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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朕不想復(fù)國在線閱讀 - 第23節(jié)

第23節(jié)

    其實早在上一世的最后,穆崇玉自盡身隕,而他自己也命喪于亂軍的手下之時,他便徹徹底底的后悔了。

    他薛景泓,并沒有這個能力去治理好這廣漠的中原大地?;蛘哒f,中原這方雖柔弱猶堅韌的人們,要比他想象的強大得多。

    他以鐵血戰(zhàn)馬征服了南燕的將士,奪去了他們的生命,奪去了他們的土地,甚至奪走了他們賴以生存的許多東西,卻始終奪不走他們的心。

    南燕亡了,穆崇玉誓死也要逃出北渝,光復(fù)舊國,穆崇玉死了,他身后許許多多的南燕志士卻又如雨后春筍一般,前赴后繼,永遠(yuǎn)沒個盡頭。直到北渝的帝都如曾經(jīng)的金陵一樣,兵臨城下,一敗涂地。

    武力的鎮(zhèn)壓換不回這些南燕人的服從,最終得到的,只有更加激烈的反抗和愈演愈烈的仇恨。

    薛景泓再不想繼續(xù)這種循環(huán)了。

    他曾經(jīng)在塞北的時候,無限憧憬著向往著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江南美景,到了他的手中卻成為一片狼藉。不管他是被jian臣所蒙蔽也好,被別有用心之人利用也好,他都不得不承認(rèn),在他的上一世,北渝人對于這種美好事物從來學(xué)不會尊重和欣賞,反而只會肆意地輕賤和掠奪。

    好比他大渝的宰相楊廷筠,戶部尚書李之藻這些徹徹底底的倒燕派之流,從頭到尾,都只是把南燕人看做予取予奪的奴隸一般,先是搶奪,再是殺之而后快。

    好比曾經(jīng)的自己,不依不饒、糾纏不休地將穆崇玉鎖在身邊。

    仿佛這樣,就能完完全全地?fù)碛辛怂?。可事實上,這只會使他失去得更快,到最后一無所有。

    與其這樣,還不若一開始便不去強占。那樣至少,他還有遠(yuǎn)遠(yuǎn)守望的機會。

    穆崇玉已是徹底僵在那里。他感到一種莫大的震驚和荒唐之感涌過來,讓他差點無法站穩(wěn),他退后了一步,目光逼視著薛景泓,冷聲道:“此事當(dāng)真?”

    作者有話要說:  嗯,因為一句描寫錢塘風(fēng)景的詩句就揮兵南下的事情,無疑是借用了金兵攻打北宋的典故。但這典故是真是假就不知道啦,作者菌概不負(fù)責(zé)~

    第35章 南柯一夢

    薛景泓沒有半分遲疑地道:“崇玉, 我不會騙你,我可以拿我的性命來保證?!?/br>
    他的聲音雖輕卻堅定, 帶著一種無法忽視的認(rèn)真。

    可卻如一道驚雷,劈得穆崇玉渾身發(fā)麻。穆崇玉整張臉漲得通紅,他顫抖著猛地向前跨了一步, 狠狠地揪住了薛景泓的領(lǐng)口,然后一拳將他掀翻在地!

    薛景泓毫無防備,狼狽地摔倒在地。他慌忙抬頭, 卻看到了一雙被怒火燒得赤紅的雙眸。

    那眼睛里隱隱有水光浮動, 凝聚在眼角, 竟好似淚水??吹醚般刂幸粶?,整顆心臟都仿佛被螞蟻啃咬一般,泛著密密麻麻的酸澀與心疼。

    穆崇玉打他的動作毫無章法, 那顯然只是一種憤怒到極點的宣泄。他一拳揍在薛景泓的肚子上, 痛得他悶哼一聲, 可薛景泓卻沒有躲閃, 只是沉默不語地看著伏在他上方的, 宛如一只發(fā)狂的小獸似的穆崇玉。

    “你, 竟敢如此兒戲!”有淚滴“啪嗒”一聲, 落在了薛景泓的臉上。穆崇玉提起薛景泓的衣領(lǐng),力道大得快要將那領(lǐng)口勒進(jìn)脖頸里。

    “整個南燕在你的眼里究竟算什么?是草芥, 是敝履嗎?!有利可圖的時候便來搶,現(xiàn)在一片狼藉的時候就棄之一旁,你究竟有沒有把我們南燕人當(dāng)做人看待?!”穆崇玉一向溫潤清澈的聲音仿佛被誰撕破了一般, 再不見半點溫和,而全是喑啞的嘶吼。

    “你根本不知道,為了與你們大渝一戰(zhàn),為了捍衛(wèi)我南燕的領(lǐng)土,多少將士橫刀赴死,多少百姓受到牽連!”說到此處,他竟覺得分外荒唐,以一種陌生的眼神看著薛景泓,聲音也變得飄渺:“可現(xiàn)在,你竟然輕輕松松地說‘不要了’?在你眼里,南燕人就是任人玩弄的小丑么?還是說,看著我們前赴后繼地為了復(fù)國去冒險,去賠命,陛下覺得很有趣?”

