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節(jié)
袁文、周天祿和她曾一起共事過,袁文如今在禮部當差。 蘇桐點點頭,“袁朗博和袁文是堂兄弟,據(jù)說小時候一起在族學上學?!?/br> 傅云英心里有了主意,回房換了身圓領(lǐng)袍,戴暖耳,進宮求見朱和昶。 內(nèi)官說朱和昶今天在宮里接見歸鶴道長,向道長詢問悟道的事。 老楚王現(xiàn)在是逍遙了,前不久剛剛?cè)チ艘惶松綎|,要不是身邊隨從攔著,他老人家還想坐船出海。如今是年底,他回京看望朱和昶,過完年準備去四川瞧一瞧,看看天府之國是什么模樣,是不是和傳說中一樣遍地是美人。 內(nèi)官在暖閣外稟報說傅寺丞來了,里頭老楚王哈哈笑,對朱和昶道:“讓她進來。” 父子倆盤腿坐在窗前榻上下棋,周圍沒有內(nèi)官伺候,老楚王坐著不動,朱和昶只得爬下榻,走到屏風前,沉聲讓內(nèi)官放傅云英進來。 沒辦法,作為皇帝,他得保持威嚴,不能扯著嗓子喊人。 傅云英進了暖閣,里面溫暖如春,她穿得多,不一會兒就熱出一身汗。 老楚王歪在榻上朝她招手,“來,小云兒,過來吃茶?!?/br> 跟喚小貓小狗似的。 傅云英忍著翻白眼的沖動,朝他作了個揖,取出袁朗博的信給朱和昶看,道:“他想揭發(fā)廣東總督,可能讓廣東總督發(fā)覺了,人現(xiàn)在如何不得而知?!?/br> 袁朗博的信看似沒有問題,只是尋常的家書,但其中有好幾處錯誤,祭酒正是看出這錯誤,才覺得蹊蹺。 廣東總督羅應峰為人貪婪,并且有通倭嫌疑,幾位閣老曾想過把他調(diào)回京師,但苦于沒有罪證他,他又在廣東經(jīng)營多年,根深葉茂,難以撼動,只能先靜觀其變。 袁朗博這封信,很可能是一個調(diào)查羅應峰的大好機會。 朱和昶皺眉,“鎮(zhèn)守太監(jiān)那邊怎么沒有動靜?” 鎮(zhèn)守太監(jiān)就是為監(jiān)督地方官員設(shè)置的。 傅云英道:“要么廣東總督和鎮(zhèn)守太監(jiān)沆瀣一氣,要么,鎮(zhèn)守太監(jiān)被他糊弄過去了,沒發(fā)現(xiàn)端倪,再要么,鎮(zhèn)守太監(jiān)和袁朗博一樣,也受制于人?!?/br> 朱和昶摸了摸下巴,問:“這事派誰去查?都察院?” 兩人低聲商量正事,另一邊老楚王百無聊賴,仰躺在榻上滾來滾去,試圖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他們不加理會,低聲交談。 老楚王氣得牙根癢。 末了,傅云英告退出來,朱和昶命人傳幾位閣老和都察院副都御使。 兒子忙,老楚王閑坐無趣,也一同退出來,幾步追上傅云英,和她一起在雪中慢行。 凜冽的寒風中,清苦的梅花香氣浮動。 老楚王寬袍大袖,衣袂飄飄,撇了一枝伸到甬道中央的紅梅在手里賞玩,問傅云英:“你去沒去過長生觀?” “鶴臺山的長生觀?”傅云英搖搖頭,“沒去過?!?/br> 老楚王瞇了瞇眼睛,鳳眼里一抹精光閃過,“這就奇了,我在觀里看到你的長明燈?!?/br> “觀中也有長明燈?” 傅云英有些詫異。 “也有的。” 老楚王擎著花枝,笑著說。 走了一段路,他猛地拍一下腦袋,像是才想起來,道:“忘了告訴你,長明燈是給傅云英求的,不是傅云。我聽觀中人說,有好幾年了?!?