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六六心中記掛著薛柔,回家歇息一二日,就往薛柔家來。六六常來,薛柔家就兩個婆子和一個小丫頭,都熟了。六六讓她們自個兒忙去,自己徑直往后院去。杏黃跟這里的小丫頭混熟了,今兒特意求六六帶來她來,她有新的花樣給那小丫頭瞧。 六六走到后院,找了一圈,沒見著人。正準(zhǔn)備出去時,聽到西邊有說話聲,六六徇聲過去,原來是梢間的后窗開著,聲音從那傳出來,正是薛柔和其母親的聲音,六六起了玩心,貓著腰走過去,準(zhǔn)備嚇?biāo)齻円幌隆?/br> “……我說裝病不好吧,你偏讓我裝,這下子好了,人家直接不來了?!毖θ崧裨沟?。 “娘咋知道她會是那樣的人,看來平時對你的好也是假的,一聽說你病,要好藥材直接不見人影了。”趙氏覺得自個冤死了。 “六六送我們的好藥好物少了嗎?”薛柔還有點良心。 “就那點小恩小惠把你收買了?”趙氏手指點著薛柔的額頭道,“怪不得你爹讓你問她要無煙石炭,你左推右拖的。” 薛柔跺腳,“那有問人家要東西的,我還要不要臉?!?/br> 趙氏訝意,“人家頭次來,你不是問人家要了。怎么如今要不得了?” “那是因為我好奇嘛,而且也只是要一二塊而已,那能像你們這樣幾斤幾斤地要?!毖θ峋镏臁?/br> 趙氏盯著薛柔看了好一會,一巴掌拍在炕桌上,“別搗鬼,你之前從她那里要的東西少了嗎?打量我不知道你那心思,不就是想嫁進(jìn)陳家,怕問陳家小姐要了無煙石炭,你沒面子。我跟你說了多少回了,這事成不了,你爹打聽過了,陳家兩個小子都在上官學(xué),據(jù)說功課還不錯,年長那個都有人在說親了,都說的是官家小姐,你死了心吧。” 趙氏吃了口茶,又苦心婆口勸道:“你能嫁入好人家,我們豈有不高興的,只是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飯,我們不去爭那閑氣。等把那無煙石炭弄到手,你爹升了官,我們家也有了體面,過幾年你長大了,娘給你尋戶好人家,有吃有喝,嫁妝也備的厚厚的,讓你體體面面出門?!?/br> 薛柔低著頭,不應(yīng)。 趙氏瞧她那樣,心里直冒火,但事兒得靠閨女才成,壓著心里的火,故意嘆道:“若是陳家有半點心思,我們也不攔著你??赡闱?,陳家小姐來回多少次,有請你上門去嗎?若她真心和你交好,豈有不讓你上她家的門,說白了,不就是瞧不上你?!?/br> 薛柔紅了眼,悶聲道:“也是,要不見我生病再不來了,之前對我的好都是假的?!?/br> 趙氏摟著薛柔道:“我的兒,你想明白就對了,富貴人家的公子呀小姐呀,都是把我們當(dāng)貓兒狗兒,高興了就逗一下。你也不用難過,覺得對不起她,畢竟逗貓兒狗兒,也得給它們吃喝不是。何況我們只是要點無煙石炭,又不花她分文,只是讓她從家里帶來罷了?!?/br> 薛柔在趙氏懷里悶聲道:“如今咋辦?” “哎,得等你爹回來,讓他拿主意?!壁w氏想道到手的無煙石炭飛了,心都在滴血。 薛柔探出頭來,“娘不用急,過幾日她再不來,我上學(xué)去,總會遇到她,到時我不理她,她自然會貼上來,做底伏小,我再哄哄她就好了?!?/br> “還是我兒聰明,陳家丫頭就是個傻子,拿著家里的東西往外扔。”趙氏笑道。 