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這家里多了個蠻橫不講理,又年紀一大把,刺激不得的老人,陸棲行只能避其鋒芒,尋了個借口躲了出來。 哪曉得被陸永寧察覺了,跟著追了出來。 于是才有了這么一出好笑的躲避戲碼。 陸棲行扶正衣冠,瞥了一眼憋得臉色通紅的傅芷璇:“想笑就笑,本王也是食五谷雜糧,自然有尋常人的七情煩惱!” 得了允許,傅芷璇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出聲,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陸棲行臉都黑了,從牙關(guān)中擠出幾個字:“有這么好笑?” 傅芷璇見他臉色不善,收了笑,幫他找回一些面子:“也不是,只是看到王爺就想起了民婦自個,今日民婦也被母親和大姐逼婚了。老爺子和公主給王爺挑的好歹是一個二八年華的美嬌娘,民婦的娘和大姐給我挑的可是一個駝背。駝背也就罷了,還不思勞作,手比許多大姑娘都白嫩,家里窮得大過年的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拿不出來。想想,民婦是不是比王爺你慘多了?” 聽到傅芷璇的刻意賣慘,陸棲行的臉色總算緩和了一些,點著頭,贊同地說:“你確實比本王慘多了!” 傅芷璇嘴角抽了抽,心道,你完全不用這么實誠的。 忽地,陸棲行側(cè)過頭,炯炯有神地盯著她:“你用什么辦法拒絕長輩的?” 傅芷璇啞然,半晌,勾唇自嘲一笑:“王爺怎么知道民婦拒絕了?萬一民婦答應了呢?” “你不會!”陸棲行肯定地說,“你若肯將就,當初就不會興師動眾的和離了?!?/br> 傅芷璇怔忪,是啊,她若愿意將就,那何不將就看起來還光鮮亮麗的季文明,而且還不用失去誥命,有了誥命護身,她就是季家身份最高的女人,誰也奈何她不得。 這么淺顯明白的道理,連攝政王這個外人都看得明白,為何她的母親和大姐卻視而不見。 不想沉浸在這種埋怨的情緒里,傅芷璇笑吟吟地錯開了話題:“王爺也知道民婦和離的事了,看來民婦在京城出名了?!?/br> 陸棲行搖頭:“本王是聽曹廣說的,他老愛在本王耳邊說這些八卦奇談?!?/br> 曹廣似乎覺得他太閑了,總愛拿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sao擾他。傅芷璇和離的事鬧得不小,季文明又勉強算曹廣手下的將士,故而,他在陸棲行面前提了一回。 后來還感嘆道:“這傅氏嬌嬌弱弱的,看不出來這么烈性,不但和離,還自立門戶,簡直比我家那三只母老虎還猛。季文明攤上她也算自作自受!” 陸棲行當時瞟了他一眼,冷聲反問:“怎么?你難不成準備在家湊一桌葉子牌?” 曹廣愕然,愣了一下,才反駁道:“算了吧,家里三只母老虎都夠我頭痛的了,再來一個性烈又不經(jīng)打的,萬一鬧出人命怎么辦?我可吃不消。” 陸棲行瞥了他一眼:“你心里明白就好?!?/br> 曹廣心里堵死了,好歹都被你一人說光了,旁人還說什么。 當然,后面這一段陸棲行不會傻得告訴傅芷璇。 傅芷璇聽了,只覺得這位征遠大將軍真是個奇人,一個威風凜凜的將軍竟是個長舌婦,似乎每提起他一回,他都會刷新一遍她的認知。 “曹大將軍還真是有趣?!彼尖獍肷?,傅芷璇才找出這么個勉強算是夸贊的字眼。 陸棲行不想提曹廣:“你還沒說,你怎么拒絕的!” 看著他炯炯的目光,傅芷璇感覺頭皮發(fā)麻,她的經(jīng)驗對他來說不合適啊。 “就直接拒絕的,王爺想必也清楚我自立了女戶,婚姻大事雖也要聽父母的,但不用完全聽他們的。” 這對他來說確實沒什么參考意見,陸棲行有些失望地說:“女戶倒是個好東西。” 瞧他的樣子,似乎很遺憾沒個相對應的“男戶”。 傅芷璇的嘴角再度抽了抽了,這話若讓她娘聽了,準能說出一百條反駁的理由。 半晌,傅芷璇輕聲道:“其實,王爺何不隨了他們的心意,這樣也可一勞永逸?!?/br> 反正他遲早要娶妻的,依他的身份,什么樣的女子娶不得?這個不滿意,他再多見幾個唄,見多了總能找到一個滿意的。 否則依今天大長公主的樣子,肯定還有得折騰。 陸棲行沒有回話,似乎在思量她所說的這件事的可行度。 