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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豈能以色侍人在線閱讀 - 第20節(jié)

第20節(jié)

    她哭著哭著,他愣愣地看著,突然之間,好像看見了她內(nèi)心深處的那個小女孩。

    他意識到,眼前的姑娘,她也愛漂亮,知道羞恥,也會恐懼,也有超強的自尊心。

    “路人嫌你是因為你神出鬼沒,他們不知道你何方妖孽啊,似你這般長相,只要好好打扮,白天出門,有幾個人會不喜歡,你自己搞錯了……”

    “是這樣嗎?”她突然抬起頭來問,目中閃過懷疑和希冀,卻突然想到什么,沉下臉,“你該不會和他們一樣,皆是拍本座的馬屁……”

    他嘴角一抽,卻見她眼中波光瑩瑩波動,又似天真又似邪惡,心忖她年紀(jì)輕輕身居高位,想必聽得多的都是恭維之語了,心態(tài)膨脹,難怪成長得這般扭曲。

    “唉喲你有馬屁啊,我們都沒有馬屁的,我們都是人?!?/br>
    白素慍怒:“放肆,你敢這樣對我說話……欸!”

    冷不丁被他捏了一下臉:“你看,你有時候可以很美艷,有時候又可以很天真,誰能比你千變?nèi)f化啊小可愛。”

    她呆若木雞,還沒從這更加輕浮的舉動中醒悟惱怒起來,他已經(jīng)離開炕頭,從桌上拿了個什么物件推門出去了。

    白素被這番不遺余力的夸獎和調(diào)戲驚呆了,受傷地捂住自己被他捏過的半邊臉頰——一定是因為自己方才舉動太過失態(tài),才教他以為自己軟弱可欺,如此隨便地拿她取笑。

    她慍怒地調(diào)整好姿勢,重新裹好被褥,準(zhǔn)備等他進來的時候警告一番,不許亂碰她。

    他回屋的時候,手里捧了個七寶暖爐——原來剛剛裝炭去了?!敖o?!彼雅癄t塞她懷里。

    白素抱著熱乎乎的暖爐,一時又忘了自己剛剛要說什么。

    他打量這間屋子,好久沒回來住,欠打掃,也沒吃的,張望下道:“趕明兒你也拿套衣裳備在這里,省得又像今天這樣?!闭f著打了個哈欠。

    朦朧燈光下,他眉眼柔和清潤,笑容也是懶懶的。

    她不由得道:“你累了?!薄班?,”他伸出手,幫忙整理了下她散亂的頭發(fā),端詳?shù)溃懊魈煳野峄剡@住,你跟著我,省得每個晚上跑來跑去麻煩?!?/br>
    她又是一呆,心頭有股熱流,竟比那暖爐還要烘人,低下頭默了陣,悶悶道:“其實……我怕是好不了了,這門武功心法我一日參透不得,就一日恢復(fù)不了,就一日打不過蕭讓?!毕氲绞捵屵@個人,又是呲了一下牙,恨不得現(xiàn)在他就在嘴上一口咬死。

    “那干嗎還非得去找他麻煩呢?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智也?!?/br>
    她傲然道:“我是正宗,他是邪見;我清理門戶,就算死了也是一種態(tài)度?!?/br>
    他點頭笑道:“對對對,你境界高?!闭f著偏過頭若有所思?!澳阍趺戳耍俊薄皼]什么。”“你讓我想起一個人,哎,我給你說個厲害的故事罷?!?/br>
    他盤腿坐上炕,在燈下娓娓道來:“從前有個官員,負(fù)責(zé)替皇帝寫史,寫到一場戰(zhàn)爭;因為那時候國家在征服一個部落時,那個部落不肯屈服,于是帶隊的將軍便將部落的人全數(shù)坑|殺了。戰(zhàn)爭嘛……總歸有輸贏,倒也尋常;不過后來寫到這段歷史的時候,皇帝覺得這樣不大好看,而且那名屠城的將軍也十分地有名望,于是要那負(fù)責(zé)撰寫歷史的官員來個曲筆,修飾一下當(dāng)時的情形?!?/br>
    白素道:“哦,就是不讓他明白寫出坑殺這件事么?!?/br>
    “差不多。不過這個官有點不識時務(wù),他不肯朝任何強權(quán)屈膝,堅持直筆寫史;他說,在一個血腥黑暗的時代,如果連說真話的權(quán)力都沒有,連一段真正的歷史都不能還原給后人,那豈非將黑暗延續(xù)后世,光明盡滅?”

    白素點點頭:“倒是一條好漢?!焙鋈蝗缬徐`犀,抬頭盯著他看:“這個官該不會就是你罷?!?/br>
    他莞爾道:“不是……聽我講完,后來他就被皇帝抓去,殺了頭?!?/br>
    白素哦地一聲。

    “這人是我兄弟,我兄長?!?/br>
    她“啊”地一聲。她是聽到韓園里有個故去的嫡長子叫做韓遲,卻沒想到是被朝廷問斬的。

    “正因為我從他身上吃到了教訓(xùn),所以上面叫我給他續(xù)筆,我便不肯了。我這人天生惜命,又好面子,做□□也愛立牌坊,既不愿意身首異處,也不想編瞎話糊弄后世人,于是躲在這里,做個縮頭烏龜?!?/br>
    白素吃驚極了,原來,他就是這樣得罪皇帝丟官的。

    難怪他死活不肯回京城做官。

    她沉吟片刻,禁不住問了個許多人都問過他的問題:“你就沒有一絲的不甘么?”

