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曉得。”晏回一本正經(jīng)說：“那咱們一同努力?！?/br>
    唐宛宛無端打了個寒噤，無須多想就聽明白了這話里的深意，捂著臉想自己真是不單純了嚶嚶嚶。

    戌時在慈寧宮那兒吃了一頓餃子，熬到子時餓得不行了，唐宛宛又跟晏回分著吃了一盤餃子。吃飽喝足窩在晏回懷里打盹兒，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晏回看得好笑，扯過一件披風(fēng)把她攏在懷里，出聲揶揄：“還口口聲聲說要熬年呢，這就熬不住了？”

    宮中負(fù)責(zé)值夜的金吾衛(wèi)足有數(shù)百人，待子時正更聲響過，宮中各處衛(wèi)兵都朝著晏回所在的長樂宮方向行稽首大禮，揚(yáng)聲喝道：“子時正！甲辰年伊始。愿天公賜祚九州，佑吾盛朝以萬載?！?/br>
    這一聲長喝傳遍前朝后廷，氣勢恢宏，唐宛宛的睡意醒了大半，心中震撼自不必多說。

    長樂宮從近身丫鬟到粗使嬤嬤陸續(xù)行入殿內(nèi)，以提前打好腹稿的賀詞跟兩位主子請了安，高高興興受了賞。

    京城滿城盡是焰火聲，傳至此處通通遠(yuǎn)了。晏回拿披風(fēng)一裹，將人打橫抱起往殿外行去，唐宛宛伸手?jǐn)埳纤箢i，瞅瞅前路好奇地問：“這是要去哪兒??？”

    晏回抱著她行出了寢殿，也不讓丫鬟作隨，只帶著宛宛爬上了長樂宮里最高的摘星樓，這才將她放下說：“新年的氣息是最吉利的，想讓你也吸兩口?！?/br>
    “真有這樣的習(xí)俗？”唐宛宛狐疑道。

    傻孩子還不好騙，晏回只好承認(rèn)“沒有”?？吹教仆鹜鹞嬷亲樱蜑樯傥c(diǎn)涼氣的模樣，他又笑了：“人說新年新氣象，朕幼時不知這句意思，總想著子時正之后的氣息是一年中最吉利的，每年這個時候都要跑到殿外去吸一肚子涼氣，這回叫你也吸兩口?！?/br>
    “陛下小時候可真傻?！弊焐先绱苏f，唐宛宛卻放下了捂著鼻子的手，深深吸了兩口氣。

    這摘星樓比不上凌云閣高，是宮里的第三大高樓，然城中再無比它高的了，從此處望去，整個京城盡收眼底。只見天空被各色焰火照亮，地上亦亮起了千萬盞明燈。

    人間正是團(tuán)圓。

    *

    大年初一是祭太廟的日子。

    歷來女子是不能進(jìn)宗廟的，大盛朝也不例外。唐宛宛不用早起，這會兒睡得正香甜，晏回輕手輕腳下了床，赤著足走去外殿才喚宮人來更衣洗漱。

    快到丑時才睡下，只睡了一個多時辰，晏回這會兒腦子還有些鈍，只是祭太廟的大事不能絲毫馬虎，洗了把臉才總算清醒些。他正要出門時卻忽然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頭問道己：“可有十兩的銀票？”

    “有有有?！钡兰簭膽牙锾土艘粡埵畠摄y票出來，同時還敏感地察覺到在看見他懷里揣著好幾張銀票時，陛下投來的目光十分有深意。道己立馬一個激靈，悻悻笑道：“都是這么些年攢的，平時花用不著，放在屋里又不安心，習(xí)慣裝在身上?！?/br>
    至于是真是假，晏回也不多問，只把這張十兩銀票疊了幾疊，塞進(jìn)了提前備好的金如意荷包里，又折身返回了殿內(nèi)，將荷包塞到了唐宛宛的枕頭下。

    臨走前不忘親她一口，把小美人給吻醒了。唐宛宛打了個呵欠，迷迷糊糊說：“陛下記得代我向老祖宗問好?！?/br>
    “睡吧，朕記住了?！标袒匦α诵Γo她掖好被角走了。

    道己心思通透，陛下這么一進(jìn)一出的功夫，他就想明白了：想來這是給娘娘往枕頭底下塞壓歲錢去了。道己猶猶豫豫上了前，窘迫道：“陛下，老奴這兒還有百兩的銀票，要不……您給娘娘換一張？”

