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虞梅仁深深看他一句,拱手謝道:“殿下宅心仁厚思慮周全,虞某感激不盡?!?/br> 傅晏笑道:“先生不必如此客氣?!?/br> ——天知道他這笑撐的有多勉強。阻止了虞梅仁之后他立刻就后悔了好嗎!后悔的他五臟六腑都在打結(jié)! 壓了壓這股郁氣,傅晏又問虞梅仁:“不過我也奇怪,先生為何這般輕易允許她與成碧輝往來?先生連崔華予都尚嫌不足,這成碧輝,我看又比崔華予差遠了?!?/br> “殿下不懂這當父母的心?!庇菝啡枢皣@道:“孩子大了,當父母的不能什么事兒都替她做主??v然做的了一時的主,也不能做一世的主。這些事情,總要她自己親嘗了其中滋味,才分辨的出良莠好賴。也只有她自己跌了跟頭,才能長大?!?/br> “先生這話我可聽不懂了。”傅晏睜大了眼睛:“依著先生這意思,她若是一時迷了眼,讓那憊賴小子哄了去吃了虧,先生也認了?” “我的女兒自不會那般愚鈍!”虞梅仁對自己有信心的很:“萬一中的萬一,最差的境況,若是她嫁作人婦,才看清夫君并非良人,便一拍兩散、和離了去重覓新歡也就是了。一次不成兩次,總要找到個合心合意的才好——虞某才不在意什么人倫禮法、人言可畏呢?!?/br> 另覓新歡……一次不成兩次……傅晏聽了這話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危機感…… 于是這天夜里,傅晏的腦海里,虞楠裳又來入夢。 這夢卻有點一言難盡。 先是大紅的喜堂中,虞梅仁歡歡喜喜坐了正座,而虞楠裳豪邁地左手挽一個崔華予右手搭一個成碧輝來拜堂。傅晏一見火從心頭起,怒向膽邊燒。金戈鐵馬沖入喜堂中,把人劫走……一時又入了洞房,大紅的綢緞下,肌膚白的耀眼……虞楠裳在他身下扭來扭去,抬頭給他吧唧一口…… 于是夢醒后的半夜三更,傅晏又苦哈哈地摸黑搓褲子。 搓著搓著,傅晏福至心靈,驟然抬頭——和梁上的兩點亮光打了個對眼。 “屬下聽憑殿下吩咐。”玄初落下來,跪倒在他身旁道。 傅晏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滾!” “是?!毙鯌?,然而一時半會兒還不滾:“屬下還有一事望殿下成全?!?/br> 什么事兒一定要現(xiàn)在說?玄初少有提出請求的時候,傅晏少不得得按捺了,鄭重以待:“講!” “屬下的墓碑上,還是不刻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了,屬下覺著‘吾之英雄’四字更好。當然,還要請主母親題、落款。” “……” 一夜飛快過去了。虞楠裳這一夜興奮難免,第二天天不亮便起來梳妝打扮——卻是如那次去源明寺那般,穿了男裝。然后飯也不顧得吃,就立在房門口引頸而望。到得辰時中,就聽外面馬蹄響,成碧輝來了。他今兒特特穿上了虞楠裳給他做的那套水藍衣袍,襯的他格外英武不凡。 傅晏此時后悔的胃中直冒酸水。卻也沒后悔藥吃了,只能再三叮囑虞楠裳: “且別叫這小子占了便宜去?!?/br> “噯?!?/br> “不許拉手?!?/br> “哎喲……” “也不許摸臉?!?/br> “我怎會?!” “更不許撲到人身上去!” “阿晏你這說什么呢!” 阿晏真是的,她怎么會跟一個男子做那種事情!不要理他了!虞楠裳嘟著嘴往外走,而他爹喊住她:“把蘇子帶上,蘇子也一塊去玩。” “哎!”蘇子歡天喜地地跟上了。 虞楠裳避開她爹視線跟蘇子做個鬼臉:誰要帶你! 等他們走了,虞梅仁也出去了。然而沒一會兒卻又回轉(zhuǎn)回來?!暗钕?,接到新消息!”他與傅晏展示手中的紙條:“上次隨州來的那批兵器去向已查清,康王謀逆的人馬已經(jīng)找到了——是懷恩寺!” “哦?”傅晏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把造反人馬藏在了寺廟中?難不成是裝扮成了和尚?” “是?!