    話落之時,他的語氣已不見之前那般的歇斯底里??陕犜谘般亩?,卻更讓他渾身發(fā)冷。

    兩人此時挨得極近,近到他甚至覺得,對面那人眼眸里的迷惘、傷痛與惱怒就要化成一柄匕首,插進(jìn)自己的胸中。

    薛景泓閉了閉眼,氣喘吁吁地道:“崇玉,我沒有在玩弄你,更沒有玩弄任何一個南燕人?!?/br>
    “我是真的想要把南燕還給你?!彼氖诸澪∥〉靥?,包裹住了穆崇玉抓著自己衣襟的手。那手上一片冰涼,他不由得握緊了些。

    “戰(zhàn)爭造成的傷亡我也很痛心,然而那已經(jīng)無法挽回。可也正因為如此,我不想再錯下去了?!毖般臍庀⒂行┨撊?,可他卻無比沉靜,也試圖用這份沉靜感染穆崇玉,“我并不是一個很好的君主。崇玉,只有你才適合治理南燕?!?/br>
    他說著,艱難地彎起了嘴角,似是自嘲,又似是安撫。

    穆崇玉雙眉緊蹙,眼角緊繃,聽到這話他忍不住又提起拳頭直沖薛景泓門面而來,可薛景泓連閉眼躲避都不曾,只張著那雙點漆似的雙眸,一眨不眨地、深切地看著他。

    不知怎地,穆崇玉茫然地松開了手,似是脫力一般,他猛然滑倒在了地上,摔到了薛景泓的身旁。

    杵在一旁提心吊膽地看著的眾人這才微松口了氣,見穆崇玉并沒受一點傷,都躊躇著要不要上前看一看。

    卻見薛景泓又掙扎著支起了上身,他微微低下頭去,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穆崇玉,輕聲道:“崇玉,你相信么,人是會幡然醒悟的?!?/br>
    他見穆崇玉似仍沉浸在憤怒后的茫然里,笑了笑,輕輕撫過穆崇玉沾了汗水的額發(fā),道:“我曾經(jīng)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你就像現(xiàn)在一樣,帶著你的部下們,從我身邊逃開。可是夢里的我卻沒能有幸跟在你的身旁。我被你‘拋下’了?!?/br>
    聽到這個詞,穆崇玉才有所反應(yīng),他幽幽地轉(zhuǎn)過目光,古怪地看著薛景泓。

    薛景泓嘴角帶著一縷不易察覺的苦澀,繼續(xù)道:“被你拋下的我很氣惱,很憤怒,甚至對你充滿了莫名其妙的恨意。就像是曾經(jīng)你對我的恨意一樣,只恨不得抓住對方,殺之而后快??墒?,你走了,我找不到你。”

    “于是我只能把這恨意發(fā)泄到南燕的百姓身上。我不再善待他們,反而一有南燕百姓稍稍觸犯律法,我就加以嚴(yán)懲。一來二去,便給了朝廷上那些倒燕派作亂之機。到后來,北渝與南燕已是積怨頗深。整個國家被我治理得一塌糊涂?!?/br>
    薛景泓終是沒忍心把穆崇玉的結(jié)局說出來,然而他聲音里夾雜的一絲顫抖卻無意中泄露了他的情緒。好在穆崇玉并沒有注意到。

    “夢的盡頭,仍然是一片戰(zhàn)火。南燕沒有得到拯救,北渝也陷入泥沼之中。四處殺伐,恍無止境。曾經(jīng)的太平日子,已經(jīng)再難奢求?!?/br>
    穆崇玉默默地聽著,此時恰有夜風(fēng)刮過樹梢,帶來一陣簌簌響動。

    過了好久,他才張口道:“所以,陛下是想說因著這南柯一夢,才幡然醒悟,痛改前非?”

    薛景泓并沒有否認(rèn),他不答反問道:“崇玉,可以給我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么?”他這一問,問得分外忐忑小心,仿佛只要穆崇玉拒絕,他就立刻陷入到了絕望的深淵。

    穆崇玉竟是笑了兩聲?;謴?fù)清亮的聲音里有他自己都難以忽視的不可思議。

    “陛下,您手中握著生殺大權(quán),您要殺我,我無從反抗,您要赦免我,還要將我的東西悉皆歸還,我當(dāng)然樂意之至,又哪里會拒絕呢?”

