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節(jié)
喬嘉搖搖頭,“石正他們仰慕大人,絕沒有害人之心?!?/br> 傅云英緊繃的心略覺松快了一點,如果大理寺里她最信任的一群人一直躲在暗處害她,那就太讓人寒心了。 喬嘉解釋完,覺得有必要為自家二爺美言幾句,斟酌著道:“公子,二爺本不想用毒辣手段,可您病剛好,才出去辦差一天,回來就又昏睡不起,二爺委實焦慮,只能用這樣的辦法。” “員外郎的弟弟又是怎么回事?” “這個小的不清楚,他弟弟可能牽涉其中,挨了幾拳頭。” 炭火燒到芯子里了,火光紅彤彤的,書案前一片暗紅的朦朧暖光。 傅云英往后倚靠在椅背上,揉揉眉心,“我明白……等二爺回來,請他來我這里?!?/br> 喬嘉抬眼,偷偷打量她好一會兒,看不出她是生氣還是沒生氣,抱拳應(yīng)喏。 下午,霍明錦帶著一身凜冽寒氣踏進院中。 他站在廊前,拂去肩頭雪花,嗅了嗅身上的味道,今天刑訊犯人,可能有血腥氣。 正要吩咐親兵去準備熱水洗澡,喬嘉過來道:“二爺,公子要見您?!?/br> 他唔一聲,準備等換了衣裳再過去。 喬嘉飛快道:“二爺……公子都知道了?!?/br> 霍明錦臉色沉下來,“誰告訴她的?” 喬嘉小聲道:“今天在路上遇到崔閣老,崔閣老說的?!?/br> 霍明錦的臉色更難看。 他遲疑了一會兒,匆匆換了件窄袖襖。 傅云英在書房里寫信,聽到機括吱吱嘎嘎的扭動聲,起身,把幾面槅扇合上,讓侍女在外面守著。 霍明錦走出來,直接走向她。 她篩一杯熱茶遞給他,“都查清楚了?” 霍明錦接了茶,放在一邊,直直望著她,“差不多,至少把大理寺料理清凈了?!?/br> 以后再沒有人能用魑魅魍魎的隱私手段接近她。 傅云英捧起他放到一邊的茶,和眉齊平,朝他屈身,做了個揖禮的動作,笑著道:“明錦哥哥辛苦了,吃茶?!?/br> 霍明錦沉默下來,愣了幾息。 半晌后,方接過茶杯,還是沒喝,輕輕攬住她,手放在她腰肢上,手心guntang。 他看著她的眼睛,仰頭將杯中茶一飲而盡,茶杯撂在一邊,俯身,吻她的唇。 只吻了一會兒就放開了,手捧住她的臉。 “我叫你的名字,你躺在那兒,怎么叫都叫不醒……云英,我沒法慢慢查?!?/br> 傅云英腳尖點起,輕輕啄一下他的嘴唇,“我懂,明錦哥,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他們先用這種隱私手段,罪有應(yīng)得?!?/br> 雖然他的方式確實太激烈了,可亂世當用重典,朱和昶剛即位,懷柔之外,也得拿出點狠勁兒,內(nèi)官們暗害她,等于在藐視朱和昶和朝廷,該讓他們見識一下什么是雷霆之怒。 “我在刑部見過他們審訊犯人,雖然只是匆匆瞥幾眼,到底也知道一點……明錦哥,你用不著瞞我。” 霍明錦輕撫她的發(fā)鬢,神情柔和下來。 “我小時候跟著名儒讀書,名儒知道我會上戰(zhàn)場,告訴我,以殺止殺不可取,唯有以教化育人,才能天下太平。” 他嘴角一扯,接著道:“和尚仁慈,和尚能保住江山?國朝每一寸土地,都是用命換來的,如果光講禮義,那大好河山,早就拱手讓人了。唯有先以武力震懾,方能有后來的四海升平、太平盛世。先有太平,才有休養(yǎng)生息之后的繁榮富庶……教化育人的事,我不管,我只管以戰(zhàn)去戰(zhàn),以殺止殺,接下來的事,讓那些名儒去cao心。” 傅云英眼眶微熱。 霍明錦明白自己手中沾了多少人的血,也知道背后有多少人罵他,但他絕不會遲疑怯懦,早在少時,就是如此。 他內(nèi)心堅定,不怕?lián)@樣的名聲。 卻偏偏怕她這個讀書人和名儒一樣,看不起他。 真是拿他沒辦法。 傅云英微微一嘆,伸手抱住他。 屋外搓綿扯絮,雪花紛紛揚揚,兩人靜靜相擁。 炭火燒得滋滋響。 …… 第二天去大理寺,所有人心有余悸,走路躡手躡腳,稍微聽到一點聲響,立馬雙手揣進袖子里,一溜小跑。 傅云英作為昨天那個唯一不在場的人,被身邊的人拉著好一通訴苦: “昨天霍督師不知查什么查到我們頭上,連少卿都被拉進去審訊,皇上親筆寫的詔書,沒人敢發(fā)牢sao,真是奇恥大辱……還好刑部和都察院也被收拾了一通……” 刑部和都察院也揪出幾個不老實的,罪名是貪墨,霍明錦從頭到尾沒有讓人懷疑到傅云英身上。 自然也就沒有人遷怒她。 聽完陸主簿和幾個評事七嘴八舌說完昨天的遭遇,傅云英瞇了瞇眼睛。 朱和昶知道這事,昨天竟然裝得和沒事人一樣。 下午,內(nèi)官過來宣召她。 