    其實,如果他想要回到京城,有的是大把機會。

    他兀自微笑:“我知道他們想要什么,可是我不想啊?!币慌奢p松寫意,將前塵往事翻了篇章。

    白素想,他這個人,也許是因為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最極致的榮華和最迅速的跌落,所以好像無論什么出現(xiàn)什么突發(fā)情況,他都平靜得好像只是下雨時沾濕了褲腳一樣,溫柔又冷靜,不慌也不忙。

    他忽然問了個奇怪的問題:“對了,你有沒有想過復(fù)仇以外的打算;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是那些別人強加給你的,牽著你走的。”

    她想要的自然是蕭讓的命??墒钱?dāng)她這么想時,卻又猶疑了。

    他笑吟吟的站起來:“你要不然再琢磨琢磨,我去添點柴……哎,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干柴,這外面的都潮了,燒一會就熄?!?/br>
    她應(yīng)道:“后廚灶下面好像有?!比缓罂s回被子,繼續(xù)咂摸他的話。

    真能殺死蕭讓之后,要怎么洗脫罪名,回到門派撥亂反正,也是一樁難事……

    韓攻回來了,他在外面轉(zhuǎn)了一圈,冷得臉色發(fā)青,白素挪了個位置給他。

    晚上天寒地凍,實在沒法打地鋪,兩人把界限一分,各占據(jù)炕一頭,熬過了這冷雨夜。

    第二天一大早,天氣晴朗,風(fēng)吹著景觀河,潺潺的流水聲和鳥鳴傳到屋里來。

    韓攻被鳥叫吵醒,看見另一邊的白素,奇道:“你怎么還沒變回來?”

    白素有氣無力,衰弱道:“本座好像中毒了?!?/br>
    啊?他看她臉色雙頰暈紅,爬過來一瞧,極度無語:“中毒不像,感染風(fēng)寒倒是真的。”她倒底是多缺乏常識,教人嘆為觀止。

    “真的?!薄澳銢]生過???”

    這么一說,她倒顯出了興奮:“我從小到大頭一回感染風(fēng)寒?!?/br>
    “請問你是傻子嗎?”饒是他看得多,也忍不住眼睛朝上翻——他也是從小到大頭一回見人生病還能樂,“我去找個醫(yī)匠。”“別急,我還沒變回去呢,你再等等?!?/br>
    話音未落,伴隨著一陣由遠(yuǎn)而近的腳步聲,謝冰卿的聲音傳來:“表哥,表哥,你在不在?”

    驚得兩個人一下子頭湊到一起,韓攻煩惱得雙拳砸一下膝蓋表示賊他媽倒霉,白素拼命搖頭指一指窗外表示我跳出去躲躲,被他拉住使勁指她胸丫沒穿衣服!白素攤開手大驚失色表示怎么辦?韓攻急忙揪住她被子怒容滿面別走光!

    “韓攻,”謝冰卿叫了幾聲沒人應(yīng),語氣便不大耐煩了,直呼其名,“你在里面嗎?”

    “不在,快滾!”韓攻怕她直接闖進來,悶聲悶氣。

    謝冰卿陡然變色,和兩個丫鬟互相對視一眼,敲門聲更急:“可不是我要來,是姨母讓我來給你帶話,讓你回去一趟,她有事同你說?!?/br>
    “那你話帶到了,可以請回了?!薄啊?!”謝冰卿氣惱,在門口一轉(zhuǎn)身,忽然心念一轉(zhuǎn),又折返:“表哥,你在里面干甚么?”

    “睡覺。老子脫光了別進來!”

    丫鬟靈芝連翹在門外聽得:“姑子,要不然咱們走吧。”

    謝冰卿卻不以為然——韓攻,你以為這樣就能躲我?今天我抓也要把你抓回去。

    謝冰卿奮力推開門,帶兩個丫鬟氣勢洶洶沖到里間。

    她正要張嘴說話,突然呆若木雞,兩個丫鬟都驚叫捂住眼。

    ——韓攻還真裹著被子躺在炕上,背對三人,露出上半身的裸背。

    謝冰卿臉唰紅到脖子根,趕緊背過身。

    韓攻繼續(xù)叫囂:“好看嗎?看爽了嗎?老子身材太好,看不夠是不是!”

    “你……你無恥!”謝冰卿掩面飛奔而出。她窘死了,這傳出去她怎么見人!

