的其他書生談?wù)搶W問。 這邊趙師爺急得團團轉(zhuǎn),耐心灌下幾杯桂花酒后,霍然起身,一甩袍袖,氣沖沖往外走,“去看看英姐去,她住哪兒來著?” 管家緊跟在一旁,小心翼翼道:“五小姐前些時候傷風感冒,待在家中將養(yǎng),好些天沒出門了?!?/br> 小丫頭生病了?這個時候貿(mào)然上門好像不妥。 趙師爺腳步一頓,哼一聲,轉(zhuǎn)頭往回走,“臭小子竟然敢晾著我,我偏要等他回來!你們幾個去整幾盤下酒菜?!?/br> 他隨手點點門外侍立的傅家家仆。 家仆們抬頭四顧,一臉茫然,管家朝他們使眼色,催促道:“還不快去!” 等傅云章辭別知縣老爺,領(lǐng)著書童、小廝回到書房的時候,趙師爺已經(jīng)就著鹵藕片和臘鴨rou吃了半壺酒,雙頰赤紅,衣袖擼得高高的,嘴里咿咿呀呀哼著小曲,要多愜意有多愜意。 “老師怎么來了?!备翟普掳咽掷锏囊恢诲\緞匣子交給蓮殼,慢慢走到條桌前。丫頭上前奉茶,他擺擺手,丫頭躬身退下。 趙師爺冷哼一聲,咽下一塊紅如胭脂的鴨rou,含含糊糊道:“別和我打馬虎眼,那個丹映公子是怎么回事?是英姐?還是你?” 傅云章站在趙師爺面前,抬手為趙師爺斟酒,眉眼低垂,道:“英姐的字跡,老師難道認不出來?” 筷子磕在青地白花瓷盤上,鏗然一聲響,趙師爺愣了片刻,推開碗箸,抬頭直視傅云章,蒼老的臉孔表情凝重,目光銳利,“這是你的打算,還是英姐自己的?” 傅云章沒有躲閃,迎著趙師爺審視的目光,反問:“老師覺得呢?” 趙師爺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片刻后,嗤笑道:“也罷,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br> 他從小自負學問,結(jié)果卻屢屢落第,考了一輩子都沒考中進士。后來族里托門路幫他在京師尋了個肥差,他干了沒幾年,受不了官場上的爾虞我詐,想辦法外放到地方為官。京師匯聚天底下最杰出、最優(yōu)秀、最有天分的仁人志士,隨便從千步廊拎出來一個芝麻小官,都是名震一方的天之驕子。置身其中,他熱血沸騰,與有榮焉,覺得自己能追隨那些英才干出一番留名青史的大事業(yè)。然而他們當中很少有人能堅持當初的理想,太多的人為了名利而無所不用其極,拋妻棄子只是尋常,更有甚者,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心肝早就黑透了。 首輔沈介溪年輕時,何等公正無私,眼里摻不了沙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彈劾在民間頗有聲望的鄭閣老。白云蒼狗,一轉(zhuǎn)眼沈介溪也成了閣老,他獨斷專行,大權(quán)在握,任人唯親,為排除異己大肆冤殺清要官,縱容族人為非作歹、欺男霸女,壓榨鹽商、茶商,沈家早已富可敵國,他仍然不滿足,近來甚至插手后宮之事,僅僅只當一個權(quán)臣,已然填不飽他的胃口。 趙師爺還記得當年第一次看到沈閣老時的情景。他和沈閣老是親戚,但因?qū)Ψ匠D暝诰?,此前并未正式見過,那日他和赴考的學子夾道等在時任侍郎的沈介溪下朝必經(jīng)之路上翹首以盼,只為沈大人乘坐的轎子經(jīng)過。突然落起大雨,路上的行人們連聲咒罵,紛紛尋地方避雨,學子們卻一動不動,仍然癡癡望著皇城的方向,目光滿含崇敬孺慕。 沈大人路過巷子,看到學子們,竟然掀簾走出轎子,含笑和學子們寒暄,勸他們早些歸去,專心溫書備考,來日以才學報效朝廷。 當時整條巷子都沸騰了,雨滴打在學子們臉上,不是涼的,而是火熱的。