傅芷璇也安靜了下來,沒有打擾他。 良久,車轱轆滾動的聲音突然提醒了她,傅芷璇猛然回過神來,看向陸棲行道:“不知攝政王殿下想前往哪兒?民婦送殿下一程。” 這句話倒是把陸棲行問住了。他的王府暫時肯定回不去,至于曹廣那兒,這大過年人家要么去老丈人家拜年,要么在家里迎客,其他臣子也莫不如此,他此時上門大大不妥。另外因為過年,酒肆茶鋪飯館都歇業(yè)了,他就是想找個地方消磨一陣時間都不成。 見他久久不說話,傅芷璇心里有了揣測,莫非他不想回去。 但她一個婦人,家無男子,也不方便把他領(lǐng)回家啊。 只是礙于他的身份,她也不好催促。 這么一沉默,馬車已經(jīng)駛?cè)霌釋幭铩?/br> 看見家門口近在眼前,傅芷璇猶豫了一下,福身道:“殿下若是不嫌棄,可進來飲粗茶一杯!”就當看在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份上。 陸棲行有些窘迫地點了點頭:“那就叨擾了?!被仡^,他一定要向曹廣學習,在京中多置辦幾處宅子,狡兔三窩,也不愁沒去處了。 傅芷璇先一步踩著馬凳下了馬車,然后撫平了衣服上因為久坐形成的褶皺,微側(cè)著身,面朝馬車,等陸棲行下車。 突然斜側(cè)一道身影飛奔入她的懷里,抱著她哽咽地說:“嫂子,你可回來了?!?/br> 季美瑜攥著她衣袖的手一片冰冷,顯然是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 傅芷璇握住她的肩,推開了她,然后把手里的湯婆子遞給她:“美瑜,我已經(jīng)與你哥和離,你以后叫我阿璇就是。大過年的,你不隨你母親走親訪友,來我這兒做什么?” 季美瑜眸子閃了閃,心虛地說:“我……其實我就是想你了?!?/br> 傅芷璇笑看著她不說話,看她還能編出什么花樣。 季美瑜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心知這事也瞞不過她,索性和盤托出:“嫂子,不,阿璇,我……我有身孕了,娘和大哥逼我打掉他,我舍不得,你收留我好不好?” 傅芷璇這會兒是真被她嚇到了。她那天流了那么多血,這孩子都沒掉,也不知該說是她命好,還是命太差。 “美瑜,你既不肯打掉孩子,那孩子的父親呢?”傅芷璇的目光如有實質(zhì),“你沒找他?你母親和大哥也沒找他?他是什么態(tài)度?” 其實不問也知道,若是祝家肯娶她,萬氏和季文明也不會逼著她打掉孩子了。 季美瑜臉色一白,閃爍其詞:“他……他不在,我想先把孩子生下來。等他回來,他一定會娶我的。嫂子,你就幫幫我吧,我舍不得這個孩子?!?/br> 不在?大過年的,連過往行商都不遠千里趕回家過年了,祝公子能去哪兒? 她分明是豬油蒙了心,都這時候了還自己騙自己,以為把孩子生下來,祝家就會允許她進門了,祝公子就回回心轉(zhuǎn)意?天真,祝公子濫情博愛,他會缺兒子? 不過到底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姑娘,傅芷璇也不忍見她一條路走到黑:“美瑜,回家吧,聽你母親和大哥的,他們不會害你?!?/br> 季美瑜聽見她不愿意收留自己,捂著臉蹲下身傷心地哭了起來,苦苦哀求道:“嫂子,我舍不得這個孩子,看在孩子是無辜的份上,求求你收留我,我可以到你鋪子上做工抵飯錢,好不好?” 這不是飯錢不飯錢的事,未婚有孕的季美瑜本事就是個天大的麻煩,她是腦袋進水了才會把這麻煩攬回自己家里。 傅芷璇想了想,索性把話給她挑明了:“美瑜,我已與你大哥已經(jīng)和離了,我這身份收留你不合適,你還是回去吧?!?/br> 季美瑜的哭聲戛然而止,錯愕地看著傅芷璇,似乎不相信,自己都拉下臉如此求她了,她還會拒絕自己。 “回去吧?!备弟畦謭詻Q地重復了一次。 季美瑜蒼白著臉,慢吞吞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失魂落魄地出了巷子。 見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巷子里,傅芷璇嘆了口氣,沖馬車上的陸棲行道:“讓殿下見笑了?!?