庇菝啡蚀鸬溃骸霸虑埃闶窃谂c這兵器進京差不離時候,懷恩寺以方丈圓寂的緣由,開了三天三夜的水陸法會,當時有不少外地僧人聞聲而至。想來,便是此時安插的人手?!?/br> 傅晏點頭:“果然高明。懷恩寺離帝闕足有三十里之遙,他定是要把人誘進寺廟中撲殺吧。不過那是皇爺爺晚年常去參禪靜修的寺廟,自陛下登基后,從無踏足,老二是準備怎么把人引過去呢……” “就是這個沒有頭緒。”虞梅仁道:“正想請教殿下,這懷恩寺既是與先帝有關,請殿下細想,先帝在時,最近這些時日可有會去懷恩寺嗎?” 傅晏想了一下,慢慢道:“每年的臘月十八,皇爺爺都要去懷恩寺誦經(jīng)祈?!?/br> “可有何緣由?”虞梅仁問。 傅晏低垂了眼眸:“那日,是我的生辰?!?/br> 虞梅仁腦中靈光一現(xiàn):“這便是了!” 第33章 恭賀新春 荊園原是先朝權臣閔氏的私園,內(nèi)藏上千株珍品梅花。閔氏大廈傾塌后,先帝惡其奢靡,便把這園林充了公中,并下令百姓可隨意進出賞玩。 此時賞梅時間有點早。不過今冬天暖,最耐寒的寒梅已打起了花骨朵。 虞楠裳興致勃勃地仰頭看著。成碧輝看她似是很喜愛的樣子,便一伸手折下那枝花苞最盛的。“送給你。”他咧著大白牙遞給她。 啊,這花兒合該傲霜凌雪綻放于枝頭才對啊。虞楠裳心中有些惋惜,卻也不好拂成碧輝美意,便含笑接過。突然思及此情此景極應一首流傳甚廣的名詩,不由得破口而出:“當年臘月半,已覺梅花闌。不信今春晚,俱來雪里看?!?/br> 吟罷這上半闕,她笑吟吟看向成碧輝。 成碧輝大力鼓掌:“好詩!好詩!虞姑娘真是才女?!?/br> 虞楠裳:“……”這不是我做的詩啊……我這是邀你聯(lián)詩啊…… 不過人家是武藝高絕的大英雄啦,不通文墨也沒什么。這樣想著,虞楠裳便繼續(xù)之前的話題:“你方才說,你追那神秘闖宮人追到這里,然后呢?”“對對對,然后呢然后呢?”他們身后跟著的小蘇子硬插到他們中間問。 “哦哦,然后那神秘人終于被我堵在一顆梅樹下?!被貧w他熟悉的話題,成碧輝暗松了一口氣:“我大喝一聲,賊子!你哪里逃,還不束手就擒!” 他嘴上說著手中比劃著,兩個小姑娘的心給高高吊起:“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那神秘人倒也不慌張,只呵呵冷笑,突然手掌一翻,幾點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我襲來!” “呀!” …… 虞楠裳這里玩耍的樂不思蜀,家里的傅晏卻牽腸掛肚,時刻豎著耳朵聽那屋外動靜,一整天毫無睡意。 虞梅仁下午沒出去。見傅晏這般有精神,便搬了棋坪來與他對弈。 傅晏心煩意亂,卻又不得不應付。于是便一局一個輸,潰不成軍。 等到輸?shù)降谖寰种畷r,終于聽到敲門聲傳來。傅晏手中棋子便是一顫:終于回來啦。 宣叔出去開了門,隨即有人聲傳來,卻是一個男子聲音,并非虞楠裳她們回來。 傅晏懨懨把那棋子隨便一扔。 “這倒是一步好棋!”虞梅仁撫掌。 “老爺,是二爺那里派人送信來了?!辈灰粫?,宣叔引了來者進來了,候在正堂里。 虞梅仁出去見人。傅晏沒精打采的,也沒注意聽他們外面說什么,直到被被虞梅仁一聲大喊嚇了一跳:“什么?明天就來了?!” 等日頭西斜,虞楠裳回到家中,就見正房臥室里不見了傅晏,他爹和宣叔正忙的團團轉(zhuǎn),把正房立的擬古花瓶、素竹屏風,書房供的菖蒲小景、博山香爐,梁上懸的百結(jié)水晶珠子燈、壁上掛的字畫……一應陳設一一收了起來。 “這是怎么了?要搬家嗎爹?”虞楠裳奇怪問道。 “嗐!”虞梅仁挽著袖子扎著手,難得的顯露一絲狼狽之態(tài):“剛有人來送信,你祖母和二叔一家上京來了!” “???真的?怎么事先也沒個信兒,突然就來了?”虞楠裳也吃了一驚。 虞梅仁的父親早逝,母親虞老太一手拉扯大他們兄弟姐妹四個。其中兩個姐妹皆嫁在他們老家北疆那邊,一個兄弟,名虞梅義的,在豫州地方上出任一屆小官。