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第7章 虞楠裳的細心 “meimei,你去開門,和他這么說……”虞楠裳吩咐了蘇子一通。 蘇子點點頭,應(yīng)一聲來了,出去了。 門外是一個半大孩子樣的小伙計,身上只一件薄薄棉袍,給凍的瑟瑟發(fā)抖。蘇子也不讓人進去,只疑惑看他:“咦,你是仁和當鋪的?怎以前沒見過?” “我才到柜上半個月?!毙』镉嫵槌楸亲淤r笑道:“掌柜的叫我給您府上虞大姑娘送當票來了?!?/br> “哦,可我們姑娘跟著老爺出去了。說晚上才著家呢。”蘇子照著虞楠裳教的說。 “???那,那就請您先收了吧?” 小伙計說著把當票雙手遞給蘇子。 “這可不行!”蘇子直擺手:“這么要緊的東西,沒有主家吩咐,我一個做丫鬟的可不敢收!”她說著就關(guān)門:“你還是晚上送過來吧——哦,你們當鋪的規(guī)矩是晚上不許上人家門的,那就明天送過來吧?!?/br> 小伙計原是懸著一顆心的來的。昨兒個禮泉和掌柜的的爭吵他都聽見了,他知道今兒這送當票上門肯定免不了一場爭吵——聽師兄說這家老爺還是個有功名的,那給打上三兩巴掌少不得也得受著。奈何柜上他的資歷最輕,被指了這差事也不敢推諉,只得苦哈哈的來了。原打定主意不管這虞家說什么他都不接話,只叫他們?nèi)ス裆戏直婢秃昧耍M料正主兒不在家。小伙計眼珠子一轉(zhuǎn):這樣也好!等明兒個他多留點神躲開這破事兒…… “jiejie,人走啦!”蘇子回去告訴虞楠裳。 “知道了?!庇蓍岩呀?jīng)給傅晏喂完藥,此時又坐到了繡架旁,聞言頭也不抬。 蘇子看她忙活的緊,便道:“jiejie且繡著,中飯我來做吧。昨天的羊rou還有剩,做個酸辣湯。再用醋溜個白菜,可好?” “嗯?!庇蓍训溃骸霸侔疽诲伱字啵髢蓚€雞蛋——餑餑就不用蒸了?!?/br> 蘇子應(yīng)一聲去了。 屋子里一時又安靜下來了,只聽見絲線穿過繡布嘶嘶作響。傅晏的眉頭卻漸漸皺了起來。他看看虞楠裳:這半天又是一碗粥一碗藥……他本就等著她做中飯時離開片刻,他好解決水火之急。豈料她如老僧坐定般不挪窩……要說傅晏是臉皮薄倒也不盡然,他就是在這種小事上,牛筋角性,不喜歡開口。 那就忍著吧,反正這些年,比這難受多少倍的時候都忍過來了。傅晏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虞楠裳在做活計的時候,慣來是全神貫注,別的什么都聽不到什么都看不到的。可是眼下,莫名其妙地她覺著有些心緒不寧,空氣中似乎隱隱傳來緊張不適的訊息……她放下針線,揉揉手腕,無意識地就看向了一邊的傅晏——他怎么又把自己埋進被子里了? 虞楠裳輕輕爬過去,掀起一小角被子往里看。 傅晏沒注意她的接近,被突如其來的光亮下了一大跳,一抬頭,就和虞楠裳臉對臉,幾乎貼到一起去。 “燕娘你沒睡???你有沒有不舒服啊?”虞楠裳問他。隔的這么近,她的氣息無比清晰鮮活,自幼生長宮廷,傅晏見過許許多多的女子,可她們的氣息,在傅晏的印象中,是名貴香料熏蒸出來的蒼白冷弱。而虞楠裳不一樣,虞楠裳的氣息,活潑又清新。這氣息撲入鼻中,勾引的人也變活潑許多——他的心臟跳動的就比以往快速…… “臉怎么這么紅?是發(fā)熱了嗎?”偏虞楠裳還往前一湊,用她的額頭抵住他的。 傅晏火燒似的卷著被子打個滾兒遠離她。“我沒事。” “不對,你明明很難受。”虞楠裳相信自己的直覺:“哪里不舒服?你跟我講啊?!?/br> “沒事?!彼哺悴欢约?,明明她主動問了,他還是不想說。 “你不要害羞啊,”虞楠裳這才察覺他的確是有虞老爺所說的固執(zhí)強拗:“你比我大不了兩歲,有什么不好跟我說的?!?/br> 她問了半天也沒問出什么。