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院子里靜下來,連鳥雀都不再出聲。 陸震霆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回頭說:“你怎么出來了?外頭風大,你當心又著涼。” “被你吵得頭疼,索性出來看看。”青青上前一步走到他身側(cè),看著滿臉淚痕的尼娜,“王府規(guī)矩多,不如草原自在,你當真愿意?” 尼娜學著樣子朝她磕頭,“我愿意,不不不,奴婢愿意,奴婢只要能跟著王爺,奴婢什么都愿意?!?/br> 這一番決心表得連青青聽著都感動,不見得陸震霆不動心,只不過礙著她不得不決斷,倒不如她做個順水人情,橫豎她與陸震霆的緣分也長不了,“你收拾收拾,走時與我的丫鬟們擠一擠,你可愿意?” “愿意!奴婢多謝夫人大恩大德,奴婢愿意當牛做馬一輩子伺候夫人?!?/br> “那倒不必,你只當牛做馬伺候王爺吧?!闭f完橫了陸震霆一眼,這眼角含怨帶嗔的,卻將他勾得一愣,當下顧不上悲喜交加的新歡,上前兩步握住青青的手,由衷感激道:“當年若是能娶了你就好了?!?/br> 青青道:“好什么好?進了你的門,成日忙著給你張羅侍妾?你好了,我卻是不能好?!?/br> 陸震霆笑道:“那怎么能呢?爺自然是要對你千好萬好,恨不能剜心掏肺地好?!?/br> 他這話其實也不錯,他除了在女人上頭亂了點,對她確實稱得上千依百順。 雖說回了京,陸震霆大多數(shù)時候都讓尼娜纏得脫不開身,但到了要出征的時候,卻還記得要與青青道別。 日頭升高,他已穿上鎧甲,似畫中戰(zhàn)神出現(xiàn)在她眼前。 兩個人許久不見,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他正要說話,青青卻忽然倚到他身前,令他心中一陣狂喜,自覺她到底對他有情,胸前一陣熱切,擁緊了她切切道:“你放心,最多三個月爺就能打了勝仗回來,到時候再給你討個側(cè)妃的名頭,不信他不給?!?/br> 青青輕撫他身前鎧甲,柔聲道:“我什么名頭都不要,只求你平安去,平安回,別教我日夜擔心?!?/br> 陸震霆聽得眼熱,一下收緊手臂,幾乎要將她揉碎在身前,“府里都交代好了,沒人敢給你氣受,等爺回來……咱們一定好好過……” “嗯……” “爺心里,就只裝著你一個,其余都是擺設?!?/br> “我不計較這些,只求你心里有我。” “怎么沒有?恨不得把心都掏給你?!?/br> “傻話?!彼鞒鰷I來,越發(fā)地惹人疼惜,心中不舍,卻還要催他走,“快去吧,抽空給我寫信。” 陸震霆爽朗笑道:“行,只一條,別嫌我字拙。” 青青轉(zhuǎn)過背,低頭拭淚,似乎不愿以淚眼相送。 時辰不早,陸震霆再有萬般不舍,也不得不邁出院門,上馬啟程。 未過多久,遠方的車馬聲似乎都已消散,春桃這時才走來說:“姑娘,車馬已經(jīng)備好?!?/br> 青青端起茶來抿一口,放下茶盞才開口問道:“我若是不走呢?” “姑娘不要為難奴婢?!?/br> 她輕笑,“我知道,你們總有辦法,不,是他——總有辦法。” 她離開王府時什么也沒帶,比入京時更加輕便,來去都是孑然一身,無所掛礙。 馬車緩緩向前,最終卻停在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門前。 一列人跪在地上迎她,一個老婆子笑盈盈說道:“七姑娘在水妙庵替老太太敬香祈福,山上待了這么些時日,著實受累,老太太,二太太時時掛念著,一聽姑娘今日要回,便一早都在老太太的慈壽堂等著呢?!?/br> 作者有話要說: 是不是量很大的一章 ☆、22章 青青第二十二章 青青仿佛是一座從山頂舊廟抬下來的石像,任這座府邸如何熱鬧,都不能從她臉上瞧出半點歡喜顏色。 由此知曉,風再暖也吹不散陰郁。 春桃仍留在王府,她扶著身邊一個圓臉丫鬟,自馬車換小轎,繞過穿堂,經(jīng)過怪石環(huán)繞的湖泊,再一處種滿各色茶花的小園,便到了慈壽堂前院。 