/br> 知道傅云英身份的人,只有那么幾個,鶴臺山又在北方,為她供長明燈的人,不難猜。 傅云英恍惚了一會兒,和老楚王在宮門口分別。 時候還早,她想著不如先去一趟大理寺,找?guī)追菥碜诳纯础?/br> 喬嘉面露為難之色,“今天大人不是休沐嗎?” 傅云英躬身進馬車,漫不經(jīng)心道:“去拿點東西?!?/br> 喬嘉朝旁邊的隨從使了個眼色,揚鞭。 傅云英把他和另外幾人的小動作盡收眼底,掀開車簾,問:“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被她用平靜的隱隱帶著責怪的眼神注目著,喬嘉不由赧然,垂著腦袋,低聲道:“大人……今天二爺在大理寺?!?/br> 傅云英微微愣住,霍明錦在大理寺做什么? 他也不是沒去過大理寺,為什么要瞞著她? 喬嘉想著既然已經(jīng)被她發(fā)覺,也沒什么好瞞著的了,不如老實交代,小聲說:“阮君澤和趙弼遲遲找不出您中毒的原因,二爺動怒,要親自查,昨天他帶人把司禮監(jiān)幾個太監(jiān)在外邊的外宅給抄了,今天查大理寺?!?/br> 她是大理寺寺丞,霍明錦查大理寺,肯定不是客氣的查法,怕她在其中為難,被同僚遷怒,所以趁著她休沐的時候去抓人。 傅云英嘆口氣,其實事先和她說一聲也就是了,用不著這么偷偷摸摸。 “怎么會想到查大理寺?誰有嫌疑?” 喬嘉答:“二爺沒說誰可疑?!鳖D了一下,“公子,只要是有嫌疑的,二爺都不會放過?!?/br> 錦衣衛(wèi)行事沒有顧忌,不講律法,不論有無證據(jù),是皇帝監(jiān)視、威懾群臣的手段。 總之,君王不能太過依賴錦衣衛(wèi)。 現(xiàn)在為了查清她中毒的事,霍明錦又得背罵名了。 傅云英坐在馬車里,望一眼車窗外紛飛的雪花,出了會兒神,道:“算了,不去大理寺,回去罷?!?/br> 喬嘉松口氣。 傅大人要是知道二爺審問嫌犯的手段,一定會嚇著的,最好還是不要撞見。 然而怕什么,來什么。 馬車走到拐彎的地方,被人攔了下來。 攔車的人是吏部員外郎,和傅云英認識,看到她的馬車,幾步跑上來,焦急問:“可是傅云?” 傅云英認得他的聲音,掀開車簾。 員外郎看到她,顧不上客氣,拱手直接道:“幸好遇上你,我弟弟叫人打傷了,借你的馬車一用?!?/br> 看他急得一頭汗,傅云英自然不會拒絕,下了馬車,讓隨從過去幫忙抬人。 員外郎心急如焚,跑前跑后,把滿身是血的弟弟抬上車,對傅云英道:“今天不同你虛客氣了,來日再謝你。” 她沒有上前,安慰他幾句,目送馬車遠去。 喬嘉和兩個親兵陪在她身邊。 她一言不發(fā)。 員外郎剛才罵了一句兵家子,他弟弟應該是霍明錦的手下人打傷的。 她站在路邊,院墻后面幾枝臘梅花枝伸了出來,罩在她頭頂,微風拂過,花枝上的積雪簌簌飄落,撒在她紗帽上。 一對人馬從她身邊經(jīng)過,馬車停下來,車里的人掀開車簾,精致的眉眼,三十多歲依然年輕俊秀,仿佛還是剛剛高中探花時,溫文儒雅。 崔南軒和她對望。 她挪開視線,拔步要走。 “你知不知道霍督師剛才做了什么?” 崔南軒突然開口叫住她,掀了車簾,慢慢走到她面前。 “他把司禮監(jiān)的隨堂太監(jiān)當眾凌遲,并且強迫其他太監(jiān)、差役在一旁觀看完整個過程,據(jù)說,有幾個膽子小的活活嚇死了?!?/br> 風雪中,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模糊。 