他們激動萬分,發(fā)誓要以沈大人為榜樣,即使前路荊棘遍布,也要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那時誰能想到溫言勉勵他們的沈大人有朝一日竟然成了他們最鄙夷的人? 但愿傅云章是例外。 趙師爺想起今天來的目的,掩下心中惆悵,哼哼道:“不提那本冊子了,琬姐莽撞,她爹罰她禁足半年,稍后肯定會讓他家琪哥過來當面向英姐致歉。至于冊子怎么流傳出去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多半是趙家?guī)讉€臭小子故意搗亂宣揚出去的……” 說到這里,趙師爺下意識輕咳兩聲,含糊過去。 趙叔琬帶走的并不是冊子,只是一沓厚厚的寫滿功課的紙張。趙家?guī)讉€少爺平時對趙師爺頗有怨言,奈何礙于他是長輩,不敢公然抱怨。那日趙叔琬帶著文章回去找大哥趙琪幫忙品評,剛好趙琪的幾個堂兄弟都在,少爺們只當是小娘子們爭風吃醋,答應(yīng)下來,等翻到駁斥趙師爺?shù)哪瞧恼聲r,趙琪眼前一亮,不僅逐字逐句把所有文章照抄下來,還裝訂成冊,借給堂兄弟們傳看。 不只知縣老爺盼著趙師爺栽跟頭,趙家少爺們也想看三爺爺大吃癟!讀書人注重名聲,更注重前途,想要在官場上有所建樹,先要考取功名,趙師爺是個不大不小的文官,又背靠趙家這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只要腦子稍微清明一點的,都不會貿(mào)然和他對上,所以即使黃州縣人義憤填膺,但真正跳出來和趙師爺作對的沒有幾個。 終于有個丹映公子出招了,趙琪他們高興壞了,看熱鬧的都不嫌事大,他們巴不得丹映公子和趙師爺吵得越兇越好。 一來二去的,知道的人越來越多,等趙師爺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丹映公子的大名已經(jīng)和他的名字綁在一起,市井閑人提起他就會順口提起丹映公子,他向來放浪形骸,不在乎坊間傳言,但是英姐畢竟是閨閣女子,鬧大了可能會妨害她的名聲,所以他沒有出面澄清。 自己的后輩挖坑埋汰自己,饒是趙師爺不怎么講究,也覺臉上無光,不想和傅云章細說其中情由,岔開話題,甕聲問:“我聽侄媳婦說,你前一陣子帶英姐去武昌府拜見姚學臺?” 傅云章沒有追問趙家怎么處置趙叔琬,點點頭。 趙師爺氣得頓足,“我可是你老師!雖然我沒教過你什么,一日為師,終身為師,你竟然看不起我,跑去找那個倔老頭?他能教英姐什么?” 老小孩,小小孩。 傅云章早就等著趙師爺上門來質(zhì)問自己了,眼底一抹笑意轉(zhuǎn)瞬即過,淡淡道:“我要北上赴考,英姐無人照應(yīng),姚學臺才學八斗,又是一方學政,有他照拂,我才能放心應(yīng)考?!?/br> “哎呀!”趙師爺一拍大腿,手指點著自己的鼻子,起身往傅云章面前一撲,“我哪里不如老姚了?他病病歪歪的,三天兩頭躺倒在床,說不定哪天就翹腳走了。我比他可靠多了!我來照應(yīng)英姐,保管把她教得出類拔萃,比我那個沒良心的侄女還要好十倍,等你回來的時候,她比你還厲害……” 傅云章眉頭輕皺,往旁邊躲了一下,眼神示意家仆上前攙扶醉醺醺的趙師爺,送他去客房休息。 他送到廊外,目送趙師爺背影遠去,轉(zhuǎn)身回書房。 雖然趙師爺方才的話是酒醉之人的胡言亂語,不過他的目的還是達到了,先把這邊定下來,再抽空料理傅容那邊的事。 “午后讓英姐過來一趟?!?/br> 他叫來蓮殼,吩咐道。 蓮殼應(yīng)喏。 