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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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宛宛又把荷包也換了一個,到了學館率先將程盈盈打量了一遍,發(fā)式沒撞、荷包不同,可衣裳她沒換,這就又撞了。 唐宛宛頓時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她跟這程姑娘并不是心有靈犀,而是人家確確實實在學她穿衣打扮,連她穿衣打扮的順序都記住了,弄了一模一樣的來。 仔細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唐宛宛總是覺得有點膈應。昨晚陛下還笑她心眼小,唐宛宛只好努力放寬心。 晌午她從不跟學館里的姑娘一起用膳,畢竟每天的午膳都是御膳房送出宮來的,這已經是精簡過的。即便如此,四熱菜四涼菜一湯一砂煲還是能擺半桌,站著布膳的丫鬟也有四個。被人看見了難免有顯擺之嫌,唐宛宛臉皮薄,每每都是坐在園子里用午膳。 這日中午她往園子里行去的時候,有幾位姑娘在身后喊:“盈盈!盈盈你等等我??!” 唐宛宛心不在焉地走著,卻忽然被身后的人給扯住了。紅素和絮晚也反應遲了,壓根沒想到有人敢扯自家娘娘,見狀忙厲喝一聲:“放肆!” 扯著唐宛宛的姑娘一怔,身后另幾個姑娘也慌了,紛紛欠身福了一禮:“民女無意冒犯,娘娘恕罪?!?/br> “無妨?!碧仆鹜鹈蛄嗣虼?,繼續(xù)往前走,那幾位姑娘在她身后嘀咕的聲音順著風飄入她耳里:“明明衣裳和背影都很像啊,連走路的姿勢都和盈盈一模一樣的?!?/br> 另幾位紛紛應道:“確實如此。” 這日并不冷,正午和煦的太陽照得臉上暖融融的,唐宛宛卻脊骨發(fā)涼。聯想到之前何卿之說程家有意送程盈盈入宮的前情,她總算明白這違和之感是從哪兒來的了。 何卿之和何許之都氣得不行,“這狐媚子果然跟她那奶奶是一路貨色,擺明了就是在學你,學你穿衣打扮學你走路說話,將來還指不定學什么!你趕緊去告訴陛下,讓她滾回家去!” 唐宛宛趴在桌子上,一根根揪筆上的毛,一支狼毫都快被她給揪禿了。 “我出宮穿的是尋常衣裳,不是宮裝,她又沒有逾制,我怎么去說?難不成要明擺著告訴她不能穿跟我一樣的衣裳,穿了就是有罪,然后打她幾板子?這也太不講道理了?!?/br> “那也不能坐以待斃??!”何卿之直聽得想抓頭發(fā),“陛下常常出宮行走,指不定哪天就碰上她了,萬一……萬一陛下……” “萬一什么?”唐宛宛指指自己的臉:“她有我好看?” 何家姑娘一怔,搖搖頭。 唐宛宛小圓臉、杏眼、柳葉眉、滑皮膚,尋常人五官總有一處半處生得不好的,她卻樣樣圓滿,未入宮之前也是京城有名的美人面,后來才沒人敢這么說的。 而程國丈長得丑,直接導致他家的姑娘都不是很好看,即便是太后平心而論也是不夠美的,這還是因為有太后她娘的美貌調節(jié)了一下。程盈盈是弱柳扶風的西子貌,容易惹人心憐,可真要比美貌,比唐宛宛差了一個檔。 何家姑娘暗戳戳地想:這一定是相由心生的原因。 唐宛宛又指指自己:“她有我討人喜歡?” 何家姑娘又搖搖頭。 “她沒有德妃端莊,沒有鐘昭儀讀的書多?!碧仆鹜疬€挺有自知之明,這兩點都不拿自己來比,眼睛里帶著笑又說:“她還沒有關婕妤灑脫,沒有馮美人愛嬌,也沒有侯美人嬌弱?!?