看著那卷成一個繭的身形,虞楠裳又是莫名其妙沒由來的,覺著現(xiàn)在讓他一個人呆著比較好。 “我去看看中飯。你想說了就叫我。”她說著下炕離開了。 傅晏趕緊起身——如果不是身上的傷勢傅晏怕是會一個跟頭跳起,直撲屏風后馬桶。 一時中飯好了,虞楠裳喂傅晏喝米油的時候,傅晏卻死活不肯喝了?!拔也火I?!彼f。 虞楠裳卻是恍然大悟:原來是這么會子事兒!這燕娘,臉皮也忒薄了……她想了一想,先不管他自己跟蘇子吃飯。吃飯間道:“難得今天這么好太陽,好久沒給大黑洗澡了,一會兒我繡活弄完咱們一起給大黑洗澡?!?/br> “哎!”蘇子興高采烈地應(yīng)下了,又道:“jiejie你那壽禮要繡好了?” “嗯,只差一點點了?!庇蓍训?。 果然再問傅晏要不要喝的時候,傅晏便默默張嘴了。 大黑是一匹馬,一匹馱了虞老爺快二十年的老馬。它身壯腿長,提步間威嚴又優(yōu)雅,便是已經(jīng)上了年紀,依舊能夠馱著虞老爺和虞楠裳倆人從蘆葦巷一口氣飛奔到城外玉山。這委實是一匹好馬。 虞楠裳把大黑從馬廄里牽到后院中央,蘇子已經(jīng)取來了大黑專屬的刷子、梳子、手巾。虞楠裳刷馬身上,蘇子梳馬尾巴,倆人一前一后忙活起來。大汪聽到動靜也從前院跑來,在大黑四蹄下撒著歡兒地竄來竄去,不時還躍起撲大黑一下。大黑只仰起頭傲慢地打個響鼻,根本就懶得理它。蘇子喝它:“大汪,不許搗亂!一會兒也給你洗個澡!” 大汪最不喜歡洗澡了。聞言啊嗚一聲逃走了。 “跑也沒有用!多少天沒洗澡了?身上臟死了!”蘇子朝它喊。 虞楠裳卻想到,燕娘是不是要洗澡的,在青樓里給大罵折磨應(yīng)該是沒有好好洗過澡的。雖然身上受了傷大冬天的不好碰水,可是女子私密之處幾天不清洗得多難受……她即活動不便,臉皮又這么薄,定是不好意思求助自己爹的…… 大汪又汪汪叫起來。很快就聽到又有人敲門:“大姑娘,蘇子,在家吧?我來了。” 是紅娘子。 紅娘子是個可憐人。她今年不過二十余許,先頭夫君早早去了,只給她留了兩個小女兒。她的惡毒婆婆便以她沒兒子的由頭,大冬天的把娘仨趕出了家門——不說給些銀錢,便是一身棉衣也給從身上扒下來!紅娘子原是隨夫家孤身離了原籍,在京中半個親友也無。當下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只能流落于街頭,差點沒凍餓死。好在讓虞老爺撞見,救回了蘆葦巷,慢慢幫她們安定下來。紅娘子感激涕零,原是想給虞家做下人報答的,但是虞老爺不肯用女仆。這紅娘子便攬下了為虞家漿洗灑掃一些粗活兒。不過虞楠裳和蘇子兩個勤快,她也沒多少事兒,便隔三差五來一趟。 “娘子來啦,我們刷馬呢。”蘇子給她開門。紅娘子跟她壓低聲音咬耳朵:“新納的姨娘可是好伺候的?” “還病著呢,病的起不了床呢,沒什么好伺候不好伺候的?!碧K子道。 紅娘子往正房瞅瞅,又道:“我可是要去拜見的?” “不用不用,老爺說了,姨娘得好生將養(yǎng),誰也不見。”蘇子擺手:“如今不方便,就不留您耍了,倒有幾件漿洗衣服,你等等我去給你拿?!?/br> “哦,哦。”紅娘子應(yīng)承著,眼睛可還是不甘不愿地看著正房,仿佛想看穿那層窗戶紙看看里面躺著的是怎樣一個狐貍精似的。 乘著蘇子去搜羅舊衣服,紅娘子到后院給虞楠裳請安。也跟虞楠裳說:“若是這姨娘膽敢使jian?;?,你跟我講,看我不撕了她的臉!” 哈哈,怎么每個人都覺著燕娘好兇狠。虞楠裳笑笑不說話。 “這些就勞煩娘子了。”蘇子用個藤框裝了臟衣服來。 紅娘子當著她們的面,先把衣服整理了一遍。這是她精細的地方,免得主人家有夾雜銀錢在換洗衣服里,以后說不清。 一件繡著大紅牡丹的肚兜兒露了出來,明晃晃地刺的人的眼疼。 “喲!”虞楠裳蘇子的貼身小衣向來不用紅娘子洗的,紅娘子就知道這是那位新來的姨娘的。