虞老太一直隨他虞梅義一家而居,這總也有五六年沒見了,冷不丁的,就來信說虞梅義調(diào)了京職,他們合家進京來了! “可不是嘛?!庇菝啡室贿吔酉滦暹f來的東陽木雕一邊道:“這都快到了才想起給咱們送信——便是明天一早許他們就能進城了?!?/br> “??!”虞楠裳大驚失色:“明天就來了……那,那我也回去收拾去!” “哦,燕娘我又搬你屋里去了,怕你祖母挑刺!”虞梅仁又道。 “哎!我知道了!”虞楠裳邊走邊應一聲。 一邊的蘇子不明所以然:“jiejie,為什么他們來了我們要收拾?難不成,老太太和二老爺一家要在我們家住下?這似乎也住不下啊?!?/br> “不是給他們騰房子,他們應該不會在這里住——主要你沒見過我祖母,你不知道?!庇蓍研挠杏嗉碌氐溃骸拔易婺改侨丝蓞柡α耍闶俏业?,也拿她沒奈何。并且不僅厲害,她還……呃,怎么說呢,注重實用吧,就像爹收起來的這些擺設裝飾,叫她見了,通通是‘有甚用?浪費銀兩!’送當鋪的送當鋪,賣破爛的賣破爛!” “啊,這樣???”蘇子驚道。 虞楠裳目視虛空陷入回憶中:“曾幾何時,爹有一盆極心愛的菖蒲,點綴了爹游歷名山時偶得的奇石,盆子是一位和他相交甚久的燒陶老匠人的心血之作,那菖蒲倒是沒什么可說的,精心養(yǎng)的葳蕤可愛——結(jié)果我們只是半天不在,那菖蒲給薅了扔進灶里燒了火,盆子添了土,重新栽了小蔥苗,石頭說是大小材質(zhì)正合當磨刀石……” “……”便是蘇子都知道:“這可不是老爺常說的焚琴煮鶴?咱們趕緊收拾!” 她們邊說著邊回了閨房。 屋里的傅晏已經(jīng)聽到了她們的話,忍俊不禁地笑出聲。見了他們進來收了收笑意,問:“今天玩的可盡興?” 豈料他這一問,兩個姑娘一下子興奮起來:“成校尉給我們講了好多他的故事!”“成校尉真的好厲害的!”“他會輕功的,一下就飛上房頂!”“他一腿掃斷一棵樹!”…… 為什么要嘴賤……“你們剛才不是說要收拾東西嗎?”傅晏強裝若無其事道:“趕緊收拾吧?!?/br> “哦哦,對對?!薄澳谴衽逑饶孟聛怼!薄斑@架繡屏要收嗎?”“收起收起趕緊收起?!眰z人趕緊忙活起來了。 第二天一早,虞梅仁便出門迎人去了。因不知道幾時能到,外面又冷,便叫虞楠裳在家里等著。虞楠裳便帶著蘇子把火爐燒的火旺,備下茶水,又去外面酒樓要了幾個大菜。不過一直午時已過許久,才聽到車輪聲響。 “來了來了!”虞楠裳和蘇子忙迎出門去。就見虞梅仁在前,她二叔在后,騎馬護著三輛馬車來了。一時車子停下,虞梅仁下馬,從第一輛馬車上攙出一個鶴發(fā)雞顏的老太太——這邊是虞老太了。蘇子已然被她的傳聞鎮(zhèn)住,此時小心覷著眼細看:渾身上下綾羅綢緞,配上那足有二斤的金銀首飾,果然實用。這般金光閃閃花團錦簇之中,那干巴瘦小的一個人倒不顯了。 虞楠裳已迎到跟前,連連蹲福:“祖母來啦,囡囡給祖母請安!祖母萬安!” “哎呀,這是囡囡啊,再近些,我眼睛不好用啦……唔,好似長大了?!庇堇咸蛴蓍焉斐鍪秩?。 “是是,囡囡長大啦。”虞楠裳忙扶著人。 豈料虞老太并不用她扶,那瘦削然而有力的干枯老手瞬間順著她胳膊就摸到了身上:“哎呀,咋這瘦呢?你爹不舍得給你吃咋地?” 虞楠裳/虞梅仁:“……” “我不瘦的,不瘦的?!庇蓍丫狡鹊厮洪_她手:“祖母快進屋吧。外面冷。二叔二嬸,還有兄弟姐妹們,咱們進屋敘話?!?/br> 虞楠裳二叔家倒是人丁興旺。虞梅義在正妻之外,還納了兩房妾室,生了男女共有六人。 蘇子觀這二叔,敦實精明的模樣,和他哥簡直一個鳳凰一個田鼠,無論如何不像一個娘肚子里出來的。 那二嬸,和這二叔是一臉夫妻相,咋一看渾似兄妹。 入屋坐定,蘇子忙著奉茶,眾人各依身份,重新鄭重見禮。 她二嬸笑吟吟地拉了虞楠裳的手:“囡囡真是好模樣……” 虞老太聞言又用力看了虞楠裳兩眼:“長的依稀是不丑,就是這年輕姑娘家,穿的怎么這么喪氣。你且跟你楠珰、楠玥meimei好好學學,這樣穿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