/br> “無妨?!标憲邢崎_簾子,跳下了馬車,“是我叨擾了?!?/br> 傅芷璇做了個請的姿勢,微側(cè)著身,讓他先進門。 “嫂子,原來你早有了新歡,難怪想跟我大哥和離呢!”去而復返的季美瑜正好看到陸棲行進門,跑過來,幽幽地說。 傅芷璇頭大地看著她:“你想多了,這只是我的一個朋友?!?/br> 季美瑜不信,眼巴巴地看著她:“嫂子,你既已識情知愛,跟我一樣不得與愛郎相守,也該明白我才是。我對祝郎一片真心,還請嫂子成全?!?/br> 好說歹說,她都執(zhí)迷不悟,傅芷璇的耐心也耗盡了,她讓陸棲行先進去,然后拉下臉,冷漠地說:“美瑜,我不懂你所謂的情情愛愛,也沒興趣聽。你執(zhí)意要生這個孩子,這是你的事,你的責任。若你甘愿脫離家族,獨自撫養(yǎng)孩子長大,我雖不贊同,但也贊你一聲烈性堅強。但你若做不到,那也別指望旁人給你養(yǎng)孩子?!?/br> 季美瑜身無一技之長,性子天真愚蠢,平日里也沒吃過苦頭,離開了家,她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拿什么去養(yǎng)孩子。 自始至終,她想的不過是先靠傅芷璇躲開家里人,把孩子生下來,然后抱著孩子去找祝家。 現(xiàn)在聽到傅芷璇毫不留情的拒絕,她愣了:“嫂子,你的心腸怎么這么硬呢,我,我真是錯信你了?!?/br> 哭著哭著,突然嚶嚶嗚嗚地捂著鼻子跑了。 傅芷璇松了口氣,回家關(guān)好門,又特意囑咐了小嵐一番,讓她以后見到季美瑜就繞道走,絕不能跟她多接觸。 主仆倆說完話,傅芷璇這才想起自己把堂堂攝政王給擱在了堂屋里。 她連忙親自端著熱茶上去:“殿下,民婦招待不周,請殿下見諒?!?/br> 陸棲行不在意地揮揮手,懾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傅芷璇臉上,似乎要把她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傅芷璇不大自在地摸了摸臉:“殿下,我臉上有東西嗎?” 陸棲行幽暗深邃的眸子微微挪開,薄唇輕啟,突然吐出一句驚人之語:“你我皆被長輩逼婚,不如咱們做一場戲,打消他們的念頭?!?/br> 第52章 做戲?做什么戲? 傅芷璇腦海中掠過很多念頭, 最后皆化作了一句喟嘆:“殿下有何高見?”總感覺不是什么好主意, 她能選擇不聽嗎? “你假扮我的紅顏知己!” 陸棲行之所以想出這個主意還是受季美瑜那句“你既不能與愛郎相守”的啟發(fā)。傅芷璇是女戶, 只能招婿上門,老爺子是絕不可能讓他做贅婿的,他若說看上了傅芷璇,依高老爺子耿直的性子,這婚自是不能逼了。 至于傅芷璇家里,她的母親恐怕再也不敢勉強她了。 傅芷璇瞬間明了,原來這位攝政王是打算拿她做擋箭牌,順便借勢給她擋擋家里。 她嘴角抽了抽,很是實誠地說:“殿下, 其實民婦并不是很在意長輩的催促。” 她娘和大姐雖然恨不得找個活的男人就把她給嫁出去了, 但她還有父親攔在前頭。她們也頂多就嘮叨幾句或是帶些不三不四的人給她相看,其余的連她爹那一關(guān)都過不了, 更別提勉強她了。 而且大家又不住一個屋檐下, 只要她不經(jīng)常回去, 連嘮叨都不用聽了。 可以說, 她雖厭煩母親和大姐的行為,但她們的行為也頂多只是讓她心煩而已, 并不會構(gòu)成她實質(zhì)性的困擾。 陸棲行聽了一悶,好似真是這樣。 他垂眸,交叉雙手,右手輕撫著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許諾道:“本王可以答應你三個在本王力所能及范圍內(nèi)的要求, 以做交換!而你,只需在老爺子回京時,到他面前晃兩圈,放心,他這是二十年來第一次踏進京城。”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傅芷璇無語,他這是誠心氣高老爺子吧。 當朝攝政王,皇帝唯一親叔叔的許諾,還真是值錢。 若是在她剛重生回來那會兒,有人給她擺出這樣一個條件,她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