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嵐冷聲開口。桓衡低笑出聲來，他抱著她，覺得內(nèi)心一片安寧。

    “阿嵐?！彼麥厝衢_口：“就這樣，不管我是喜歡你，還是只是想獨占你，就這樣，我們過一輩子。”

    蔚嵐沒有說話，她給他靜靜抱著，默不作聲。

    從那天開始，除非有必要，桓衡每天都呆在這個小屋子里，他把所有的公務(wù)都搬到了這里來，每天都在陪著她。蔚嵐很平靜，一貫從容的姿態(tài)，只是卻仿佛是懲罰他一般，當(dāng)他不存在。

    一天，兩天。

    時日久了，桓衡就開始焦躁。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求個什么，明明以為只要她在這里，就可以不在意了?？墒撬恢雷约菏窃趺戳耍谒磉吜?，他又想求得更多。

    他要的是那個會對他笑，會和他說話，會看著他的阿嵐。

    不是現(xiàn)在這個……

    不是目前這樣……

    他想求她對他笑一笑，于是越發(fā)卑微的對她，他所有想到的好的東西，都給她搬到身前來。可是她卻沒有看過一眼。

    而這時候，桓衡在盛京的探子回報，謝子臣來了北方。

    他在老鷹沒有回信幾日后，便察覺不對，立刻啟程到了北方，入了北方境地后，便消失不見了。這個消息讓桓衡感覺惶恐，他心里害怕，便更是日日夜夜守在蔚嵐身邊。

    而蔚嵐默不作聲，桓衡開始和她說謝四的消息，她眼里波動了一下，卻什么都沒說，仿佛死了一樣。

    桓衡終于有些按耐不住了，有一日他喝得大醉，跌跌撞撞回到密室來。

    “阿嵐，”他去拉她，哭著道：“你和我說句話，你和我說句話好不好，阿嵐?！?/br>
    蔚嵐沒有言語，他上前來拉扯她的衣衫，蔚嵐一腳踹開了他，冷聲道：“滾！”

    桓衡愣了愣，片刻后，他呆呆看著她道：“阿嵐，你是不是很惡心我？很討厭我？很恨我？”

    蔚嵐依舊沒有說話?；负饩菩蚜舜蟀?，站起身來，點頭道：“好，我走。”

    他轉(zhuǎn)身離開，蔚嵐突然出聲：“給我把琴?！?/br>
    桓衡欣喜回頭，卻見那人又閉上了眼睛。

    第二日，他給她找了把古琴，歡喜道：“阿嵐，你先湊合著用，我明日給你找一把更好的?！?/br>
    蔚嵐沒說話，她當(dāng)他并不存在。

    又過了些時日，送著桓松去藥王谷的若水回來了，帶回來桓松在藥王谷醫(yī)治好的消息，桓衡被屬下拖著，為此慶賀了一晚上。蔚嵐在密室里撫摸著古琴，然后打開了琴匣，用這些時日恢復(fù)的內(nèi)力，切斷了琴弦，收進(jìn)了袖中。

    而后她聽見密室門被人打開，她淡定回過頭去，便看見了一個女子。

    那個女子她認(rèn)識，是桓松身邊那個被搶來的姬妾，若水。她見她出現(xiàn)在這里，卻絲毫不覺得驚奇，若水笑了笑，卻是道：“魏世子近日可好？”

    “不太好?！蔽祶构戳斯醋旖?。若水上前來，將一把匕首，一包□□，一把鑰匙交給了蔚嵐，恭敬道：“世子受委屈了。”

    蔚嵐沒說話，若水是她的人，早在若干年前，她便知道，若水是要反的。

    她恨桓松，如果不是蔚嵐攔著，當(dāng)年她就自盡了。蔚嵐一直也只是以防萬一，卻沒想過，真的有用得上若水的一天。她將東西收到了袖里，卻是道：“桓松呢？”

    “我把他殺了?！比羲壑新冻龊菀猓骸拔以俨粍邮?，他就要病死了。我一定要讓他死在我手里……”

    “那，恭喜了?！蔽祶固痤^來，靜靜看著若水。她活不長了，蔚嵐知道。蔚嵐嘆息了一聲，淡道：“珍重?！?/br>
    若水紅了眼眶，這是這里唯一對她好過的人，這位公子，如此溫柔體貼的一個人。在她自盡那個風(fēng)雪夜，她將她從水里拉回來，將外套披到她身上，將匕首遞給了她。

    “死算什么本事，就讓那羞辱你的人白白活著？！”

    她為了報答她，這才拖了這么多年。

    如今大仇得報，她的恩情也已經(jīng)還盡，是到告別的時候了。可也不知道怎么的，若水就覺得眼中有些酸澀，忙低下頭，沙啞聲道：“世子可還有什么要吩咐的？”

