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傅云英搖搖頭,示意王大郎去把袁三那件衣裳取來給她看。 衣裳取來了,衣襟袍角果然燙壞了一大片,最大的一個洞有拳頭那么大。 “能補得和以前一樣嗎?”袁三問。 傅云英道:“補是能補的,不過補好的衣裳肯定不好看?!?/br> “不要緊,能穿就行?!痹龘蠐夏X袋,道。 “好,我家中繡娘針法好,衣裳交給我,我讓繡娘試著補?!?/br> 這事只能請繡娘幫忙,韓氏做不了這個細致活兒。傅云英把衣裳交給王大郎,轉(zhuǎn)頭看著袁三,“你身量和九哥差不了多少,我讓他的書童拿幾件新袍子給你?!?/br> 這一回袁三沒有推辭,“好?。《嗄脦准?,他穿過的也成,我不嫌棄!” 傅云英想了想,問:“九哥不是成心的,他剛才說要賠你衣裳,你為什么不要?” 不僅不要,還扭打起來了。 “他是他,你是你?!?/br> 袁三說完,低頭拍拍自己的胳膊,他生得并不健壯,不過力氣很大。 傅云英沒有繼續(xù)問下去。 下午上課,向來喜歡黏著她的傅云啟破天荒找了個離她很遠的位子。 她沒說什么,散學后,朝傅云啟勾了勾手指,“九哥,過來。” 傅云啟不理會她,收拾好書本文具,拔腿就要走。 剛邁出兩步,呼啦一陣響動,丁堂學生一擁而上,架起傅云啟,送到傅云英跟前,拍拍他的腦袋,“唉喲,兄弟倆鬧什么別扭!” 傅云英朝周圍的學生點頭致意,學生們嘿嘿傻笑,勾肩搭背著走了。 課堂里只剩下傅云英、傅云啟和通??偸堑三S堂那邊的人都快走光了才去領消夜的蘇桐。 傅云英掃一眼蘇桐,輕聲問傅云啟:“生氣了?” 傅云啟哼了一聲,扭過頭不看她。 她蹙眉道:“袁三入學考試那天穿的就是那身衣裳,他的文具破破爛爛的,大冬天還穿一雙破草鞋,那件衣裳如果拿去典當,也許能換點錢,可他沒舍得,可見這衣裳對他來說很重要,可能是他娘親手給他做的……你把衣裳燒成那樣,袁三能不生氣嗎?” 傅云啟還是不吭聲。 “我聽鐘天祿說,袁三一開始沒動手,是你自己火上澆油,怪袁三小題大做,還說那件衣裳不值錢,送你你也不要……如果有人這么說你娘給你做的物件,你會怎么樣?” 傅云啟一直貼身帶著小吳氏給他繡的荷包,樣式早就不新鮮了,可他一直沒舍得換。 他背過身,甕聲甕氣說了一句:“我沒為這個生氣……” 傅云英點點頭,“這么說,你是為了我沒偏心你才不高興的?” 傅云啟豁然轉(zhuǎn)過身,幽怨地瞥她好幾眼,垂下眼簾。 她被他這副委屈巴巴的樣子氣笑了,“我當著袁三的面偏袒你,你就能高興了?” 傅云啟竟然點了點頭,一點沒覺得不好意思。 傅云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抓起一本書敲敲他的腦袋,“好了,再有下次,我也不會偏心你?!?/br> 傅云啟得學會自己處理這種糾紛,而不是靠她幫他周旋。 聽了她的話,傅云啟一臉失望。 不過不一會兒他又自己想通了,湊回傅云英身邊,道:“不行,你不偏心我,也不能偏心別人?!?/br> 旁邊傳來一聲笑聲,蘇桐一手托腮,看著傅云啟和傅云英兄妹二人,眼底浮起促狹笑意。 傅云英小聲道:“你看,連蘇桐都笑話你了……” 說完話,不等傅云啟回答,拂袖而去,神情冷漠。 傅云啟這回急了,忙拔腿跟上,在一旁賠小心。 剛才還要和自己劃清界限,這會兒又老實了。 傅云英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真不該阻止袁三打傅云啟。 ………… 很快迎來了第二次考課。 結(jié)果公布,傅云英仍然是第一,蘇桐第二,陳葵第三。 這回袁三和鐘天祿都擠進前三十了,傅云啟勉強掉在前五十的尾巴上。 平日和傅云英走得近的丁堂學生發(fā)現(xiàn)他們所有人的名次都前進了幾十名,無不欣喜若狂,堂長頭一次拿到獎勵進步學生的花紅,一文不留,打發(fā)書童打了幾壺酒偷偷帶進齋舍,聚眾豪飲。 吳副講過來找傅云英的時候,看到一屋子醉醺醺的學生,氣得面色鐵青。 堂長樂極生悲,被罰了一個月的膏火錢。 學生們同情他,湊了些錢回請他,偷運進幾壇宣州豆酒,又喝倒了一大片。 這回不幸被山長姜伯春撞見,全堂的學生跟著遭殃,被罰打掃整個齋舍,包括甲、乙、丙三堂的齋舍也得他們親自去掃。 只有傅云英和楊平衷兩人例外,丁堂學生哪舍得讓傅云英給其他三堂的學生掃地,死活拉著她不許她碰掃把,眾星捧月似的,簇擁著她坐在臺階上,讓她給其他人發(fā)號施令。 至于楊平衷,壓根沒人敢罰他。