薛柔抿著嘴兒笑。 六六滿腔的怒火在胸中燃燒,真想沖進(jìn)去給這母女倆幾耳光,左一個傻子,右一個傻蛋,把六六氣得渾身發(fā)顫,立時直起身,伸手把面前的窗門用力的一關(guān),呯的一聲巨響,屋里兩人被響聲唬了一跳,回轉(zhuǎn)身來,就見六六站在后窗。 薛柔臉一下子蒼白無色,趙氏強撐著笑,“六六,你來了?!?/br> 六六雙眼如兩團火球,盯著薛柔問:“我甚時把你當(dāng)貓兒狗兒戲弄了?是不是你出個聲,我顛顛地把東西送到你面前,你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在你心里想著六六就是個傻子?我那點對不起你了?我對你好是我錯了?……”六六一聲高過一聲的詰問,薛柔晃了晃身子,暈倒在地。 趙氏見了,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天搶地,“我的兒呀,官家小姐上門欺負(fù)人啦,我的兒呀,養(yǎng)到這么大,沒人說過一句,如今讓個小丫頭指著鼻子罵,我的兒啊……” 這番動靜早驚動了前院的婆子和在屋里的杏黃,她們匆匆跑了來,見到眼前這形景,目瞪口呆。慢一步的杏黃忙來到后院,扶著六六,“小姐,別氣,我們走,我們再也不來。” 杏黃嘴笨口拙,只是不停地說:“我們小姐好心來看你們,卻說我們欺負(fù)人,那次來,我們不是大包小包提著的?有提著東西來欺負(fù)人?” 走出大門,杏黃總算說了句別的,“一群白眼狼,我們小姐對她那么好,白眼狼。” 附近人家門口有不少人在探頭探腦,對面的小孩跑了過來,笑嘻嘻道;“他們家都是扮豬吃老虎,面憨肚內(nèi)jian?!?/br> 杏黃扶了六六上了馬車,催著菜瓜趕車,六六喝住,“杏黃,把我們帶來的東西拿出來,一丁點不準(zhǔn)留給她們。” “對?!毙狱S下了車跑進(jìn)薛家院子,雙手提滿了東西出來,連之前送出的一些東西也讓她給提了出來,菜瓜把東西放在車上,趕著馬車飛快地離開。 車內(nèi)六六兀自氣呼呼,竟然說她是傻子,祖父是進(jìn)士,翰林,祖母理家歷害,爹爹做生意歷害,年年都賺好多錢,娘也歷害,繡的花多好看,她怎么會是傻子。 杏黃端來蜜水,“小姐喝口蜜水,別為白眼狼生氣。”杏黃顛倒來回,就是這幾句話。 倒是菜瓜說了句,“小姐,鼓樓街新開了一家點心鋪,要不要去去?” “好,馬上去?!绷呗晳?yīng)。 幾丈遠(yuǎn)的地方,楊文遠(yuǎn)看到熟悉的黑漆平角車,忙道:“五哥,快,跟上前面的那輛車。 第66章 吃吃 張五是沈嬤嬤的兒子, 如今楊文遠(yuǎn)出門,都是叫他趕車。張五聽到楊文遠(yuǎn)的吩咐,揮著鞭子趕著車追過去。 鼓樓街到底, 一家新開的點心鋪王記點心鋪,有三層,進(jìn)門是鋪子, 樓上二層是雅間,供太太小姐們歇息, 賣些糖水。 杏黃扶著六六下了馬車,已有總角小童迎了出來, 問聲安,“小姐是來買點心,還是樓上坐坐?” 杏黃眼光掃了鋪子一眼,干凈, 整潔,屋內(nèi)飄著股清淡的香甜味。杏黃滿意地點頭, 道:“樓上來個雅間,要臨窗的。” “好呢。”小童尚未滿十歲,包子臉鼓鼓地若人喜愛, 在前面引路, 領(lǐng)著六六和杏黃上了樓, 在臨窗的雅間坐下。 