/br> 她望了望第一排坐著的程盈盈,施施然道:“陛下憑什么喜歡她呢?” 何許之一臉驚嘆:“宛宛你太厲害了,居然能想得這么明白,我和jiejie還怕你私底下哭鼻子呢。這話說得真有底氣,肯定是陛下教得好??!” 唐宛宛將煩心事都丟到了一邊去,再不想什么程盈盈趙盈盈了,只管好好學課本,爭取半年內坐到第一排。 次日清早,唐宛宛一進女學班的門就讓所有人眼前一亮。她發(fā)上的金蝶步搖每一片蝶翅都顫巍巍的,翅上的紋理是無數根比頭發(fā)還細的金絲旋成的,仿佛風一吹就能飛起來;銀鼠毛披風上以暹羅紅寶石作扣,便是鞋尖上綴著的都是一顆便值數十金的南海金珠…… 雖種類繁多卻相得益彰,又都是小巧玲瓏的模樣,絲毫不會壓正主的風頭,反倒每一寸都透著矜貴雅致。 這其中每一樣都不是貴不貴的問題,因為這不是普通的舶來品,要么是外邦進貢,要么是宮中銀作局手藝最好的匠人才能做出來的,普通匠人做不了這么精細的活兒,走遍京城也絕不可能尋得到。 程盈盈終于變了臉色。 * 身為一品皇妃,唐宛宛按例有八十儀衛(wèi),每天接她上下學的共有一十六名,都騎著威風凜凜的大黑馬。這可是大盛朝頭一位入了宮還要念書的宮妃,每天她上下學都成了京城一大奇景。 城北大街上賣燒餅的、抬煤球的、學館的讀書人都要駐足瞧個稀罕,仿佛多看兩眼就能多討兩分喜慶;還有不少城南城東的百姓大老遠地拖家?guī)Э谂苓^來,站在路兩旁伸長脖子看,就為了看看賢妃娘娘的鹵簿儀仗是怎樣的風光。 城北這一條街上學館林立,小到三五歲孩子的蒙學館,大到四五十歲仍沒歇了科舉夢的“鴻鵠館”,不管是路還沒走穩(wěn)當的小豆丁還是知天命的老朽都穿著儒風長衫,治學之風濃厚。 也就是因為這蒙學館,故而常常有一群不懂事的小孩子跟在唐宛宛的馬車后頭,一路走一路唱歌。 本是不合規(guī)矩,儀衛(wèi)卻也不好驅趕,怕給賢妃娘娘傳出“跋扈”的名聲去。儀衛(wèi)提舉想到了一法,每天在身上裝些糖果,要么去街邊買十幾根糖葫蘆,以此哄著小孩們離開。 結果一群娃娃們學精明了,拿了糖還不走,還要等第二波第三波糖,每天都要跟到宮門口才消停,好像一群護送唐宛宛回宮的小衛(wèi)兵。左右城北離宮門口不過兩里地,小孩們慢騰騰走過來也不覺得累,來接孩子的家人都跟在后頭看熱鬧。 眾儀衛(wèi)有苦難言,只能任他們跟在后邊。雖是一群孩子,可儀衛(wèi)職責所在,不敢掉以輕心。 每當行到了宮門口,他家娘娘還會從馬車里探出腦袋來,沖著車后邊笑瞇瞇揮揮手:“回去吧,不能再跟啦!” 紅素入宮多年,對“平易近人”這個詞自以為理解很深,比如太后會把吃剩的菜肴賞給宮女,比如荷賾姑姑每月發(fā)例銀的那日會問問宮人們能不能吃飽穿暖。 卻是頭回見自家主子這樣的平易近人,紅素看得直扶額。 今日卻不尋常,一群孩子笑鬧著跑走了,卻獨獨留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娃娃。他左看右看沒找著自家仆從,小臉一癟,咧開嘴嚎啕大哭了。 “怎么了這是?”唐宛宛忙下了車哄孩子,她在家里哄過小侄子和侄女,也算是駕輕就熟。 紅素細細瞧了瞧,面色為難,低聲說:“娘娘,這位小公子身上所穿的是燕紋錦,是今年年初太后賞給二品命婦的,這孩子定出身富貴?!?/br> 孩子是不哭了,可問他姓什么叫什么都不說,問家住在哪兒也說不吭聲。問了好半晌,在唐宛宛都在想這孩子怕是個天生啞的當口,小孩總算憋出了一句話:“我娘說,不能跟外人說我家家世。” 想來是家世顯赫,他家人怕有心人將孩子拐走了,這才叮囑他不能說自己姓什么住在哪。 