第48章 懲罰 中秋家里事務(wù)繁多,各處掌柜和賬房、鄉(xiāng)下管租子的佃戶約齊上門交賬。傅云英白天忙著圖志的事,夜里為傅四老爺重新核算、謄抄賬本,忙得暈頭轉(zhuǎn)向。好在她不用像傅月和傅桂那樣為準備中秋燈會上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飾而頭疼,加上有傅云啟這個打下手的分擔走一部分細致活兒,雖然忙,卻事事井井有條,還能抽出空溫習功課。 中午她陪傅四老爺整理舊賬本,叔侄倆說起中秋燈會的事,屆時縣里請戲班子在閣樓唱戲,鑼鼓要敲一晚上,徹夜不休,天明才散,十里八鄉(xiāng)的鄉(xiāng)民都會劃著船來看。這一晚縣里的小娘子、年輕媳婦們可以在長輩的帶領(lǐng)下盛裝打扮外出游玩,碰見生得俊俏體面的小官人,不必害羞,大大方方讓家人上前問清名姓家世,過后找親戚打聽其人品家世,若是門當戶對,便可請媒婆前去做媒,湊成一對好姻緣。當然,男方也能趁便相看小娘子,看到喜歡的,探問清楚是哪家閨秀,第二天就可以主動上門求親。 傅月是長女,盧氏正為她的婚事張羅,傅桂也大了,得裝扮起來,為了讓女兒和侄女在這一次的中秋燈會上艷壓群芳,壓過傅家其他房的女伢子,盧氏硬著頭皮無視大吳氏譴責疼惜的目光,在飯桌上和傅四老爺商量從賬上取出一百兩銀子給姐妹倆裁衣裳、打首飾,并且自作主張截下一批供鋪子售賣的蘇州府、杭州府、松江府上好的綾羅綢緞,香云紗、杭紗、春羅、寧綢、細絹全都有,熟羅也有好幾匹。 傅四老爺想也不想就答應(yīng)了,叮囑盧氏別忘了傅云英,韓氏連忙推辭,盧氏笑道:“官人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月姐有的,桂姐和英姐也得有?!?/br> 傅云英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她吃得好,睡得好,每天忙里忙外,不比傅月她們幽居內(nèi)院,運動量大,個頭竄得極快,以前和傅桂差不多,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趕上傅云啟了。傅云啟為此驚慌了好久——哥哥竟然比meimei矮,族里的堂兄弟們還不得笑掉大牙? 聽傅四老爺提起燈會,傅云英伏案抄寫賬目,道:“四叔,我不用裁新衣了,穿不了兩次就穿不下,裁多了浪費?!?/br> 傅月和傅桂的衣裳好做,尺寸基本上固定了,裁好的衣裳以后逢年過節(jié)還可以拿出來穿一穿。她的襖裙穿不了幾個月,收起的裙角一放再放,過一段時間又得裁新的,越是貴重的衣料越經(jīng)不起折騰,沾點湯湯水水就污了不能再穿,哪經(jīng)得起一改再改。 傅四老爺想了想,從頭到腳打量傅云英幾眼,看她坐在羅漢床上低頭運筆,嘴角微抿,神情認真,儼然已經(jīng)是個大人模樣,不由微微一嘆,小孩子就是長得快,幾乎一天一個樣,幾天不見就像長大了一歲,笑道:“不裁新衣也行,不過衣料子你得收著,讓你娘慢慢幫你裁衣裳,喜歡什么裁什么?!?/br> 傅云英輕輕嗯一聲。 傅四老爺支走旁邊侍立的丫鬟,坐到傅云英對面,給她斟了杯茶,小聲道:“英姐啊,四叔托付你一件事。” 傅云英放下筆,撩起眼皮掃傅四老爺一眼,微笑道:“四叔擔心月姐?” 傅四老爺搓搓手掌,月姐性子柔婉,有什么事喜歡藏在心里,他一個大男人,有些話不方便直接和女兒談,只能迂回婉轉(zhuǎn)請侄女幫忙,“你們姐妹間感情好,月姐有什么心事不會瞞著你。明天燈會上你和月姐、桂姐一起去西大街玩,要是月姐看到喜歡的小官人不敢說,你幫著留一下心,別太老實,只要是月姐多看幾眼、看得上的,都回來告訴四叔。