    ——堂堂陛下拿著十兩的銀票發(fā)壓歲錢，他一個奴才都覺得寒酸。

    晏回見時辰不早，大步往殿門行去，聞言笑了笑：“給個十兩就夠她傻樂好幾天，留著買個糖人就行了。上回花了五兩銀子買了兩只綠蟈蟈回來，身上裝的錢多了還不知要惹出什么是非。”

    跟在后邊的道己望著陛下偉岸的身影，默默感慨：莫怪本朝國庫充裕啊，有個這么摳門的陛下，國庫想空虛都難啊……

    第53章 千叟

    早上起床的時候, 唐宛宛果然發(fā)現(xiàn)了壓在枕頭底下的荷包。晏回怕她不去翻枕頭，還專門把荷包上系著的繩結(jié)留在了枕頭外邊, 唐宛宛翻個身就被硌到了。

    同床共枕四個月, 晏回把自家小美人的脾性摸得十分透徹，唐宛宛看到里邊的十兩銀票確實(shí)喜滋滋。她以前在家中的月銀份例是二兩, 除了每年交束修, 這還是頭回手里拿這么多錢。

    聽到床帳里有了動靜，紅素探進(jìn)頭來瞧了瞧, 笑了：“主子既然醒了，奴婢這就出去告訴小太監(jiān)們可以放鞭炮了。”

    一大清早別的宮都在噼里啪啦地放鞭炮, 紅素去御膳房領(lǐng)膳的時候, 一路上走哪兒都能聞到硫硝的味道。偏偏自家主子起得晚, 怕吵了她晨覺才留到了這時候。

    “去吧?！碧仆鹜鸱碜穑昵白龀鰜淼男乱律芽偹隳艽┥仙砹?。梳妝洗漱之后，便去慈寧宮給太上皇和太后請安。

    太和殿前的廣場上鐘罄聲齊鳴, 聲音能穿云破霧傳到后廷來。百官朝賀，外邦覲見, 想想就讓人心馳神往，可惜宮妃不能去，看不到那是怎樣的熱鬧。

    等到了慈寧宮, 唐宛宛來得不早不晚正正好。只見房檐下掛著的燈籠是紅的，對聯(lián)福字是紅的，殿門前放的三足鼎上也纏著紅綢，新年的喜氣撲面而來。

    今日新春伊始, 大家都想圖個吉利，連平時總是穿著素凈的鐘昭儀、侯美人身上都點(diǎn)綴了喜慶的紅色，要么腰上系一根紅絲絳紅絡(luò)子，要么披風(fēng)著點(diǎn)綴著紅梅瓣，要么戴一套紅寶石頭面。

    看上去更亮眼了，撞顏色也更厲害了，幾人站一塊兒跟親姐妹似的。

    尤其德妃，上身穿著一件銀鼠毛錦襖，配了一條紅色的如意裙，愈發(fā)顯得她身姿婀娜。紅素仔細(xì)瞧了幾眼，覺得這紅色真是妙得很，快跟正紅一個色兒了。

    她也沒跟自家主子說什么，心中只覺好笑。

    宮里沒有孩子，太后只能退而求其次，給嬪妃發(fā)幾份壓歲錢聊以慰藉。太后笑著說：“今年給宛宛的壓歲錢最厚實(shí)，她是新入宮來的，你們可別說本宮偏心眼。”

    眾妃都笑稱“不敢”。

    唐宛宛事后悄悄瞄了一眼，六十六銀六百六十六文，是陛下給的六倍還多。

    還在心里算了一筆賬，她每月只來太后這兒請安五回，太后都這么大方；而陛下睡了她四個月才給十兩壓歲錢，合計一個月二兩半，真是太太太摳門了。

    大年初一照舊是吃餃子，咬一只“嘎嘣”響，再咬一只又是“嘎嘣”響。過年時從餃子里吃出金錁子來是十分吉利的事，以前唐宛宛在家的時候，一盤餃子里都不定有一個。這回一連吃到了三個，吃其余餃子的時候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生怕把牙給磕了。

    御膳房的廚子心思巧，把金錁子熔成小塊牡丹的形狀，專門把包有三朵金牡丹的餃子放在一碗餃子最上頭，輕輕巧巧就能吃到，更能討貴人喜歡。

    唐宛宛給太上皇和太后拜了年，回了長樂宮的時候，晏回已經(jīng)在殿內(nèi)等著了。此時正捧著一本薄薄的冊子悠哉悠哉地喝茶，身上穿的不再是早上的龍袍，換上了一身常服。

    “陛下回來啦？”唐宛宛湊過去問：“這是看什么呢？”