她收拾利索,進宮,到了乾清宮,迎面剛好看到霍明錦從殿里走出來。 他頭戴紗帽,一身大紅纻絲云紋圓領(lǐng)袍,虛束玉帶,懸牙牌印綬,腳下皂皮靴,站在臺階上,迎風(fēng)而立,身后幾個武官簇擁,不知在說什么。 幾名文官匆匆經(jīng)過,看到他,下意識躲開好遠。 他眼角風(fēng)掃都沒掃那幾個文官一眼,繼續(xù)和身后下屬說話。 別人穿常服,寬袍大袖,有飄飄欲仙之感。 他體格壯實,寬大挺括的衣裳穿在他身上,還是能依稀看到起伏的筋rou線條。 傅云英拾級而上,霍明錦一步步走下來。 “霍督師?!?/br> 錯身而過的時候,她微笑著朝他拱手致意,一雙眸子笑意閃動,像是星光落了進去。 青綠袍,烏紗帽,身姿高挑,俊逸韶秀。 明媚如驕陽。 霍明錦本來是沉著臉的,面無表情,看到她笑,情不自禁跟著勾起嘴角。 幾名武官暗暗詫異,對視一眼。 傳說中的三法司美男之一,果然無往而不利,連霍督師這樣冷漠無情的粗人,都扛不住他一笑。 隨即嫉妒得雙眼發(fā)紅:為什么兵部沒有這樣的標致人物? 朝中閣老們?nèi)瞧难?!就喜歡提拔長得好看又年輕的,他們兵部都好久沒有調(diào)動了! 傅云英上了月臺,才發(fā)現(xiàn)月臺上有人。 她慢慢收起笑容。 崔南軒和汪玫、范維屏站在一處說話,淡淡掃傅云英一眼。 傅云剛才和霍明錦相視一笑,看來即使知道霍明錦手段狠厲,他也不在乎。 霍明錦看他的眼神,罕見的柔和,而且還對他微笑。 這兩個男人,難不成真打算湊成一對? 簡直匪夷所思。 即使和她像,也是個男人。 發(fā)現(xiàn)崔南軒走神,汪玫有些驚訝,“可是昨夜累著了?” 不等他回答,目光落到緩步走過來的傅云英身上,笑瞇瞇道:“我看你紅光滿面的,可是好事近了?” 傅云英嘴角抽了兩下,拱手和幾位閣老見禮,吉祥過來叫她,領(lǐng)她進去。 汪玫哈哈笑,對范維屏道:“不瞞你說,我會點面相的功夫,我看傅云就是好事近了!” 范維屏道:“聽說他早就定親了,成家立業(yè),他也該成親啦。” 兩人說說笑笑,沒注意到一旁崔南軒眼底涌動的暗流。 朱和昶怕冷,暖閣里烘得暖乎乎的,他還嫌不夠,坐在榻上,腿上蓋了輕軟保暖的衾被,面前一張黑漆鈿螺幾,幾上是等著他批閱的奏折。 “云哥,廣東那邊還沒有消息,不過朕讓人去查之前廣東官員送回來的折子,發(fā)現(xiàn)果然有蹊蹺。已經(jīng)派人去查了。如果查證無誤,得想辦法把廣東總督弄回來審。剛才閣老們推薦了幾個人選?!?/br> 問她,“你覺得由誰暫領(lǐng)廣東總督一職合適?” 傅云英心里有一個人選,此時并不說出,只道:“現(xiàn)在還摸不清廣東那邊的狀況,微臣一時之間沒有頭緒?!?/br> 朱和昶笑道:“是朕心急了?!?/br> 談了會兒過年祭天的事,傅云英問:“皇上,您要裁撤司禮監(jiān)?” 朱和昶點點頭,“詔書已經(jīng)擬好了?!?/br> 看她一眼,見她面色沉重,心虛道,“也不光是為你中毒的事才收拾他們,朕早就忍不下去了?!?/br> 之前還預(yù)備徐徐圖之,現(xiàn)在和霍明錦一起在兩三天之內(nèi)攪了個天翻地覆,還說是早就計劃好的…… 傅云英自然不會信。 她道:“皇上無須隱瞞,微臣都知道了……日后您有什么打算,若能透露的,不妨和微臣透個口風(fēng),微臣好早做準備。” 要是捅婁子了,她好想辦法補救,攔是攔不住的,至少得想好怎么善后。 朱和昶見她輕輕放過,心花怒放,眼珠一轉(zhuǎn),把事情都推到霍明錦身上:“其實朕也不想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不過霍督師那人雷厲風(fēng)行,查到線索就要把人抓了,免得他們再害你。朕想想,與其防著他們,不如以絕后患,也就順口答應(yīng)了?!?/br> 傅云英抬起眼簾看他一眼,沒說話。 分明是兩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一拍即合,然后以查貪墨為由大肆搜捕太監(jiān)外宅,現(xiàn)在又在這兒撇清自己。 果然和大臣們混久了,其他本事沒學(xué)會,先學(xué)會功勞一定要強插一腳,罪過趕緊撇干凈,總之他最無辜了。 …… 閹黨徹底被斬草除根,最高興的,莫過于江南士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