方一落轎,門前兩個伶俐丫鬟便來迎她,一左一右地扶著進了正廳。 青青邁過門檻,在廳中站定了抬眼掃過去,趙家老太太、二夫人以及其余應當比所謂“七姑娘”長一輩的人幾乎都在,一個個穿得沉穩(wěn)肅穆,卻又并非正經(jīng)朝服。 不經(jīng)意間,青青的眼神與二夫人撞上,便從她眼中讀出隱藏深處的抵觸與厭惡。她一早猜到這位趙二夫人并不喜歡她,當年的婚事也是半推半就,比起當駙馬,趙二夫人覺著自己的寶貝兒子趙如峰能有更大的造化。 但此時此刻,趙二夫人竟成了她的親娘,不知她叫她一聲,她當不當?shù)闷穑?/br> 青青這么琢磨著,忽然間勾起嘴角,一個不小心將趙二夫人嚇出了一背冷汗。 好在這時候老太太扶著丫鬟起了身,顫顫巍巍邁著步子向青青走來。 在座婦人再不敢磨蹭,全都跟著站起來,等老太太彎腰屈膝,要正正經(jīng)經(jīng)向她行大禮,這廂二夫人想勸上兩句,欲言又止,便將眼睛往青青身上看,指望她看在往日情分,也看看自己個現(xiàn)在的落魄身份,趕緊知情識趣地將老太太扶起來。 誰知她生生就受了這一禮,直挺挺站著,眼珠子都不挪一下。 老太太俯臥在地,視線落在一雙開著并蒂蓮的繡鞋上,揚聲道:“老婦趙錢氏,見過公主殿下,殿下萬安。” 臣不是臣,主不是主,也難為老太太費盡心思想了這么個詞。 老太太一跪,屋中人不論情愿不情愿,都知得跟著跪下,這一時間到這有些公主出巡的架勢。 但這回看的是誰的臉面,堂下這幫改朝換代仍然富貴不減的趙家人跪的是誰,她心里清清楚楚。她痛恨自身多舛的命運,卻也享受著波折帶來的權力。 青青不躲不閃,生生受了這一禮。 趙家二主之臣,她全當他們欠了她。 隔了許久,老太太跪得兩眼發(fā)黑,才聽見上頭落下個輕飄飄的聲兒說:“我是小輩兒,不好叫老太太起來,還請夫人們扶一扶吧?!?/br> 二夫人沉著臉,與的大夫人一道將老太太攙回座上。 老太太喘口氣,堆出一抹慈愛的笑,這間屋瞬時間便成了母慈子孝的光景,仿佛之前的叩頭謝罪從未演練過。 青青百無聊賴地坐在老太太右手邊,配合他們演戲,無非是問些冷不冷、缺不缺的家長里短,讓她聽得耳朵都要起繭。 好不容易各自散了,青青被送進一處恒山苑,聽聞是從前姑太太的住處,空了這么些年都沒舍得許人,這廂倒是舍得給她,可見是將她當活菩薩一般供著了。 青青走后,老太太還在慈壽堂訓話,“你們幾個,都給我仔細著點兒,要給這位主惹了不痛快,我頭一個饒不了他!”又瞥見二夫人憤憤不平,少不了單獨敲打她,“你再有怨氣也得忍著,忍過這三個月,等人送進宮里,不說回報咱們趙家,只求她不記著仇就阿彌陀佛了?!?/br> 二夫人卻咕噥,“不是還有他姑母在宮里么……” 老太太眼一瞪,“你沒聽老三說,容兒那肚皮早就指望不上,這話還是圣上親自提點。你們一個個的都給我看清了,圣上將她給了咱們趙家,那是咱們天大的福分,往后再怎么記恨,她也脫不開趙家。” 住在趙府并無特異之處,只不過她門前多出兩位兇神惡煞的老嬤嬤,一板一眼的做派,一看就是宮里指派來的,但也并非為調(diào)*教她,兩人只顧著挑揀下人們的錯處,或又是閑雜人等不許邁進園中,就連她六姐過來探望都讓人擋了回去,理由更是可笑得很“哪有兄長的小妾來探正經(jīng)姑娘的道理?我倒要去慈壽堂當這老太太的面兒問一問,這是哪門子的道理?!?/br> 全是一幫得了令箭的奴才,橫起來連趙家人都不放在眼里,趙如峰更是被隔得遠遠的,連片風都摸不著。 青青困在此處與坐牢無異,最初幾日一早一晚各有一名老大夫來為她診脈開方,吃了幾帖藥過后,連大夫都沒了蹤影。 陸晟仿佛是刻意要磨她的性子,鎮(zhèn)日不許她見人,丫鬟一個個的也都是鋸了嘴的葫蘆半個字都不與她多說。 這一日復一日的,轉(zhuǎn)眼在趙家已待了月余。轉(zhuǎn)眼入夏,開滿芍藥花的院子里四處升騰著一股潮熱。 青青才沐浴過,發(fā)尾還帶著濕氣,松松披著一件月牙白的袍子,細滑的布料貼著玲瓏的輪廓,月光中絲絲綿綿地透著一縷清純且無心的勾引。 