    晏回翻回書封給她看，只見上書“文和八年暢銷話本子集錦”，他一邊說：“這是去年一整年暢銷的話本子，你瞧瞧喜歡其中哪些，朕讓宮人去給你買回來?！?/br>
    唐宛宛淺淺白他一眼：“到底是陛下想看，還是我想看？”

    “自然是挑你喜歡的。”晏回一本正經(jīng)答：“朕政務(wù)繁忙，偶爾瞥兩眼就是了?！?/br>
    唐宛宛剛坐下喝完一杯熱茶，便見紅素和絮晚行了進(jìn)來，給她送來一身衣裳。這是一件靛藍(lán)色的小太監(jiān)服，另有高靴、帽子各一，連公公們平時持在手中的白麈尾也備了一條。

    晏回微微翹起嘴角：“去換上試試?！?/br>
    “換這個做什么？”

    “朕帶你到太和廣場瞧熱鬧去?！标袒卣f。

    一聽有熱鬧可瞧，唐宛宛立馬轉(zhuǎn)回內(nèi)室換衣裳去了。

    紅素幾人對視一眼，紛紛無奈：陛下常跟自家娘娘說的話就是“帶你去哪哪瞧熱鬧”，跟哄孩子似的寵著。若是這事放在別家娘娘身上，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嘴上一定會勸：“陛下日理萬機(jī)，不能陪嬪妾胡鬧”。

    可自家主子壓根沒這個想法，每回都樂呵呵地跟著去了。紅素幾人每回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太后知道了會怪責(zé)。

    等了半刻鐘，再走出來的就不是那個嬌俏的賢妃娘娘了，唇紅齒白膚若凝脂，好一個模樣漂亮的小公公。個子有點(diǎn)矮不算什么大事，把長發(fā)盤起來收在帽子里，再加上大冬天穿得厚實(shí)，胸前也瞧不出端倪。

    “像不像？”唐宛宛在晏回面前轉(zhuǎn)了個圈。

    可把晏回給笑壞了，拉著人的手帶入自己懷里仔細(xì)瞧了瞧，不由唏噓道：“莫怪前朝皇帝好男風(fēng)，這太監(jiān)衣裳穿在身上也是別有一番風(fēng)味?；仡^朕給你多備兩件?！?/br>
    多備的兩件做什么用？唐宛宛微一思索就想得通透，氣得直想撓他。

    出了長樂宮，坐上御輦便直奔外廷而去。唐宛宛不明所以：“陛下咱們做什么去？”

    “宛宛可聽過千叟宴？”晏回問她。

    “千叟宴？”唐宛宛想了想：“我太爺爺這幾年都去過，過年時候他說過一兩回，聽說是極熱鬧的?！?/br>
    晏回徐徐道來。原來這千叟宴是大盛朝傳了百余年的習(xí)俗，每年大年初一在太和殿前的廣場上列數(shù)百桌御席，請京城七旬以上的老叟前來吃喝，不計出身，不計貧富，只要年紀(jì)夠了都能來。

    京城平民三十六萬戶，二百多萬人，其中七旬以上的約莫兩千余人。這些老者大多身具祥瑞之氣，齊齊聚在一處時瑞氣愈為深重，千叟宴還能彰顯陛下仁慈、國力強(qiáng)盛。

    為了看看太和殿是什么樣，每年都會有六十多歲的老頭老太太混進(jìn)來，羽林軍一概不攔，查清身份名牒之后也能放進(jìn)來。

    還沒行到太和殿，遠(yuǎn)遠(yuǎn)就聽到一片喧嘩。唐宛宛越發(fā)坐不住了，掀起車簾瞧了瞧，只見御膳房數(shù)百綠衣宮女排成列端著托盤往更南面的方向行。

    等到了地方再看，太和殿前的廣場之上搭起了十幾排紅頂棚，每個棚中都擺著幾張圓桌，席位之上已經(jīng)坐了大半人，還有一小半尚在太和門前受檢。

    這幾日沒下雪，正午的太陽又大，一點(diǎn)都不覺得冷。上千老人同坐太和殿前說笑，紅火極了。

    唐宛宛習(xí)慣性地去拉晏回的手，一邊往宴席的方向張望，“我太爺爺今年八十四，太奶奶八十一，他倆應(yīng)該也來了?！?/br>
    “忘了誰家也不會忘了你家，年前就遞了帖子過府?！标袒卣f完這話，無奈地把自己的手扯回來，低聲叮囑說：“你自己好好走路，后妃本是不能來的，你現(xiàn)在穿的是太監(jiān)衣裳，還拉著朕的手成何體統(tǒng)？”