喬嘉瞇了瞇眼睛,這個崔閣老是怎么回事! 傅云英抬起眼簾,唇邊浮起一絲微笑,“崔閣老和我說這些,是什么意思?” 風中蘊著淡淡的臘梅花香氣。 崔南軒負手而立,袖中雙手慢慢捏緊,“你覺得是什么,就是什么罷?!?/br> 傅云英冷淡道:“下官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您請自便?!?/br> 她不想和對方多廢話,抬腳走開。 崔南軒望著她的背影,眉頭緊皺。 怎么會覺得一個男人像她呢?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不想為之煩惱,但向來沒有波瀾的一潭死水突然間被打亂,攪起漣漪,就很難再恢復平靜。 回到傅家,傅云英徑自回自己的院子。 侍女搬火盆進屋,她坐在書案前,低頭撥弄炭火,問喬嘉霍明錦這兩天到底在做什么。 喬嘉答:“之前趙弼他們查到司禮監(jiān),可苦于沒有明確的證據(jù),不能抓人。二爺回來后,先抄了那幾個有嫌疑的太監(jiān)的外宅,找到他們收受賄賂的證據(jù),然后審問他們,揪出所有和他們有過秘密往來的宮人,包括大理寺的部分小吏?!?/br> 霍明錦并沒有以查傅云英中毒為名抓人,而是直接抄家,司禮監(jiān)掌印、秉筆太監(jiān)平時囂張跋扈,真到了生死關(guān)頭,嚇得魂不附體,不用他嚴刑拷打,主動交代自己的所有罪狀。 他根據(jù)他們的罪狀梳理出要找的信息,把嫌疑鎖定在其中兩人身上,所有讓人聽來都毛骨悚然的審問手段,全用上了。最后其中一個太監(jiān)實在受不了生不如死的痛苦折磨,為了速死,交代出實情。 傅云英那晚吃的酒和食物沒有被下毒,真正讓她毒發(fā)的,是她每天都要用到的東西:墨錠。 那些墨錠是統(tǒng)一采買的,太監(jiān)們買通大理寺的雜役,偷偷把她號房里的墨錠給換了,那種墨錠里頭摻了其他東西,她每天用研磨的墨汁寫字,長年累月,身體會越來越虛弱。 當晚內(nèi)官換過她的酒杯,杯中沒有致命的毒物,不過能夠激發(fā)藥性,讓她反應強烈。 她把胃里的東西都吐干凈了,自然沒事。 但回到大理寺,繼續(xù)用那些有問題的墨錠,墨水揮發(fā),她很快又頭暈目眩,昏睡不起。 聽到這里,傅云英皺眉,難怪她每次伏案書寫后時常覺得頭疼,以前還以為是坐久了的緣故。 她知道太監(jiān)們急于除掉自己,好籠絡(luò)住朱和昶,早就做好了準備,但沒想到他們會用這種隱私法子來害她。 還以為要和太監(jiān)們好好周旋個幾年,結(jié)果他們非要走歪門邪道。 喬嘉道:“這也不是頭一回了。太監(jiān)們曾為先帝搜羅丹方,和宮里養(yǎng)的那群妖道熟識,知道很多害人的方子。先帝的祖父,就是吃了太監(jiān)進獻的丸藥出事的?!?/br> 他說的是肅宗,進食妃子送上的羹湯后暴斃而亡,太后怒不可遏,當場命人將妃子杖斃,但后來據(jù)宮里的人說,毒死肅宗的不是妃子,他喝湯前先吃了其他東西。至于是什么東西,至今還沒有定論,有人說是丸藥,有人說是太子敬的酒。 傅云英手指輕輕摩挲書案上的細瓷筆洗,問:“和石正、陸主簿他們有關(guān)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