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節(jié)
一手輕撫她披散的發(fā)絲,一手為她蓋上滑落的錦被,怕風從肩膀的地方吹進去冷著她,干脆抓著錦被不放。 像是被雄偉的峰巒給包圍起來了,外面的風霜雨雪都吹不進來,她無意識扭來扭去,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側(cè)身枕在他結(jié)實的胸前,沉沉入睡。 一室昏黃燭火搖曳。 男人低頭看她,幽深的眸子,似融進浩瀚的銀河,揉碎的星光閃爍。 仿佛是淚光。 半夜時分,云銷雨霽。 到天將拂曉的時候,浮動的泛著青白色的淺光被碧綠窗紙細細篩過,漫進屋中,伴隨著天際緩緩蒸騰的霞光,蓊郁的樹叢里響起清脆悅耳的鳥鳴聲。 傅云英睜開雙眼,眼睫交錯間,看到一團團晃動的明亮光束。 窗前小石潭邊栽了幾株柳樹,北風吹亂千絲萬縷的柔韌柳條,疏落的影子罩在窗前,風動,影子也動。 天氣漸漸變冷,早起時庭院假山上濕漉漉的,水汽凝結(jié)成白霜,棗樹的葉子落盡了。 傅云英眼神放空,盯著投射在屏風上如水波般晃動的樹影看了很久,額角一抽抽的疼。 她抬手想揉眉心,一動,渾身骨頭疼,輕輕嘶了一聲。 發(fā)了會兒呆之后,她意識回籠,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一雙胳膊緊緊箍著,而且自己靠在對方懷里,雙手摟在對方勁瘦的腰上。 姿勢親密。 男人呼出的熱氣縈繞在她頭頂,呼吸聲很輕。 她抬起頭,額頭蹭過他的下巴,短硬的胡茬磨得她前額生疼,她這會兒從頭到腳都不舒服,一點點觸碰也覺得敏感。 男人醒了,還沒睜開眼睛,先摟緊她,手蓋在她肩膀上,怕她被風吹著。 她看到他線條深刻的側(cè)臉,濃眉星目,鼻梁挺直,雙眉微微皺著,眉宇之間一股濃重的疲憊之色。 總是英武沉著、從容不迫的男人,此刻竟透出幾分憔悴來。 傅云英呆了一呆。 他不是在山西嗎?什么時候回來的? 這幾天照顧自己的人是他? 她盯著他發(fā)怔,對上他溫柔俯視自己的視線,半天回不過神。 霍明錦雙眸黑沉沉的,黯淡無光,看到她睜著一雙清亮的眸子仰視自己,卷翹眼睫撲扇,眼波瀲滟,也怔了怔。 一瞬后,他抑制不住心底的狂喜,低頭吻她。 只輕輕啄吻了幾下,他很快松開她,低聲問:“哪兒不舒服?” 傅云英想坐起來,松開抱著他腰的手。 霍明錦動了動,半邊身子都是麻的,皺眉悶哼幾聲。 這一點不適輕如鴻毛,他扶著傅云英坐穩(wěn),手搭在她額頭上,摸摸她的臉,又探進被子里,去摸她的腳底。 粗糙的手擦過腳踝,輕輕握住腳掌,酥麻感直沖頭頂,傅云英顫了一下,下意識要躲開。 霍明錦攬著她,她一躲,往后撞在他胸膛上,反而把腳送到他手里了。 “是不是想洗澡換衣?” 確定她沒有發(fā)燒,手腳也沒有那么冰涼后,霍明錦抖開被子裹住她,把她從脖子到腳都裹得嚴嚴實實,溫聲問她。 她喉嚨干啞,說不出話,動一下手指的力氣也沒有,虛弱地點點頭。 霍明錦抱起她,像捧著玻璃人似的,生怕哪里磕著碰著,讓她先靠著床欄坐一會兒,下床出去。 傅云英聽到他吩咐侍女預(yù)備香湯熱茶的聲音。 不一會兒,他走了回來,手里端了一杯熱茶。 他坐在床邊,杯子舉到她唇邊。 她垂眸不語,茶水的溫度剛好,是她喜歡的清茶,低頭,就著他的手喝幾口。 溫茶入腹,空虛的腸胃熨帖舒服。 侍女將香湯送了進來,屏風后面水汽氤氳,傳來水聲。 等侍女收拾妥,霍明錦直接連被子抱起傅云英,送她進凈房。 她全身黏膩,衣衫貼在肌膚上,很難受。 霍明錦解開包著她的錦被。 接著,一雙手自然而然落在她衣領(lǐng)上。 傅云英清醒過來,按住他的大手,雙唇輕抿。 霍明錦反應(yīng)過來,飛快收回手,怕她摔下榻,眼神示意旁邊兩個侍女過來攙扶她。 等侍女走過來扶住傅云英,他才出去。 傅云英雙眸低垂,視線往下,剛好落到他腳上。 她醒來之后,他一直圍著她打轉(zhuǎn),顧不上穿鞋,就這么在屋里走來走去。 …… 洗了個澡,洗去一身潮冷汗水,換上干爽的衣裳,傅云英舒服了些。 不過頭還昏昏沉沉的,站不起來。 