    唐宛宛斜睨他一眼：“陛下還說要學(xué)前朝皇帝好男風(fēng)呢！連拉個手都嫌棄我?！?/br>
    晏回?zé)o言以對。

    這千叟宴晏回沒出席過幾次，最近的一回是大前年來的，席上不少老人都激動落淚，更有一些老者是從別的地方千里迢迢趕到京城來的，有幸能一睹天子真容都激動得不得了，甚至還有兩個給笑得背過氣去了，直接抬到了太醫(yī)院。

    打那以后晏回就不敢再來了，只交由朝臣賜酒。

    這會兒晏回帶著唐宛宛走到前面幾桌，唐宛宛凝目四下望了望，在第一排就看見了唐家老太爺坐的席位，忙帶著晏回往那桌走。

    兩人到了地方剛落座，還沒跟唐老太爺說上話，便見同桌的老人吹胡子瞪眼：“年輕娃娃們來蹭什么吃喝，沒規(guī)矩！跟我們一群老叟同坐一桌也不怕折了福氣？”

    這個年紀(jì)的老頭兒耳朵背，很多時候都意識不到自己的說話聲音有多大，他這么一聲，周圍好幾桌人都聽到了，紛紛扭過頭來。

    唐宛宛身上穿的是太監(jiān)服，而晏回穿的是一身玄色常服，衣上繡有暗龍紋，前襟與袖口之上都是滾著赤邊的。若是宮里的人，一看這身衣裳上頭的暗龍紋就清楚這是陛下了。

    可這會兒同桌坐著的都是老頭老太太，又明知陛下不會來，誰會貼到他身上仔細(xì)瞅瞅衣服上頭繡的是什么暗紋？一看他倆是年輕人，其中還有一個小太監(jiān)，除了來蹭吃喝再不作他想。

    聽到這么一聲“蹭吃喝”，遠(yuǎn)遠(yuǎn)跟在后頭的侍衛(wèi)差點(diǎn)給跪下。待要上前將幾人驅(qū)離之時，又看到陛下做了個手勢，只好停下動作。

    唐宛宛臉皮薄得很，飛快地漲紅了臉，忙喚了一聲“太爺爺”。

    她這么一叫，一桌老頭都怔住了，左看右看問：“這是誰家重孫？”

    其實(shí)這桌坐著的都是唐家老太爺?shù)膸讉€兄弟，都已年過八十，幾人模樣還有許多相像之處，唐宛宛見過一回半回還有些印象，老頭們卻認(rèn)不出她來。

    唐家老太爺從袖兜里摸出老花鏡仔細(xì)將人瞅了瞅，待看清了人立馬“哎唷”叫了一聲?？吹教仆鹜疬@身打扮，心知她是不想暴露身份，話到嘴邊硬生生改成了：“你怎么過來啦？”

    他再瞧宛宛旁邊坐著的年輕人，雖然從沒有見過，可一眼便看出氣度不凡。唐老太爺心思一動猜出了來人身份，再想想方才兄弟說的那話，額頭直冒冷汗。

    唐宛宛笑瞇瞇：“沒事，我就是過來跟您打個招呼，這就要走了，還有別的事做呢！”

    唐家老太爺生怕兄弟們多說多錯，忙說：“好孩子，快走吧?！?/br>
    等到牽著晏回走開了，唐宛宛放慢了腳步，豎著耳朵聽身后的人說話，還聽到后邊幾個老頭說：“哎呀老四，這是你哪個重孫?。俊?/br>
    “咋把重孫送宮里當(dāng)太監(jiān)去啦？造孽呀！”

    “咱再窮也不能把娃往宮里送啊，這么一大小伙子，這輩子就毀了呀！”

    唐老太爺聽得眼皮兒直跳，他自己清清楚楚的，偏生不能解釋，只能耐著性子聽兄弟幾個教訓(xùn)?？匆娡鹜鸶菹伦哌h(yuǎn)了，總算松一口氣。

    唐宛宛都快笑傻了，她是幾天前才明白太監(jiān)是什么意思的。

    年底的時候有那么一晚，唐宛宛睡到半夜的時候被晏回弄醒了，那處guntang抵在她手心磨蹭。唐宛宛睡眼惺忪之際隨手一抓，晏回倒抽了一口涼氣，咬牙切齒說了句：“你是想一爪子下去讓朕做太監(jiān)么？”

    兩人深入交流了兩刻鐘，唐宛宛就明白了太監(jiān)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千叟宴是真實(shí)的，實(shí)施于清朝康熙年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