她兩只手指捏起看看,感覺那絲綢柔的怕是自己長了老繭的手摸摸都得給勾了絲兒?!斑@花草,嘖嘖,一看就是那地方的……” “娘子!”虞楠裳臉一冷,沉了聲兒。 “啊,我,我先走了??!”紅娘子自知失言,紅了臉抱了衣服快步離去了。 虞楠裳卻又想到一事:燕娘臥病在床,這中衣不替換大冬天的倒也罷了,這小衣可不行…… 于是下午的陽光里,傅晏就見虞楠裳拿了一物展示在自己眼前咫尺之距:“這是我新做的肚兜兒,還未曾上過身。你看看,你可能穿的?” 第8章 虞梅仁的氣性(捉蟲) 菊本是最素雅不過的花朵,可是綻放于這一方小巧玲瓏的橘色絲綢之上,竟是綺麗的讓傅晏無法直視。 他咬著唇直著眼半天沒回過神來。 虞楠裳只以為他在思量是否合身,又拿出一物:“一起還做了一條褻褲,只是我揣度著你身量比我大,應(yīng)該穿不下——要不你也試試?” 試試……傅晏感覺哄地一下血全涌上了腦袋。 “姨娘耳朵又紅了!”蘇子在一邊笑嘻嘻地拍手道。 虞楠裳還沒注意,轉(zhuǎn)眸一看,還真是的,傅晏左耳朵紅艷艷的一片,看起來好可愛呢。她手指一動,當下就抓住揉了揉:“哈哈,燕娘你又害羞啦?!?/br> 話音還沒落,傅晏已經(jīng)又鉆進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一個繭。 虞楠裳的手還保持著抓捏他耳朵的姿勢:手感好好哦!她有個小小的毛病,就是手閑不住,得空就喜歡亂抓東西。比如好好走在路上,她會揪一片樹葉放手里揉捏著;綢緞莊里看到新式的絲綢,雖是不想買也會摸一摸之類的。其實也并不是毫無由來,深究起來,是因為她喜歡感受不同東西的質(zhì)感。 而眼下這燕娘的耳朵,讓她感覺到從未有過的一種質(zhì)感。這種質(zhì)感……說不出道不明的。 好想再捏捏哦…… 于是虞楠裳含笑去掀被子。掀一下,掀不動,用力,還是掀不動?!把嗄锬闶窍氚炎约簮炈绬幔俊庇蓍训皖^貼著被子說:“出來吧,別害羞啦?!?/br> 可是傅晏就是不出來,不管虞楠裳怎么勸說就是不出來。 虞楠裳莫名想起大汪剛被抱來自己家時。那時它還是只rou乎乎毛茸茸的小狗崽,怕生,竄到柜子底下也是死活不肯出來…… 一直等虞梅仁歸家了他還鉆在里面。 彼時虞楠裳正在伏案疾書。虞梅仁探過身去看看,贊許的點點頭,并沒有驚擾她。直到她動作緩滯,苦惱地咬起筆頭時,虞梅仁才奪過筆,輕快地在她的基礎(chǔ)上增添了一筆。 虞楠裳驚喜地叫了一聲。 她原在畫的是一件佩玉樣式。這是玉和堂的活計。客人是一位女子,說是厭惡當下玉器矯揉造作之態(tài),要求制作一件古樸大氣,有秦漢之風的佩玉。然而又嫌棄傳世的秦漢古玉玉形未免太過渾厚,日常佩戴稍顯累贅,在古樸大氣之上也要纖巧簡便些才好。 虞楠裳便構(gòu)思了一件扁平玉璜。秦漢佩玉多作龍形,虞楠裳便把玉璜的兩端設(shè)計為對稱的龍首。因要大氣古樸,故并不像時下常見的龍雕,張牙舞爪,鱗片俱全。而只以寫意手法勾勒龍首形態(tài)。玉璜中部也不是龍身,只做平滑弧形,飾以秦漢古玉常見的顆粒狀谷紋。她本已畫好,自己看來看去,覺著雖已盡量把輪廓勾勒的簡潔明快,然而纖巧之感還是不足。若是女子佩戴未免顯得古板。 她正在苦苦構(gòu)思怎么修改。這整件器形她一氣呵成,自覺行云流水。若要變動,未免像那客人說的矯揉造作了…… 虞梅仁便在她原來龍首上勾勒了如卷曲花枝般的一筆,充作龍嘴。有了這一筆,肅穆的龍更添矯捷生動之態(tài)。等雕刻之時將這一筆鏤空,古樸大氣不損、纖巧之態(tài)盡出。 “到底是閑鶴先生,小女子拜服!”虞楠裳跪坐起來,像模像樣地向自己爹行了個大禮。 這閑鶴先生的名號,原是虞梅仁的。早年他得罪貴人,處境艱難,便假托這名號為一些書齋衣鋪諸如此類的鋪子畫些圖樣,獲些酬勞養(yǎng)家。