    “我有兩件事，”蔚嵐摸著袖中的匕首，那是當(dāng)年她給她的：“第一件，你幫我聯(lián)絡(luò)城中張家鋪子的張順，告知我的情形，他會知道怎么做，然后告訴他，我將在明日卯時動手，讓他來接應(yīng)?！?/br>
    “世子如何知道時辰？”

    這里根本沒有任何光亮，蔚嵐笑了笑：“此時可是戊時？”

    “世子如何知曉？”若水露出詫異來，蔚嵐卻是看了墻角一眼，淡道：“我自打進(jìn)入這里，就用計數(shù)計時?！?/br>
    二十七天，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心里默念，她的睡眠一直十分穩(wěn)定，每一日都是固定的三個時辰。然后她不說話，不理會桓衡，就是害怕打斷了這樣的計時。

    她一直在等待一個機(jī)會。

    而在此之前，她做足了充分準(zhǔn)備。

    “世子真是聰慧?！比羲芍再潎@，蔚嵐點點頭，卻是看向她，同時在心里記著時間道：“第二件事，是關(guān)于你的?！?/br>
    “請世子吩咐?！?/br>
    “若能活下去，”蔚嵐嘆息了一聲，眼中全是誠懇：“請務(wù)必活下去吧?！?/br>
    若水愣了愣，卻是笑了。

    “有世子這句話，若水便是死了，也是無所謂了?！?/br>
    兩人商量了具體事宜后，若水便退開了。夜里桓衡跌跌撞撞回來，趴在她身邊喊：“阿嵐，我回來了，我好想你?！?/br>
    蔚嵐睜著眼睛，一言不發(fā)。

    她一直保持清醒，數(shù)到了卯時。而后，她用若水的鑰匙打開了自己的鐵鏈，接著抱住了桓衡。在桓衡還沒清醒時，就點了他的xue道。

    而后她才輕聲喚：“阿衡?！?/br>
    桓衡清醒了，在她點xue的時候，他就睜開了眼睛。他心里全是惶恐，他知道，他等了這么多天的結(jié)局終于要來了，阿嵐要走了。

    他知道他留不住她。

    在守著她這個過程里，他早就知道了。

    “阿嵐……”桓衡顫抖了聲音：“別走……別離開我……”

    “阿衡，”蔚嵐輕聲嘆息：“我走了，你要當(dāng)個男子漢。既然選了這條路，就好好走下去?！?/br>
    “阿衡，”她用手觸碰他的眉眼，眼里全是溫柔：“有些話，我必須是要同你說清楚的。這些年，的確是我太過寵你，導(dǎo)致你沒有能力應(yīng)對這一切，我的確有錯?？墒前⒑?，若我是你，我卻不會將責(zé)任推卸在他人身上?！?/br>
    “沒有誰該對你好，沒有誰該對你的人生負(fù)責(zé)，你錯了，那就是做錯了。做錯了沒有人會幫你承擔(dān)這份責(zé)任，除了你自己。所以日后，你要學(xué)著承擔(dān)責(zé)任，而不是推卸責(zé)任。”

    “我曾經(jīng)嬌寵你，那時候，我是想寵你一輩子的。所以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任性，天真，這都無關(guān)緊要，因為我會寵著你。所以你身為桓家嫡子，卻不顧自己家族來到盛京，成為皇帝的質(zhì)子，如此不顧家族，不顧他人，我沒有怪你；所以一直以來你做事從來不考慮別人，我也沒有怪你?！?/br>
    桓衡的眼淚落了下來，他咬著下唇，渾身顫抖。

    他想擁抱她，想留住她，可他做不到。

    其實什么都沒變過，哪怕他如今穩(wěn)坐北方，他在她面前，卻似乎都一直是那個需要她護(hù)著的少年。

    她在燈火下看著他，眼里有了嘆息：“可是阿衡，當(dāng)你選擇留在北方，選擇娶唐莫的時候開始，那你就是選了另一條路。那我就得教你如何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人。沒有人會寵你，相反的，是你得去護(hù)著別人。一個桓家的嫡長子，一個天下兵馬大元帥，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關(guān)系著千萬人的性命。做錯事了，首先要想自己做錯了什么，如何避免?！?/br>
    “你要去尊重別人，阿衡，”她撫摸著他的眉眼：“如果你愛我，愛情不是這樣的?！?/br>
    “我喜歡你，可我沒有想過斬斷你的臂膀，沒有想過要把你鎖起來。我給你選擇，你要是愿意跟我去南方，那我守你一輩子，如果你要是留在北方，我也愿意永遠(yuǎn)當(dāng)?shù)艿?。?/br>
    “桓松是好將軍，可是他的一生并不幸福。你知道你的母親是怎么死的嗎？她并不是難產(chǎn)死的，如果你去調(diào)查過，你就知道，你的母親在剩下你后，試圖刺殺你的父親，被你父親親手殺死?！?/br>
    “你想殺了我嗎？阿衡?！?/br>
    桓衡滿臉震驚看著蔚嵐，蔚嵐注視著他，如同注視著一個孩子。

