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jié)
袁三湊過去,和人群中幾個明顯識字的人高談闊論,把傅云英夸得和書上寫的人物一般。 最后縣令只能勒令幾個農(nóng)人去地里刨坑應(yīng)景,這天就這么過去了。 回到驛站,袁三摩拳擦掌,回房奮筆疾書。他準備為老大揚名,把老大的事跡寫進書里,怎么夸張怎么寫,老百姓才不管邏輯,他們只喜歡聽故事。 接下來傅云英還得時不時去田間地頭視察各地的水利,勸課農(nóng)桑。趙弼說過這個差事只需要走一個過場就好,她不想白跑一趟,根據(jù)自己之前看過的農(nóng)書,查閱良鄉(xiāng)歷年的收成記錄,和農(nóng)官探討本地耕織業(yè)。 她注意到良鄉(xiāng)人沒有種土豆、紅薯的,問起原因。 農(nóng)官告訴她原因:“倒也聽說過這兩種作物,據(jù)說是從海外傳過來的,收成還可以,就是味道不怎么樣,老百姓不愛吃它,不如玉蜀黍?!?/br> 土豆、紅薯一開始只在衛(wèi)所屯田的地方小范圍種植,味道確實比不上大家吃慣的米面,但經(jīng)過菜戶不斷改良后,越來越多的人愿意種它們。 傅云英建議農(nóng)官在本地推廣紅薯。 農(nóng)官為難道:“其實只要能填飽肚子,種啥都行,但是一來我們沒有種子,二來每年交稅,這些東西沒用處。” 老百姓什么都不求,只求一個溫飽,真要他們種,只要產(chǎn)量大,他們還是愿意種的。 傅云英想了想,道:“種子的事我回京以后想辦法,你先找菜戶學會怎么侍弄這些莊稼,等種子到了,再教縣里的人種,一開始不必種太多,看收成再說?!?/br> 農(nóng)官應(yīng)喏。心里有些詫異,以前來主持春耕的京官都只是過來虛應(yīng)差事,過了春耕就走,這位傅大人竟然真的關(guān)心起本地的農(nóng)事。 也許他只是口頭上說得好聽罷了,回京以后肯定就把這事忘得一干二凈。 不管農(nóng)官怎么想,傅云英回到驛站以后,立刻鋪紙,預備向朝廷請示往良鄉(xiāng)下發(fā)種子。 翌日是正日子,縣里舉行春耕祭天儀式,傅云英擔任主祭。 縣城北邊一大塊原野上搭起高聳的簡陋祭臺,案前供三牲瓜果,彩旗招展,迎風獵獵。 傅云英站在祭臺前,朗讀自己寫好的一篇祭文。 臺下的老百姓雖然聽不懂,還是虔誠聆聽,關(guān)乎一年收成的事,馬虎不得。每個人都屏氣凝神,盼著神佛能聽到他們的禱告,保佑今年風調(diào)雨順,能收獲更多糧食。 傅云英一人獨站在高臺上,聲音清朗,長身玉立,衣袂迎風翻飛,容色清麗,恍如仙人。 臺下老百姓看她的眼神愈發(fā)敬畏。 儀式過后,袁三和傅云啟立刻護送傅云英離開。 不走不行,老百姓們?nèi)绯彼话阃琅_前涌,等著搶下她身上佩戴的佩飾或是帽子、汗巾什么的拿回家去供起來,求個吉利,她再不走,很可能被扯掉衣裳。 她下了祭臺,聽到身后喧嘩聲,回頭看一眼,老百姓們正奮力往祭臺上爬,一個個爭先恐后,唯恐被別人搶了先。 縣衙的人也不管,因為大家認為這能給一年帶來豐收,祭臺上除了祭天用的東西,剩下的老百姓可以隨便拿。 前面的路被堵起來了,一伙打扮體面鄉(xiāng)紳模樣的人朝傅云英拱手作揖,也想找她討一個吉利。 傅云啟上前兩步,想驅(qū)散他們。 鄉(xiāng)紳們苦苦哀求。 “這真是……” 傅云英哭笑不得,摘下腰間掛的香囊、絲絳之類的佩飾,給袁三,“拿去給他們罷。” 袁三嘿嘿笑,拿了東西拿去給那些老百姓。 手快搶到佩飾的幾個人心花怒放,連忙把東西仔細收起來。 周圍的人無不歆羨妒忌。 傅云英走出很遠后,還能聽見身后的喧鬧聲。 她搖搖頭,遠遠看到一輛馬車停在路邊,周圍護衛(wèi)簇擁,不知是誰的車駕。每逢春耕儀式,地方縉紳、世家子弟都會前來觀看。 往前走了幾步,她忽然眉頭一皺,低頭摸索。 “老大,在找什么?”袁三看她神情有異,問道。 傅云英找遍全身,眉頭皺起,“找一塊魚形玉佩,我常帶著的那一枚。” 她記得自己早起出門的時候帶在身上的,剛才摘佩飾給人,獨獨留下魚佩,這會兒卻不見了。 袁三、傅云啟和周圍的人幫她一起找,找遍了也沒找到。 傅云啟一拍腦袋,“該不會是剛才太亂了,被人趁機拿走了吧?” 縣衙的人面面相覷,神色尷尬,春耕儀式出這種事,實在不好看。傳出去,良鄉(xiāng)縣的名聲可不好聽。 傅云英給傅云啟使了個眼色,道:“也許是忘在驛站了?!?/br> 不管是掉了也好,還是被人趁亂扯走了,都不能聲張,老百姓很重視春耕儀式,認為儀式出了差錯,今年就會鬧天災。 傅云啟會意,掩飾道:“那回去再找罷?!?/br> 傅云英回望祭臺,嘆口氣。怎么說也是霍明錦送她的魚佩,就這么丟了…… 回去賠他一塊新的? 她低頭沉思,沒注意到周圍的人忽然都屏住呼吸,沉默下來。 縣衙的人全退下了。 一雙錦靴踏過初春剛剛鉆出地面的柔嫩青草,走到傅云英跟前。 