不過他很愿意和丁堂學生同甘共苦,特意換了身中袖布袍,拎了只大掃把歡歡喜喜跟在眾人屁、股身后,東掃一下,西掃一下,和其他怨天怨地的學生不同,他掃得津津有味,明顯樂在其中。 打掃到甲堂的時候,丁堂學生摩拳擦掌,相視一笑。 以前因為杜嘉貞的禁令,丁堂學生想混進甲堂很難?,F(xiàn)在他們奉師長之名打掃甲堂,看哪個敢攔他們! 丁堂學生像在雞籠了關了一夜終于等到開雞籠那一刻的群雞一樣,揮舞著掃把、簸箕、笤帚、袱子、空木桶,咯咯冷笑,涌進甲堂。 甲堂學生躲避不及,和故意使壞的丁堂學生撞在一起。 一時之間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眾人怕傅云英被沖撞到,讓她走在最后。 她踏進甲堂時,眼前一片混亂,已經(jīng)有四五個人一言不合廝打起來。 “堂長呢?”她問身邊的人。 這么亂,得有人出來維持秩序。 身邊的人指指人群,“在那兒!” 傅云英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好吧,打得最兇的人就是丁堂堂長,他正騎在杜嘉貞身上裝瘋賣傻。 她嘆口氣,掃其他人一眼,“別鬧了,北齋和甲堂離得最近。” 要是驚動了山長,這一次的懲罰可不會只是打掃齋舍這么輕松。 眾人笑著應喏,放開甲堂的學生,各自忙活起來。 幾個學生抬了張圈椅過來,讓傅云英坐在廊前月臺上曬太陽,“別累著你,這點活,我們?nèi)齼上戮妥鐾炅?!?/br> 傅云英當然不會真的坐著看其他人挨罰,找傅云啟討了把掃把,站在樹下掃落葉。 一雙靴子踩過枯黃的落葉,走到她面前,“云哥?!?/br> 她抬起頭,“學長。” 陳葵微微一笑,接過她手里的掃把,“我很快就不是學長了……我決定回鄉(xiāng)侍奉家父。” 傅云英愣了一下,“令尊的病如何了?” 陳葵笑著道:“好了很多,我還沒謝你,要不是你和張道長的交情,我們家哪請得動圣上親封的道長……張道長醫(yī)術高明,我爹已經(jīng)能下地走動了。” 他說了很多感激的話。 “學長,既然令尊快痊愈了,為什么你還要回鄉(xiāng)?” 陳葵頓了一下,臉上騰地紅了。 傅云英會意,淡笑道:“恭喜學長,得娶佳婦?!?/br> 陳葵雖然年長,也不好意思了一會兒,岔開話題,問她:“你知道接任學長的人選是誰嗎?” 傅云英看一眼左右,笑了笑,“學長既然來問我,難不成人選是我?” 被楊平衷打亂競爭甲堂堂長的機會,她沒有氣餒,繼續(xù)按計劃收攬人心,丁堂堂長早就表示愿意將堂長之位拱手相讓,她沒有接受,既然當不上堂長,那就直接朝著學長努力好了。 不過她沒想過自己有機會代替陳葵,她的目標是下下任堂長,畢竟她年紀還小,入院讀書的時間短了點,不足以服眾。 “確實是你?!?/br> 陳葵很喜歡傅云的坦蕩,和他說話永遠不用顧忌這顧忌那。 傅云英挑挑眉,“誰推選的,不會是我老師吧?” 只有趙師爺會力排眾議推選她。 陳葵哈哈大笑,拍拍傅云英的肩膀,“老實說,我可以推薦一個人選,我推薦的人是李順?!?/br> 他看一眼傅云英,見他言笑如常,心口一松,接著說,“李順和我同年入院讀書,他為人很厚道?!?/br> 原本他想推薦杜嘉貞,但杜嘉貞在才學上被傅云英了一頭,為人越來越浮躁,他便改選了李順。 傅云英含笑道:“我和李順打過交道,他確實如學長所說,為人公正,有學長之風?!?/br> 陳葵被她夸得臉紅,笑了笑,道:“推薦你的人有好幾個,趙主講沒有摻和這事,吳副講、梁主講,還有管干,都選你接任學長。若是山長同意,就算定下來了。你做好準備,這些天別和其他人起爭執(zhí)?!?/br> 傅云英謝過他,兩人又說了些陳葵回鄉(xiāng)的事方散。 ………… 第二天,陳葵當眾宣布他即將返鄉(xiāng)的消息。 眾人大為不舍,出錢湊份子為他踐行,地點就選在離書院不遠的黃鶴樓。 踐行宴那天,陳葵先去請教授們,教授們知趣,并沒有同行,勉勵他幾句,給眾人一下午的假期,知道他們一定會吃酒,與其一個個醉醺醺回書院應卯,還不如索性讓他們瘋玩半天。 學生們興高采烈,牽了一頭驢來,讓陳葵坐著,其他人步行,跟接新娘子似的,就這么把陳葵擁上山。 出發(fā)的時候鬧了點不愉快。 眾人為了盡興,都不帶書童伺候,楊平衷身后卻跟了四個下人,大家老大不自在。 楊平衷趕下人們回去,趕了幾次,下人不敢跟著,又不敢走遠,只好遙遙綴在他們后頭。 幾個學生笑話楊平衷,說他生得高大魁梧,卻像個缺奶吃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