六六小手兒一揮,讓小童把各式各樣的點心都端上來。 這一路過來,六六的氣也消了不少, 捧著自己的圓胖包子臉,自言自語道:“我看起來像個傻蛋?”邊說邊拿出小荷包里的小銀鏡,是從西洋傳來的鏡子,照人纖毫畢現(xiàn)。六六稀奇得很,走那里都帶著。此時,她掏出小銀鏡左照照右照照,一時睜大眼珠子,一時擰起小眉毛,一時鼓起臉,一時張大嘴露出八顆米粒小牙,怎么看怎么瞧,小銀鏡中的六六都是可愛的緊,那有丁點傻樣。 六六收起小銀鏡,心下腹誹薛柔和她娘兩人簡單是瞎子,不知哪只眼看她是傻蛋。 “對,她們就是瞎子。”六六忽然聽到杏黃的聲音,抬頭望著她。 杏黃小聲道:“剛才小姐說她們是瞎子?!?/br> “恩?”六六一楞,隨后小手指著自己的小鼻子,問:“你說我是傻蛋嗎?” 杏黃一驚,忙道:“誰胡說八道?小姐是頂頂聰明伶俐,怎么會是傻蛋呢?” 六六面露疑惑,“為甚柔姐——薛柔和她娘覺得我是傻蛋呢?” 杏黃杏眼圓瞪,先罵了一句“不要臉的東西,枉小姐對她那么好?!毙狱S又偷瞄了六六一眼,低聲道:“小姐,你是讓人當(dāng)成肥羊宰了?!?/br> “啥?啥?”六六驚呆,薛柔把她當(dāng)成肥羊?六六想了想,每次都是她主動送東西給薛柔,但并不是貴重的東西。只有近二月來,送了她好些好藥材,這些藥材具體價值幾何,她并不知。 杏黃道:“今兒提去的燕窩靈芝,雖說不多,可也要幾十來兩銀子,送了不下十次,足有百多兩銀子了,我一月月錢還沒一兩銀子呢。” “那是有點多了?!绷鶉@道,“我算是明白啥是肥羊了,怪不得人家說我傻蛋,我真是個傻蛋?!?/br> 見小姐自怨自艾,杏黃暗自咬舌,埋怨自己真笨,不會哄小姐開心。尋思半響,勸道:“小姐心太好了,見不得人可憐,誰想人家是裝相呢?” “也是說我笨啦,要不怎么看不出來人家在裝相?”六六垂頭喪氣道,“原來我自個兒也是瞎子,可惜了這么好看的黑溜溜的眼珠子。” 六六還特意拿出小銀鏡照了照,對著鏡子臭美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自個兒感嘆,“真黑呀!” “是了,是了,小姐的眼睛頂頂?shù)?,像黑瑪瑙,黑珍珠,黑葡萄,黑……”杏黃急得亂跺腳,“黑……黑……黑芝麻?!笨?/br> 算說出來了,杏黃如釋重負(fù)。 “甚?甚么?”六六氣乎乎地舉著小銀鏡,對著自己斜舉著,另只小手指著小銀鏡中的自己,對杏黃道:“這是黑芝麻?” 好不容易有點急智的杏黃正在暗自高興,聽也沒聽清六六的話,隨意地恩了聲。 “恩?”六六急了,這么大的眼睛怎么能說成是芝麻大呢,揚聲問道,小手指頭還戳著鏡子。 杏黃稀里糊涂地問:“小姐,你要奴婢看什么?” 六六撅倒,說了半天,敢情在白忙活,杏黃甚都不明白,于是六六問:“那你剛才怎么想起說黑芝麻來著?” 杏黃才明白過來,訕訕地笑了笑,“小姐,你知道奴婢嘴笨的很,像豬一樣,只會哼哼,不會說話呢。” 又殷勤地要給六六舉小銀鏡,“小姐,讓奴婢來,小心手酸?!?/br> 杏黃舉著鏡子,六六側(cè)著臉,正著臉,眨著眼,半閉著眼,最后確定從那個方向看都是大圓眼,不可能是芝麻眼,六六放了心,拍拍小胸脯,讓杏黃把小銀鏡收起來。 這么一番鬧騰,六六的氣如煙云般消散了。 