    “只不過這南燕的領(lǐng)土一旦還了回來,我便再不會讓出去半寸。希望陛下不是一時興起,免得到時醒過神來,悔從心起,再向我討要。到那時我也只好再對陛下兵戈相向了?!?/br>
    穆崇玉的語氣仍然是飄忽的,有一種不真實的涼意夾雜在里面。

    薛景泓卻已因為穆崇玉的話而欣喜,他搖了搖頭,道:“崇玉,你放心。我絕不會后悔。我若反悔,這條性命任你拿去?!?/br>
    他回望著穆崇玉,無比認(rèn)真:“只不過,我確實是需要一點時間?!?/br>
    整個北渝朝廷現(xiàn)在還處于倒燕派的掌控之中,他要將南燕領(lǐng)土還給穆崇玉,勢必會遇到很多阻撓,他得一點一點地拔除這些阻礙。

    此外,那個當(dāng)初離間他們二人的幕后之人,他也極其在意。勢必要揪出來扔到穆崇玉的面前,才能減少他二人的隔閡。

    他話落,期待地看著穆崇玉。所幸這一次,穆崇玉的眼里終于隱去了懷疑和怒火。

    穆崇玉點了點頭,沒說什么。

    薛景泓心頭的滿意和喜悅更甚。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穆崇玉的手,道:“既是如此,崇玉你就不要再去金陵冒險了,好不好?你跟著我一起回大渝帝都,我會保護(hù)你。待到時機成熟,我便封你做南燕王,把南燕的領(lǐng)地悉皆交付于你,好么?”

    他說得熱切,卻沒注意到穆崇玉愣了一下。他抽出了手,眼神漸漸變冷,漠然道:“我是不會回去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家暴了,好疼qaq

    第36章 何曾防備

    “若將來有朝一日必得回北渝帝都的話, 那也須是我大燕的將士披堅執(zhí)銳,殺伐過去, 一血當(dāng)年金陵城破之恥才可。”穆崇玉停頓了一下,緩緩地道。

    在一旁遠(yuǎn)觀的沈青聽到這話,也大步走過來, 他將手中之劍一把插進(jìn)土里,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繃緊了脊梁:“沒錯。金陵城破之恥刻骨銘心, 若要回北渝帝都, 必得是砍殺回去才可。否則我等誓死不肯踏入北渝帝都一步!”

    候在一旁的眾人聽了, 也都精神一震,紛紛跟著沈青的動作跪了下來,口中齊齊附和。

    薛景泓的臉色閃過一瞬的難堪。他似是沒想到這一舉動竟激起了他們這樣的反應(yīng), 一時僵在那里, 蹙緊了眉心。

    穆崇玉注意到薛景泓臉色, 心中突然有些不忍, 然而比這股子不忍更強烈更濃郁的, 則是這幾年來沉積在他心中的不甘和恥辱。

    他偏過頭去, 不再看他, 淡淡道:“陛下,如你所見。我們南燕人雖然眼下處境凄零, 卻也不甘再回到那金絲籠里去任人宰割。故而此事還是不要再提為好?!?/br>
    即便薛景泓再對他有恩,再表明他愿意善待他們、歸還南燕領(lǐng)地的意圖,穆崇玉也不會再如之前那般, 輕易地踏入敵人最強勢的兵力范圍了。

    這并不是對薛景泓的保證有所懷疑,而是他不能不給自己留有一絲余地。

    在經(jīng)歷了種種滔天巨變,種種希望與失望、絕望與掙扎之后,穆崇玉和這里的每一個人都醒悟過來,被動地依靠別人勢必將落得慘痛的結(jié)局,亂世之中,唯有自己可以信賴。