她愣了一下,抬起頭。 霍明錦垂眸看著她,刀削似的俊朗面孔,輕聲問:“怎么不走了?” 他剛才坐在馬車里,看她迎著眾人仰望在臺上朗誦祭文,聲音清越,宛如珠落玉盤,發(fā)如鴉羽,面若凝脂,一身錦衣繡袍,氣度從容,飄飄欲仙,當真是天人之姿。 她認真辦事的時候很專注,有種冷靜的執(zhí)拗勁兒。 傅云英呆了一呆,“你怎么來了良鄉(xiāng)?” 剛到良鄉(xiāng)的時候她就反應(yīng)過來,這個主持春耕的差事一定是霍明錦安排的,京師隨時可能亂起來,他故意把她支開,好讓她躲開朝中動蕩。 她有些無奈,不過既然已經(jīng)到了良鄉(xiāng),不可能丟下差事跑回去,干脆靜下心來處理楚王交代她辦的事,還給傅云章寫了封信,提醒他注意安全。 現(xiàn)在京中局勢還不明朗,霍明錦應(yīng)該待在京師主持大局才對,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他就不怕沈介溪趁他不在的時候有大動作? 霍明錦輕描淡寫道:“我想了想,還是決定親自過來接你?!?/br> 他怕亂起來的時候顧及不到她,想辦法將她派到良鄉(xiāng)來,這樣他才能安心。 但她走后,他馬上就后悔了。 人不在眼前,怎么能安心? 就像上輩子……在戰(zhàn)場上親眼目睹父親和堂兄慘死,尸首還被敵人踏成rou泥,尸骨無存,幾年后回到京師,得知她即將嫁給崔南軒,他覺得也許這樣才是最合適的。崔南軒天資聰穎,前途無量,又生得俊秀,性情溫和,而且是魏家早就定下的親事,最重要的是崔南軒不會哪一天突然死于非命,怎么看都是一段美滿姻緣。 海島上瀕臨死亡之際,他還慶幸,幸好他沒有沖動之下強迫她嫁給自己,不然身為自己妻子的她肯定也遇害了。 九死一生,回到中原,卻得知她還是死了。 他珍之重之,想捧在手心里疼愛呵護,卻不得不與之錯過的人,過得并不幸福。 世上沒有后悔藥,人沒了,就是沒了。 幸而老天垂簾,他又找到她了。 他不怕風險,不懼皇權(quán)……現(xiàn)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她的安危。 她并不軟弱,可以自保,不需要他時時刻刻守在一邊……可他還是無法安睡。 如果上輩子的事再來一次,他真的、真的承受不住。 縱使他一身鋼筋鐵骨,也有他的軟肋。 想來想去,還不如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只要他還活著,這一次絕對不會讓她受到傷害。 所以他還是過來了,接她回京城。 不管外面如何云譎風詭,他得看著她。 第118章 蠟頭 良鄉(xiāng)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傅云英本來也是打算今天舉行完春耕儀式就走的。 霍明錦看她遲疑,“怎么了?你在驛站的東西我已經(jīng)派人收拾好了?!?/br> 他還真是準備充分。 傅云英轉(zhuǎn)身回望祭臺的方向,“霍大人,你讓李寒石給我的那塊魚佩不見了,我想叫人暗地里去找回來?!?/br> 如果落到老百姓手里,不用費心尋訪,找個人一打聽就能找到。如果不是,那肯定是掉在祭臺下面了。 霍明錦看一眼她空蕩蕩的腰間,剛才離得遠,看到她被人群堵在祭臺下出不來,他就料到這個了,以前他也跟著父親主持過春耕祭祀,“沒事,留幾個人慢慢找。你先隨我回京,那魚佩其實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回去我再給你找一塊一樣的?!?/br> 那不是他的家傳之物嗎?這么不在意? 傅云英搖搖頭,戴了那么久的東西,總得找回來,“等等吧,看能不能找到?!?/br> 頓了一下,抬眼看他,鄭重道:“都是我疏忽大意的緣故,如果今天找不到,我就留下來。你先回京城?” 怕魚佩被人趁亂摸走,她才特意摘下來拿在手里,沒想到這樣反而丟了。 京城局勢瞬息萬變,可別為了她再生什么變故。 她很堅持。 霍明錦嘴角扯了一下,抬起手。 不遠處他的隨從立刻小跑過來,腳步聲很輕,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近前,低頭抱拳:“二爺有何吩咐?” 他低語了幾句,隨從們應(yīng)喏,隨即散開。 “這事不好聲張……”傅云英說。 霍明錦嗯一聲,“我知道,他們幾個辦事謹慎,你放心?!?/br> 他倒不是夸口,也就半盞茶的工夫,那幾個隨從便托著魚佩回來,“在草地里找到的,落到水洼里了,不仔細看看不見?!?/br> 傅云英松了口氣。 霍明錦接了魚佩,彎腰要給她掛上。 周圍的人臉色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