此時,小童端上各種點心,甜的,咸的,甜咸的,及摻雜著各種花的點心,最讓六六稀奇的是,還有種辣味點心,拿在手上聞不出辣味,吃到嘴里卻有股淡淡的辣。六六在家偶爾也跟祖父祖母一起吃辣,故這種辣剛好合六六的胃口,一邊吃了三塊。 杏黃指著碗藕粉羹,一驚一乍地呼道:“這是什么?透透的,水晶糕么?” 六六伸長小脖子瞧過去,“咦,這是什么?” “奴婢叫小童來問問?!毙狱S開了門,卻見門立著一個十來歲左右的公子。 “你走錯了?!毙狱S一瞧是沒見過這小公子。 “沒錯,我識得你家小姐?!睏钗倪h(yuǎn)道。 杏黃張開兩雙攔在門口,“你說識得就識得呀?!?/br> 楊文遠(yuǎn)懵怔,從小到大,還未曾有人如此無禮阻攔過他,他出生時,楊閣老已是三品大員,等他知事時,他爹已是江寧府知府,外面誰不捧著他。即便來到京城,也只是在后宅,江氏私地下使些小手段,在外,誰不敬他是楊閣老的小公子,對他客客氣氣的。 “這位公子,有事?”樓道上走來位公子,戴方巾,身著青竹綢袍,他上立腳對著楊文遠(yuǎn)拱手道。 楊文遠(yuǎn)忙回禮,“不敢,小子湖州楊文遠(yuǎn)?!?/br> “蜀中陳書瀟?!睘t哥兒回答,“楊閣老跟足下甚關(guān)系?” “乃是小子祖父。”楊文遠(yuǎn)謙遜道。 “原是閣老之孫,幸會幸會,不知楊公子何事?”陳書瀟再次拱手道。 楊文遠(yuǎn)見他模樣和言行舉止,又聽過陳家在京的小公子就兩個,估摸他是陳家小姑娘的親哥哥,楊文遠(yuǎn)直道:“上次家中仆人莽撞,駕車撞闖貴府姑娘的車駕,今日街突見陳家馬車,特來賠罪?!?/br> 陳書瀟微瞇了眼,這小子仗著是閣老的嫡孫,竟尾隨六六而來,不知有何意圖。至于撞了馬車說辭,陳書瀟是不信,不過他攔得了一時,攔不了一世,畢竟他不可能隨時守在meimei身旁,倒不如趁現(xiàn)下探一探他的意圖。 陳書瀟笑瞇瞇道:“小事,無足掛齒,楊公子請里面坐?!?/br> 楊文遠(yuǎn)松了口氣,他就怕陳書瀟攔著不讓進(jìn)。 兩人謙讓地進(jìn)了屋。 外面的動靜,六六沖耳不聞,一心跟滿桌子的點心耗上了。 兩人進(jìn)屋時,正看見六六左手拿著塊酥餅則,圓圓的酥餅上缺塊,右手舀著一大勺的藕粉羹,小口地喝著,眼珠子還打量著桌上的點心,腦袋往右一偏,右手來不及拿開,大概鼻子也覺得藕粉羹好吃,不客氣地替嘴吃口藕粉羹。 見狀,楊文遠(yuǎn)以拳抵唇輕笑,陳書瀟斜睨了一眼過去,笑聲立馬成了咳嗽聲。 而六六渾然不覺,見著哥哥,高興地道:“哥,快來,這里點心不錯,糖水也挺好喝的?!?/br> 陳書瀟真想轉(zhuǎn)身離去,但仍是走到六六面前,掏出帕子給她擦鼻子。 杏黃很有眼色地端來盆水,侍候六六潔面。 陳書瀟也顧不得有外人在場,反正六六剛才狼狽的樣子他已見著。 楊文遠(yuǎn)卻道:“我剛想起有事交代我家小廝,我去去就來。” 待六六整理干凈,陳書瀟輕咳一聲,門外楊文遠(yuǎn)很有默契地敲門進(jìn)來。 陳書瀟若無其事對六六道:“這是楊公子,說上次沖撞了你的車,特意來賠禮?!?/br> 六六托著腦袋想了想,忽然道:“原來是你,楊閣老最寵愛的孫子,壞人,壞人?!?/br> 陳書瀟連連咳個不停,“六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