    薛景泓沉默不語。他已經(jīng)明白了穆崇玉的意思,嘴角更染上幾分苦澀。

    他曾經(jīng)親手打碎了崇玉對他的期待和信任,想要重新彌合,定然艱辛無比。眼下這個情況,他不能勉強穆崇玉,那樣只會適得其反。

    可是薛景泓也決然放心不下穆崇玉去金陵冒險。

    金陵是倒燕派勢力最強大的軍事重鎮(zhèn),穆崇玉一行只不過寥寥百十人,一旦到了金陵,無異于羊入虎口,兇險萬分。

    上一世的最后,金陵城就淪為了倒燕派屠殺南燕起義軍的地獄,血光沖天,硝煙萬里。

    薛景泓沉吟了許久,驀然道:“不回京,去豫州可好?”他注視著穆崇玉的雙眸,試探著說道:“豫州西北鄰近都城,東南鄰近江東,往前,我可從都城派人護(hù)你,退后,你可以從江東打探南燕遺士的消息。這樣便是兩全其美?!?/br>
    “況且,豫州不似金陵、荊楚一帶,那里倒燕派勢力薄弱,也不常見起義軍出沒,理應(yīng)是最平靜最安全的。豫州牧三個月前也因事辭官,職位空缺,眼下只有一個別駕代理全州事務(wù)?!?/br>
    “崇玉,你既不愿跟我回帝都,便先委屈你做一個豫州牧,可好?”薛景泓小心道:“只不過現(xiàn)在形勢未定,朝中倒燕派勢力頑固,所以還不宜聲張,先得委屈你隱姓埋名,換一重身份才是。你若同意,我這便先與你一同到豫州,見了豫州別駕,親傳諭令,讓他把一應(yīng)事務(wù)交付與你。”

    之前的玉牌在跳河之前便遺落在地,他身上此時除了一身衣袍外,再沒有半點能證明身份的信物了。不過豫州別駕是認(rèn)得他的,那好歹也是個從四品官,每半年都得跟隨豫州牧進(jìn)京一次,入朝述職。

    所以他跟著崇玉一起前往豫州,是最穩(wěn)妥的。

    穆崇玉目露訝然。他沒想到薛景泓會為自己考慮到這般地步。豫州地域廣大,又占據(jù)黃河沃土,雖不及江浙富庶,可也不差什么。況且豫州正如薛景泓所說,位置居天下之中,對北渝政權(quán)來說可謂是至關(guān)重要。

    可薛景泓竟要把如此重要的豫州交付給自己。

    穆崇玉遲疑開口:“豫州雖不是軍事重鎮(zhèn),可也有屯兵駐扎。北渝政體與南燕不同,向來是一州州牧獨大,可管兵權(quán)。你讓我做豫州牧,就不怕我把豫州屯兵全培植成我南燕親兵?”

    薛景泓笑了笑,好似無比認(rèn)真又好似不甚在意:“將來整個南燕我都會歸還于你,又哪里會在乎豫州的一方屯兵呢?更何況,我正是希望你能培植起自己的兵力?!?/br>
    穆崇玉他們的擔(dān)憂沒錯,依靠他人往往只能陷入被動的境地,唯有己身強大,才能于亂世找到立足之地。

    從前他便是忽視了這一點,以為只要自己待穆崇玉好,待穆崇玉的臣下好,上行下效,整個北渝朝廷便會善待這些南燕人??墒聦崊s恰恰相反。一旦自己有稍微看顧不到的地方,就會被別有用心之人找到可乘之機,對崇玉不利。

    上一世便是如此,使得崇玉受了很多的罪。

    這一世,他不能再重蹈覆轍。

    他要保護(hù)崇玉,除開自己會暗中關(guān)照之外,還須讓穆崇玉擴(kuò)大自己的實力。遭遇了徐立輝、穆淵之輩后,他再不能放心那些打著南燕舊臣旗號,實則心懷不軌的人,更不能放心穆崇玉攪到金陵去。

    思來想去,唯有往豫州去還算妥當(dāng)一點。

    當(dāng)然,即便穆崇玉能在豫州安頓住,他也不能完全放下心來。他要盡快解決掉倒燕派的勢力,那是于南燕、于北渝都有裨益的事情。

    故而……恐怕到了豫州之后,他就不得不真的和穆崇玉分別了。

    想到這里,薛景泓心里又不由得涌上一股失落,卻被他很好地掩飾起來。只抬眸留戀不已地看著穆崇玉。

    穆崇玉則為薛景泓的話感到驚詫。

    這個人他說……希望自己能培植起自己的兵力……

    這世上還會有哪個人會愚蠢到希望自己的對手強大起來?

    穆崇玉睜大了雙眸,眼里的防備也好,漠然也好,都被這一時的懵懂怔愣所代替,呆呆地看著薛景泓。

    將南燕的土地歸還于他,他可以真的將其看做是薛景泓對戰(zhàn)亂的一時厭倦,或是所謂的“悔悟”,可將自己治下的兵力也送給他,穆崇玉便真的有些看不懂薛景泓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這個人就不怕他反咬一口么?若他的野心不止于光復(fù)南燕,若他是個背信棄義之徒,利用薛景泓的信任,趁機逼近大渝帝都,狠狠報復(fù)一番呢?

    這個人對自己,竟是連絲毫的防備都沒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