唐宛宛無奈,拿手帕給孩子擦了臉,牽著人上了馬車,又原路折回了城北潤良街。 這條街上就一家蒙學館,也好找。因為是教小孩子的,下午申時正就散了學,學館里的夫子都走了個干凈,門房的老伯實在認不出這孩子是誰家的,還說:“今日沒人來我這說丟了孩子的?!?/br> 天色晚了,冬日風冷得厲害,唐宛宛帶著孩子坐回馬車,等著他家人來尋。 這孩子找不著爹娘了,卻也不慌張,除了最開始哭了那么一陣,再沒掉過眼淚,在馬車里爬上爬下地翻騰。 等了大半個時辰,學館也沒人來尋。唐宛宛沒辦法了,蹲下身問他:“jiejie帶你進宮玩好不好?” “進宮?”小孩眨眨烏溜溜的大眼睛,乖乖點了頭。 回了宮,唐宛宛帶著人直奔慈寧宮。太后心疼得要命: “哎喲這是誰家的娃娃喲,天可憐見的,誰家的爹娘這般狠心,連孩子都不管不顧的?!?/br> 唐宛宛只好說:“興許是孩子頑劣自己跑丟了。紅素說這孩子身上穿得燕紋錦是今年年初賞下的,母后您快差人找找賞賜單子,看看賞給了幾戶人家?!?/br> “找什么找,這么粗心的爹娘合該他們著急!”太后親手給小孩哭得皸紅的臉上抹了雪花膏,這才慢悠悠說:“趕明上朝的時候,讓皇兒問問是誰家孩子丟了就行了?!?/br> “這會兒天色已晚,那燕紋錦又是給了好幾戶人家的,也分不清是誰家丟了娃,總不能大晚上抱著孩子挨家敲門去問?!?/br> 唐宛宛想想也是這個理,“那您看今晚是放在您這兒,還是我?guī)Щ匚覍m里?” 太后笑瞇瞇:“自然是帶回你宮里去,記得叫這大胖小子在你們床上滾兩圈,討個吉利。” 唐宛宛只好把這娃娃帶回長樂宮去,連陛下都沒等,早早地用了晚膳。 當晚晏回從御書房回來,縱是他向來遇事不驚,這回也駭了一跳,以為自己看花眼了。 仔細瞅了瞅,竟真的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娃娃,在床上跟個球似的來回打滾。唐宛宛笑得不行,看熱鬧的丫鬟圍了一圈。 “這是誰家孩子???”晏回渾渾噩噩問。待聽明白了前情,點點頭:“明日朕去太和殿上問問誰家丟了孩子?!?/br> 第48章 邰家 晏回比批奏章還要細致地打量這個孩子:站到那兒還沒他腿長, 本來就胖穿得又厚,看上去圓滾滾一只, 衣裳都得往大做, 倒是白白嫩嫩挺討喜的。 在龍床上滾了好一會兒,唐宛宛和丫鬟越是笑, 他滾得越帶勁。好在是洗了腳才上的床, 不然晏回怕是不能忍。他坐上龍床,面色稍稍和煦了兩分, 問他:“你叫什么名?” 小孩還挺警惕,把他上下一打量, 搖搖腦袋答:“不能說?!?/br> 唐宛宛樂不可支:“陛下你別問了, 問了一晚上也不說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明兒直接抱上太和殿去問問就行了?!?/br> “太和殿怎么能帶個孩子去?取紙筆來?!?/br> 紅素和絮晚忙去備紙墨筆硯了, 晏回把他帶到桌邊,一刻鐘的功夫就照著人的樣子畫了副小像,明日拿這畫像去問問是誰家孩子。晏回的丹青技藝師承大家, 畫得惟妙惟肖,再加上這孩子圓圓臉大眼睛, 跟個團子似的,好畫得很。 “陛下把他今天穿的衣裳帽子也畫上,到時候好認?!?/br> 這也簡單, 短胳膊短腿兒,腦袋上再扣一頂虎皮帽,齊活了。 晏回這頭剛畫完,卻見小孩已經鉆到他的桌案底下去了, 蹲在他腿前低著腦袋打量。唐宛宛怎么喊都喊不出來,怕他磕著腦袋,指揮著丫鬟把這張桌子舉高了抬開,也蹲下身笑瞇瞇問他:“小寶兒看什么呢?” 小孩蹲在地上,低頭指指晏回的腳,咧嘴笑了:“要鞋鞋!” 