    聽到人去得遠(yuǎn)了,韓攻松開手——靠墻的一側(cè)摟了個白素。他觸電般地彈開:“快快快穿我衣服……丟死個人?!?/br>
    他扭頭避嫌不看,聽著白素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心里有些納悶……她怎的這般淡定,一般姑子都會知道害臊,謝冰卿就跟點著火的螞蚱一樣亂竄,她怎么就坐懷不亂呢,看著很有陰謀的味道。

    “本座穿好了?!卑姿氐?。

    她生來顏色好,一顰一笑皆入畫,而且冷中帶魅,別有一番從容,像個高高在上的女王。

    韓攻見了她這表情,內(nèi)心十分懷疑,感覺她這氣態(tài)馬上就要來支配自己了,連忙道:“我丑話說前頭,這叫情況特殊權(quán)宜之計迫不得已出于無奈,你可別抓住今日這茬,以后想要逼著我娶你?!?/br>
    他搭救純屬好心,可別這小娘們春|心蕩漾看上了他,那煩還來不及。

    白素偏過頭,眉目冷艷動人:“本座何故要這么做。”

    “因為想嫁給本大爺?shù)呐藢嵲谔嗔?!不得不防?!彼f著趕緊起身,他的單衣都給白素穿走了,自己只穿下|身的,直接扯過披風(fēng),愛惜羽毛地裹裹緊——和她保持距離,以免她為自己美色所迷想入非非起了貪心,這小娘們武功高強,又和他同一屋檐下,萬一對他霸王硬|上|弓,他可吃不消。那天晚上的噩夢,他可記憶猶新。

    “不會的,本座知曉你是為了助我解圍?!薄澳阏f的,那樣最好,你可記著,日后別自個打臉。”“而且,我等習(xí)武之人,以氣正神清為美,以剛強不屈為美,不會喜歡你這類雌雄莫辨的……我這么說沒有貶低的意思?!彼眯慕忉尅?/br>
    “你說什么!”他震驚了,不可置信地扭頭回來,上下打量,似乎明白了什么,“哦,你故意的跟我抬杠,因為求而不得所以故意貶低我?你是不是故意裝特別無視我想要引起注意,對不對?”

    白素便繼續(xù)同他解釋,像他這般對武功一竅不通的男人,放在門派中,就算最低級的弟子也能一拳打倒他,沒有人會喜歡?!按騻€比方,就算本座徒弟的徒弟的徒弟看上你,按照門規(guī)也很難通融,因為差距太過懸殊?!?/br>
    “你徒弟的徒弟的徒弟……她穿上開襠褲了沒有?”自己才幾歲?吹牛。韓攻不爽極了——原來她那個門派審美標(biāo)準(zhǔn)是比蠻力的?什么牲口標(biāo)準(zhǔn)!

    不由得萬分地鄙棄:“哼……那樣最好。你欣賞能力有限也非我之過,大爺懶得跟你解釋什么叫做君子斗智不斗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上者伐謀智者攻心,你們江湖草莽的審美我是不敢茍同,你就盡管去欣賞你的肌rou壯漢罷!不聰明也不漂亮,而且性格也不可愛,實在沒得救?!?/br>
    白素聽了,頓時不悅:“可是你昨天還夸贊本座漂亮又可愛。”“……老子有嗎,你聽錯了。”

    ——吹捧這種事顯然是相互的,更應(yīng)禮尚往來,你騙騙我我蒙蒙你才會一團和氣相親相愛,她吝于欣賞他的美,他憑什么慷慨大方,收回!

    白素盯著他氣沖沖出門去添柴燒炕的背影出神。

    他的身長頸直,姿態(tài)卻算不上玉樹臨風(fēng),懶洋洋的態(tài)度里,似乎總帶著一股玩味世情的冷嘲,每一步晃出去,都吊兒郎當(dāng),卻又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屋外還能聽到他好似在跟謝冰卿的兩個丫鬟交談:“叫魂啊,給老子等著!”扯著嗓。

    不自覺地,她微微揚起唇角。

    ……

    一直等到中午,白素變小,韓攻將她送回韓園。

    白素跟阿武回后廚吃飯,韓攻倒不餓,他打算回去睡個回籠覺,走過正廳時被母親的貼身丫鬟紅菱叫住。

    謝氏已在正廳等了兒子多時。

    韓攻知道,今天又有一場狂風(fēng)暴雨洗禮他,于是耷拉眼眉,在太師椅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癱坐掏耳朵,不聽不聽老娘念經(jīng)。

    果然謝氏開口,語重心長地頭句話便是:“攻兒,你又捉弄冰卿了?”

    “沒?!贝祟愓勗?,須得裝傻充愣言簡意賅,以最簡短的詞句概括回答,不要引起任何對方繼續(xù)提問的興趣。

    “攻兒,你年紀(jì)不小了,難道就不考慮一下終身大事嗎。”“不?!?/br>
    “母親知曉你眼界高,可是尋尋覓覓又能等到幾時呢?”“不曉得?!?/br>
    “你對冰卿倒底怎么個想法,這里沒外人,說給母親聽聽?!薄皼]想法?!?/br>
    “今日醫(yī)匠來把過脈了,母親得了肺癆。”

    他心頭一個霹靂,鳳目中掠過驚詫。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男主立了不少flag,以后就會知道全都是要還的;

    對了,聽說喜歡一個人都是從自我審視開始的,“哇,她的想法和我不謀而合”,科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