兩名侍女幫她把一頭長發(fā)也洗了,擦得半干,用巾帕包著,送她回床上。 床榻已經(jīng)收拾過,另換了干凈被褥。 她躺回松軟的衾被間,渾身乏力,但知道自己肯定睡了好幾天,不想接著睡,硬撐著要坐起來。 霍明錦皺眉,扶她坐起,塞了幾只綠豆殼做芯子的大軟枕在她背后,“不再睡會兒?” 她搖搖頭。 霍明錦也不多勸,喂她喝幾口溫茶。 老太醫(yī)來了,這時候也顧不上忌諱什么,給傅云英診脈,看看她的舌苔,端詳一陣,微笑著道:“沒事了。” 問她:“還想吐嗎?” 傅云英腹內(nèi)空空,連膽汁都吐盡了,嘴巴里一陣苦辛味,剛剛漱過口,略覺得好受了點,那種隨時惡心作嘔、五臟六都都要吐出來的感覺沒有了。 霍明錦坐在一邊,眉眼沉靜,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她搖搖頭。 老太醫(yī)扭頭看著霍明錦,捋須笑道:“可以照常飲食,只是這兩天不要一下子吃太多油膩的東西,雞湯可以喝一點?!?/br> 霍明錦沒有笑,但神色緩和了許多。 他起身送老太醫(yī)出去,站在門邊和老太醫(yī)說話,絮絮叨叨說了很久。 侍女捧茶,傅云英慢慢喝完半盞茶,不要了。 霍明錦聲音低沉,聽不清他在說什么,不過從老太醫(yī)的回答能猜得出,他在問老太醫(yī)她能吃什么,有什么要忌諱的。 老太醫(yī)脾氣急,都要被二爺給問得不耐煩了,但一直以來畏懼二爺,沒敢露出不耐神色。畢恭畢敬、不厭其煩地一遍遍重復(fù)說過的話,再三保證屋里那位已經(jīng)好了。 霍明錦眉頭輕皺,清冷的日光籠在他臉上,刀斧鐫刻的五官,彌漫著淡淡的陰郁。 侍女坐在床邊幫傅云英絞干長發(fā)。 灶房很快送來湯粥細面之類的東西,雞絲面,黑魚面,燕窩粥,都是清淡而又滋補的,怕她不喜歡,什么都做了一點,連杏仁豆腐也有。 霍明錦進來了,坐在床邊,看她眼眸低垂,烏黑光澤的長發(fā)像一匹精美的綢緞,披在肩上,整個人懶懶的,不像平時腰板挺直的嚴肅模樣,湊近細看她。 呼吸近在咫尺,傅云英抬起眼簾,看著他。 他問:“想吃什么?” 她望一眼漆盒里的碗碟盤盞,最后盯著一碗綠豆粥看。 侍女伸手捧起粥碗。 “出去!” 霍明錦忽然低喝了一聲,語氣少見的嚴厲。 兩名侍女嚇得一哆嗦,忙跪在地上,面面相覷了一陣,躬身退出屋子。 傅云英反應(yīng)比平時慢,眨了眨眼睛,望向他。 霍明錦抓住她的手腕,動作輕柔,卻又帶了幾分不容許她掙開的強勢,神情克制,又問一遍:“云英,想吃什么?” 傅云英微微蹙眉,看著那一碗綠豆粥。 她不該吃粥嗎? 霍明錦手指捏住她的下巴,“你現(xiàn)在最想吃什么?什么都可以。我們馬上就要成親了,云英,我是你丈夫……你喜歡什么,想要什么,告訴我!” 他聲線低沉,比平時冷。 這還是他頭一次用這樣的語調(diào)和自己說話。 傅云英怔怔地看著他。 霍明錦嘆口氣,她不喜歡依靠別人,像是把自己層層包裹起來了,雖然她會找他尋求幫助,但是……她大多數(shù)時候理智得近乎淡漠,她對身邊的人好,可她不會將自己心底的恐懼、彷徨、無助說出口。 她隨時做好獨自一個人的準備。 只有這兩天病得神志不清的時候,她才會緊緊抓著他,在他懷中落淚,說她疼,她難受,她不舒服。 他也難受,為自己不能替她分擔,為那些印刻在她記憶里的痛苦。 然而終究還是不忍逼迫她,一看到她皺眉,便什么都不想管了……霍明錦推開漆盤,放柔聲音問:“你剛剛猶豫了一下,這里沒有你想吃的。告訴我,你想吃什么?” 傅云英平素不愛吃甜的,但病后初愈,忽然很想吃一種甜甜的、涼涼的東西,吃下去,胃會很舒適。 她倒也不是委屈自己,只是現(xiàn)在沒有,懶得折騰。 沉默了一會兒,她道:“想吃涼粉,冰鎮(zhèn)的?!?/br> 涼粉祛暑解熱,六月酷暑天常有小販挑著擔子走街串巷售賣自家做的涼粉凍?,F(xiàn)在時節(jié)快要入冬,涼粉早沒有了。 她挺愛吃涼粉凍的,上輩子小的時候,一到夏天,聽到外邊巷子里貨郎叫賣的聲音,立刻催促哥哥們?nèi)退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