    “阿衡，”她撩開他的頭發(fā)，看著他明亮的眼：“你穿紅衣服，一點都不好看?！?/br>
    “我還是愛那個穿著黑色衣服，抱著刀，一直跟在我身后，叫著我阿嵐的阿衡?！?/br>
    “阿衡，”蔚嵐彎起眉眼，眼里帶了淚光，她低下頭，親了親他的額頭：“我走了?！?/br>
    阿衡，萬水千山，此后，大概再無歸期。

    我知道你要成長，你要長大，你會成為一個將軍，頂天立地。

    阿衡，我祝你安好。

    再見。

    蔚嵐從容起身，往外走去?；负饨┏植粍?，眼淚滑落下來，他低嗚出聲，直到那人腳步聲徹底消失，他終于壓制不住，嚎啕大哭。

    外面?zhèn)鱽淼秳χ?，他終于能夠動彈，彎曲了身子，抱住自己，一聲一聲，痛哭出聲。

    “阿嵐……”他終于知道，自己失去了多么重要的東西，終于知道，自己有多么幼稚軟弱。

    她以為他責(zé)怪他，可他哪里是責(zé)怪她，他責(zé)怪的，從來都是軟弱無能的自己。

    他不知道該往哪里走，一路跌跌撞撞，誰說什么，他聽什么。

    他這樣愛著她，愛得倉皇失措。

    他不惜一切想要的得到她，可卻終于明白，這樣的方式，永遠(yuǎn)留不住那個人。

    他哭聲漸弱，外面終于有人尋了過來，聽到他的哭聲，一時有些籌措，片刻后，終于咬牙道：“少帥，有急報?！?/br>
    桓衡聽到聲音，收住了哭聲，會用少帥的，都是桓家嫡系，許久后，他終于道：“說吧。”

    “元帥……去了?！?/br>
    里面沒有聲音，片刻后，桓衡從屋子里走了出來。他身著黑衣，衣冠整齊，面色從容平靜。

    “怎么去的？”他似乎毫不意外，那人道：“是一個叫若水的侍妾殺的，我等已將她看押?！?/br>
    “父親的尸骨呢？”桓衡往外走去，那人道：“在路上?！?/br>
    桓衡點了點頭，走到屋外，便有人向他報告蔚嵐逃脫的消息。他翻身上馬，帶著人疾馳而去。他心中有許多想要訴說，仿佛是到了少年時。

    那年蔚嵐生日，他從戰(zhàn)場上下來，想及時將禮物交給她，于是他一路狂奔了一夜，帶著鮮血在凌晨趕到蔚嵐面前。

    這一次也一樣，他快馬加鞭，終于趕到了蔚嵐面前。

    她離他很遠(yuǎn)，正瘋狂朝著江面一葉扁舟而去，那扁舟之上，神色從容站立著一個黑衣青年，他面冠如玉，雙手?jǐn)n在身前，靜靜等候著那個駕馬而來的白衣身影。

    蔚嵐廣袖獵獵而響，桓衡站在遠(yuǎn)處山丘之上，大吼出聲：“阿嵐！”

    蔚嵐霍然回頭，便看見那黑衣少年，腰懸長劍。

    “阿嵐，我聽你的話！”

    風(fēng)中是他的聲音，蔚嵐看著那人明亮的眼，聽他道：“他年，我必南下尋你！”

    蔚嵐不由得笑彎了眉眼，風(fēng)聲在身邊呼嘯而過，她揚聲開口：“好！”

    扁舟上的人皺了皺眉頭，而后便看那白衣來到身前，一躍上了舟上。

    岸邊士兵被勒令停住腳步，看著那兩人相攜立在舟上，翩然而去。桓衡的目光一直停在蔚嵐身上，謝子臣抬眼看過去，桓衡卻是冷笑開來，從旁邊拿了弓箭，彎弓便是朝著蔚嵐射了過去，一連三箭，蔚嵐背對著桓衡登船尚未發(fā)現(xiàn)，謝子臣面色一變，將蔚嵐往身后一攬廣袖一拂，叮叮甩開兩箭，第三箭就直接扎進(jìn)了腿上。

    蔚嵐一把扶住無法站穩(wěn)的謝子臣，眉頭一皺，便聽桓衡朗笑開來，將弓往旁邊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