晏回:“……” 他腳上穿著的是一雙厚底朝履,明黃綢面金龍紋,殿內的燈火又明,兩只朝履金燦燦的好不晃眼。 “這個可不行?!碧仆鹜鹈醒诀呷×艘粋€金元寶來給他,循循善誘:“這個也是金燦燦的?!?/br> 小孩搖搖頭,“就要鞋鞋?!?/br> 唐宛宛只好又叫丫鬟去她的衣箱里取了一只綴了金珠的繡鞋,笑瞇瞇遞給他:“這個吧,這個更漂亮?!?/br> 小孩瞅了瞅繡鞋,又瞅了瞅晏回腳上的金履,鬼精鬼精的,一眼就辨出了哪個更有價值,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著晏回的小腿不撒手。 晏回蹙了眉尖,鄭重其事道:“你既為我大盛子民,便應循君民之道,沒有規(guī)矩成何體統(tǒng)?” 小孩眨著烏溜溜的眼睛仰頭看著他。 晏回頓了頓,又說:“天下諸禮,法度在先。念你年紀尚幼,童言無忌,朕就不怪責了。” 小孩照舊一臉茫然。 晏回深吸口氣,伸出一直蠢蠢欲動的手指戳了戳他胖嘟嘟的臉,指端陷下去一個小小的坑。晏回摸滿意了,這才義正詞嚴道:“不能給你?!?/br> 先前聽不懂,這句總算能聽明白了,小孩咧嘴“哇”一聲就哭了。唐宛宛直想揉額頭,湊過晏回耳邊無奈說:“不然陛下把鞋子給他玩一晚上,等找著他爹娘了再要回來就是了?!?/br> 晏回嘆口氣,腳上這雙底兒不干凈,只好叫宮人去取一雙嶄新的來。 “謝謝大伯。”小孩抱著一只大金鞋,立馬破涕為笑,開開心心跟著紅素去偏殿睡覺去了。 總算把人打發(fā)走了,唐宛宛爬上床長長舒了一口氣,半邊身子壓在晏回身上,癱成一個大字狀:“真累啊——” 晏回先前就蹙起的眉頭仍沒展開,語氣中充滿了憂國憂民的意味:“這孩子被長輩給慣壞了。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而高門大戶大都溺愛子女。莫怪這些年來科舉考出來的都是些寒門子弟,世家子女反倒愈發(fā)荒唐,這富貴窩里頭長大的孩子最容易墮了性子?!?/br> “人家還小呢!”唐宛宛不滿地拍拍他:“三歲啟蒙,這孩子頂多就是個三歲半的樣子,走路穩(wěn)當說話利索,已經很聰明了呀。再說小孩子嬌氣一點有什么不好的?就能逗這么幾年,像我小侄子那樣再大一點的,人家都有一群小伙伴了,還不稀罕跟你玩呢?!?/br> 晏回又皺眉:“俗語說三歲看老,朕三歲時已經深明道理了,從不跟別人亂要東西。” “陛下不是不亂要東西,而是天底下所有東西都放你眼前任你挑揀,陛下想要的誰敢不給?只要一個眼風瞥過去,就有宮人恭恭敬敬給你呈上來?!碧仆鹜鹦表谎?,“不然我明兒就去跟太后問問陛下小時候有哪些糗事,以后專門拿出來笑話你?!?/br> 晏回眼皮兒一跳,忙把這茬揭過去:“不早了,睡吧。” 唐宛宛剛合上眼,立馬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了,苦著臉往床下爬:“我課業(yè)還沒寫呢。” 先是帶著孩子在學館前等了大半個時辰,本來回宮就晚了,一晚上逗孩子又逗得很開心,早忘了課業(yè)這回事了。 “都這會兒還寫什么?睡吧,明早早點起就是了?!标袒赜职讶宿艋亓舜采稀?/br> 唐宛宛的課業(yè)到底還是沒能做成。次日她剛過卯時就起了,天還沒亮,正洗漱著便聽一旁的紅素說:“主子您可得快點,小少爺的爹娘找著了?!?/br> 唐宛宛忙問:“是誰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