丫鬟們都在內(nèi)堂收拾,她挽高了長發(fā),徑自坐在一張銅鏡前,不經(jīng)意間瞥見鏡中一座閉目的佛爺,正坐在太師椅上,兩臂搭著扶手,只帶著白玉扳指的右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黃花梨木的椅,仿佛是入了定,修成了無悲無喜的西天菩薩。 她正要回頭,卻從鏡中望見他輕閉雙眼,啞著嗓子說道:“不吵不鬧,你的日子倒是過得逍遙。” 青青打消了轉(zhuǎn)身的念頭,仍端端正正坐著,對著鏡子里模糊的人影,自挑開了六角描金邊的白瓷小盒子,取了香膏來抹在頸上。 從那尊佛爺?shù)难劾锟催^來,只瞧見一段纖長秀氣的脖頸,似早年間他在關外措拉湖曾遇過的白天鵝,高傲、圣潔,不可一世卻又脆弱易毀。 他心頭一熱,卻又不愿陡然上前,唯恐驚走了這只自以為是的小家伙。 昏黃的燭光照出他嘴角的莞爾,他褪下手腕上的一串碧璽珠子在指間撥弄,嗅了嗅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香,啞聲道:“朕卻過得不怎么樣?!?/br> 青青沉不住氣,當即問:“南方戰(zhàn)事吃緊?” 陸晟適才睜開眼,定定看住她,“你那個窩囊廢哥哥,倒是比坊間傳言厲害三分。” 青青道:“他從西北封地跑回京城,又從京城繞到西南求救于南越國,半年不到再回南京,再是如何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人,經(jīng)此一番,也該練出幾分堅韌?!?/br> 陸晟輕哼一聲,不置可否,卻又提到,“朕的不痛快,倒不是全為這些?!?/br> 青青垂目不語,他攤開手,“過來?!?/br> 青青仿佛被施了魔咒,乖乖聽他的話,起身迎上來,將一只細白纖弱的手放在他攤開的掌心。 只這么一接觸,他便發(fā)力,一下將她拉到懷里,安放在膝頭。 陸晟道:“你知道朕在說什么?!?/br> 青青低頭,“我不知道?!?/br> 陸晟似一位耐性極佳的獵人,他略微彎腰,將單薄的嘴唇貼近她耳廓,用沙啞低沉的嗓音說道:“近在手邊的卻碰不得,你說朕是不是難受得很?” 她知道他晾她三個月為的是什么,到底是皇帝,女人可以不清不白,但子嗣不行。 她下意識地咬住嘴唇,“既知道不能,你來又是為何?” 陸晟輕笑,手指捏住她下頜,強迫她抬起臉,令他能夠毫無遮攔地觀賞這張嬌媚入骨毫無缺憾的臉。 “朕細想一番,覺著朕的委屈受得多了,倒不如讓你也受幾分,適才劃算,你覺得呢?” “我覺著皇上該走了,再不走,當心皇后娘娘到趙家來逮人?!?/br> 陸晟笑,“好大的膽子,敢拿話擠兌朕。朕方才不是說了?朕不愿委屈自己個兒。” 青青神情一凜,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又是你你我我的,趙家當真不會調(diào)*教人?!?/br> 他指腹干燥,來回撫弄著她紅艷惑人的嘴唇,“總有別的法子,怎么?俄日敦沒敢往你身上試?” 這話一出,青青心里陡然明白過來,她幾乎羞憤欲死,推開他就要逃,無奈她那點力氣在陸晟身上半點不起作用,他手臂環(huán)過她腰肢,令她動彈不得,臉上仍是正經(jīng)肅穆的模樣,口中卻說著下流至極的話,“這院子朕留了兩個原先宮里的老嬤嬤,專程伺候這事,你若不愿意,朕便只好將她們叫進來,押著你愿意了?!?/br> “你敢!” “問朕敢于與不敢,這倒是新鮮?!彼餍苑砰_她,懶懶道,“你仔細想好,朕不逼你。” 分明是強逼就范,卻偏偏裝出個大度模樣,認她垂淚自憐。 他冷眼看著,卻沒有半點心疼,只說:“時辰不早,朕明日大朝,耽誤不得?!?/br> 青青握緊了拳頭,只覺四周風聲鶴唳,生怕外頭那幾個老宮里折磨慣了女人的嬤嬤會突然闖進來,“你!你讓我死了吧!” 陸晟撥弄著碧璽珠子,臉上露出些許慈愛,“乖,朕教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