只挑一個哪里夠?萬一人家品性不好,或是已經(jīng)有親事了呢?最好挑個十七八九個,咱們慢慢選?!?/br> 對女子來說婚姻是關(guān)乎一輩子的大事,傅云英也希望傅月能嫁得如意郎君,點頭應(yīng)下此事,“四叔,我記下了?!?/br> 這時,丫鬟在門外通稟說蓮殼過來尋五小姐,二少爺請她過去。 傅四老爺立刻一骨碌趴到方幾上,搶過賬本,催促傅云英起身回房換衣,“二少爺就要走了,等他回來,要是中了進士,也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咱們。英姐,好好和二少爺說話啊。叮囑他多帶些防寒保暖的衣裳,北方是真冷,冬天的雪有幾尺厚呢!” 言下之意,暗示她小心討好傅云章,最好能想辦法讓傅云章一直念著她這個隔房的meimei,考中進士后依然待她這么親近。 最近一個月,黃州縣但凡是認識傅云章的人全都想方設(shè)法找機會登門為他踐行,嘴皮子一張一合,掏心窩子的話一大車一大車往外蹦,說來說去,其實只有兩句話:二少爺,我一直記掛著你,你以后發(fā)達了別忘了我??! 傅四老爺也是這個意思。 傅云英無語了片刻,低頭看自己穿的是一件金茶褐繡富貴牡丹繭綢對襟襖,蔥根綠印花纏枝蓮褶裙,一攤手,道:“不必換衣了,又不是出門見客。” 傅四老爺笑了笑,讓丫頭婆子好生跟著她,直把她送到院門前,看她走遠了方轉(zhuǎn)身回去。 ※※ 依舊走的是夾道。 傅云英來過傅家大宅很多次,卻從未正式拜見過陳老太太,按理來說十分失禮。不過陳老太太脾氣古怪,傅云章從未提起,傅四老爺也暗中叮囑她見到陳老太太能避則避,她便沒問傅云章為什么不帶自己給老太太請安。 琳瑯山房里伺候的丫鬟又換人了。傅云英往里走的時候,兩旁山石后忽然竄出幾個人影,認出是她,丫鬟們拍拍胸口松口氣,堆起滿臉笑容,“英姐兒來了?!?/br> 蓮殼問她們:“少爺呢?” 丫鬟們對望一眼,神色驚惶,其中一個膽子最大的清清嗓子,壓低聲音說:“少爺剛才讓管家把容姐叫過來,罰容姐跪下……容姐哪受過這個氣?鬧著要去找老太太評理,少爺……”她吸一口氣,仿佛心有余悸,接著道,“少爺竟然發(fā)脾氣了!” 傅云章向來斯斯文文的,雖然在家中時冷清淡泊,不愛和人玩笑,但還從未當著下人的面發(fā)怒。 傅容是老太太的掌上明珠,雖是抱養(yǎng)的,卻極受老太太疼愛,比傅家其他房正經(jīng)出身的小姐們還尊貴。她仗著母親寵愛,曾多次頂撞傅云章,傅云章侍母甚孝,又是個男子,不大在意內(nèi)帷之事,能忍讓的盡量忍讓,只要母親喜歡,他聽之任之,隨傅容胡鬧。 久而久之,傅家下仆習慣傅容在府里說一不二。今天傅云章忽然破天荒懲罰傅容,丫鬟們?nèi)俭@呆了,怔愣半天后才反應(yīng)過來跪在書房正堂前的小娘子果真是傅容沒錯。 和丫鬟們白日做夢一樣的呆愣不同,蓮殼聽說傅云章罰傅容下跪,喜得一蹦三尺高,“早該有今天了!少爺脾氣好才讓著她,她倒好,真以為我們少爺是泥捏的人,可以讓她隨便拿捏!” 傅云英微微蹙眉,難道傅云章把她叫來只是為了讓她圍觀傅容受罰……這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 書房正堂,傅容跪在蒲團上,淚水漣漣,泣道:“二哥哥,你不講道理!” 傅云章站在隔間書架前收拾書本,聞言頭也不回,只留給她一個沉默的背影。 “我不跪了!我去找娘來為我主持公道!”傅容一抹眼淚,提著裙角站起身,冷哼道,“你憑什么讓我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