后來他搭上傅晏這邊兒,沒時間應(yīng)付這些,便教給了虞楠裳來做。虞楠裳天賦甚好,也甚是喜歡。這兩年閑鶴先生的名號在京城內(nèi)外倒愈發(fā)響亮了。 當下虞梅仁哈哈一笑,扶起自己女兒道:“怎么又cao持起這些?爹爹不是說銀錢的事兒不必掛心嗎?你最近給你外祖母做壽禮辛勞甚久,該好好歇歇才是?!彼f著掏出一個錢袋交于虞楠裳。 “外祖母的壽禮已經(jīng)備好了。年下鋪子里活計多,都是老相識了,不好不幫忙的。”虞楠裳接過錢袋,下炕服侍虞梅仁下脫下出門的大氅,復(fù)又披上一件輕暖的裘衣。 虞梅仁看看傅晏:“燕娘今日可好?” 傅晏這才從被子里鉆出來,跟虞梅仁點點頭。然而卻并不看虞楠裳。 “爹爹我好像惹燕娘生氣了?!庇蓍雁枫凡话驳馗菝啡收f:“我揪了他耳朵……” “哦?”虞梅仁看看傅晏臉色:“無事,你去做晚飯吧?!?/br> “小女冒犯殿下了?虞某代她向殿下請罪了。”等虞楠裳離去,虞梅仁壓低聲音問傅晏。說是請罪,他意態(tài)悠然,并沒有請罪的自覺。 “不干令千金的事?!备店堂銖娭鸢雮€身子道:“虞先生,你,還是請你把我送到別的地方去吧。” 虞梅仁是何等精細的性子,他早已瞅見了那整齊地疊放在傅晏枕頭旁邊的女子小衣,再看看傅晏眼角眉梢殘存的窘迫之色,當即就把事情猜了個□□不離十。他忍不住哈哈大笑:“雖然數(shù)度聽沐晴兄稱贊殿下純良,今日我才是信了!” 沐晴是傅晏當太子時候的太傅王顯的字。王顯是傅晏一等一信任的人,這些年虞梅仁只單向與王顯聯(lián)系,并不能直接接觸傅晏。在這之前虞梅仁對傅晏的所有了解都是通過王顯獲悉的,現(xiàn)下才有這一說。 他不熟悉傅晏,反過來傅晏對他也是一樣。所以傅晏見了他這滿不在乎、只當做趣事的態(tài)度,直接給笑懵了:這事關(guān)他愛女的閨譽清白,他為何作笑? 看道他雙目圓瞪的呆傻模樣,虞梅仁更笑的前仰后合:“殿下無需多想,無需多想!虞某生平,最恨迂腐禮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怎樣,囡囡照顧你一二又怎樣,你們光明正大問心無愧,又有什么可回避的!” ……果然是一副疏狂傲世的名士做派啊,可是是不是哪里不對?傅晏只說不出口:什么叫光明正大問心無愧,自己這樣一個生龍活虎的熱血男兒,對著虞楠裳這樣正當妙齡又嬌俏可人的女子,怎么可能問心無愧?。?!——還是說他以為自己受了傷就沒那么“生龍活虎”了?呵呵,今天不必說她碰他,但凡接近他身周三尺,他就有一種本能的反應(yīng)想把她撲倒!這一天下來,壓抑的好不辛苦,渾身酸痛,比身上的外傷更痛……啊,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以前從沒這樣過啊,肯定是喝下的毒藥的影響……但是虞先生啊,做人爹的,心不能這么大…… ——等等,虞先生豈是心大的人?傅晏目光一凜:還是說,他有意要把女兒推到自己身邊? 他這眼神剛動,心內(nèi)所想便又給虞梅仁看出來了?!暗钕掠侄鄳]了!”虞梅仁的笑變成了冷笑:“虞某雖不才,也不是那等賣女求榮的無恥無能之人!我的囡囡比我的性命還重要,她的終身大事,自要萬分熨帖、保她一生福樂安康才好。殿下雖然是無上的尊貴,但是在虞某的眼中,卻并非嘉婿之選,殿下可以放一百個心了!”他越說越氣,語畢竟然一甩袖離開了。 這,這氣性怎么這么大?傅晏行動不便,眼睜睜地看著虞楠裳走遠,只覺一口氣淤在胸口:我說什么了?我哪里不放心了?——還有我怎么就不是嘉婿之選了?! 虞老爺出了屋子,百無聊賴。見天上月色正好,照的地上恍若白晝,便伸展身軀,在院子里打起一套長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