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但如今她已經(jīng)脫離了季家的泥淖,生活安定簡單,前世的仇人雖都還活著,但卻過得大不如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也算惡有惡報,嘗到了自己釀下的苦果。 她沒什么不知足的,犯不著為了所謂的富貴榮華去參與這一場豪賭?;适叶嗍欠牵錾臀?,能不摻和還是別摻和了,否則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傅芷璇遲疑片刻,不好直面拒絕他,只是委婉地說:“多謝殿下提拔,只是此事干系重大,民婦還需考量考量?!?/br> 高老爺子逼婚在即,她要考量,分明是故意推脫。陸棲行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被一個婦人這樣拒絕,他多少覺得有點(diǎn)傷自尊,隨即放下茶盞起身:“不,是本王思量不周,冒昧了,此事你就當(dāng)沒聽過?!?/br> 他也是被高老爺子今天突如其來的這一出給打了個措手不及,才會想出這種餿主意。 現(xiàn)在仔細(xì)思量,他一個大男人倒是無所謂,但傅氏乃一介婦人,即便他們倆只是在演戲,所知者也僅限于高老爺子,但于她的名聲仍有損。以后她若要招夫納婿,多少會有影響。 聽到他話里的自責(zé)之意,傅芷璇松了一口氣,沒惹怒他就好。 “殿下言重了,你我在此事上同是天涯淪落人,皆是身不由己?!备弟畦槃萁o了他一個臺階下。 陸棲行背起手,笑了:“同是天涯淪落人,這話說得不錯。你一介婦人尚能憑一己之力堅(jiān)持己見,我一大男人又何懼!” 不過逼婚而已,他就不信不能說通高老爺子改變主意。 “殿下說得是?!备弟畦粗判臐M滿的樣子,不忍打擊他。這位攝政王一直高居廟堂,哪知道民間的老人們逼婚是何等的兇殘。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傳宗接代這事可不光是女人的責(zé)任,更是男人的責(zé)任,甚至,男人的責(zé)任更大,因?yàn)閭鞒械氖悄蟹降淖谧逍帐稀]看那些早逝還沒來得生兒子繼承香火的年輕男子死后,父母長輩多會給他們過繼一嗣子傳承香火。 連死人都不放過,活人就更別想逃了。 她也不過是沾了女兒身的光,她爹才不那么急。否則若是換了她大哥傅天意年近三十還沒兒子,你看她爹急不急,估計(jì)早拿棍子攆著他成親生子了。 攝政王能這么逍遙,也不過是上頭沒正兒八經(jīng)的長輩,沒人逼迫他而已。 但現(xiàn)在年事已高的高老爺子親自出馬,他想不從,難。 嘴上說得輕松,但陸棲行知道,他現(xiàn)在回王府,余下這幾天也別想輕松了,有了老爺子撐腰,估計(jì)永寧會帶著全燕京還未成婚的貴女們來個王府一日游。 老爺子年紀(jì)大了,陸棲行也不敢硬來,不然萬一把他氣出個病來怎么辦。 “咳咳,你知道這過年期間,城里哪家客棧還在開門嗎?”陸棲行以手背抵唇,不大自在地說。 傅芷璇聽了,下意識地又想笑,但未免他難堪,還是忍住了:“別的不知道,但民婦就是開客棧的,若是殿下不嫌棄客棧簡陋,可以去那兒將就兩天,正好店里的兩個伙計(jì)是南邊來的流民,無處可去,一直守著客棧?!?/br> 正常的,哪家客棧大過年的會開門啊,掌柜伙計(jì)勞碌了一年,大過年的當(dāng)然要回家團(tuán)聚。 陸棲行頷首:“那就麻煩了?!?/br> “開門做生意,應(yīng)該的?!备弟畦屝诡I(lǐng)他去客棧。 等陸棲行走了,她再也忍不住笑出聲。 因?yàn)槟赣H、大姐和季美瑜而起的那點(diǎn)郁悶也煙消云散,心中豁然開朗。 這世間,不管你是王公貴族還是販夫走卒,都一樣會有無盡的煩惱,村口的二麻子和住在巍峨宮殿中的攝政王同樣會為娶媳婦一事發(fā)愁,只不過前者是怕娶不上,后者是不想娶。糾結(jié)的點(diǎn)雖不一樣,但到底還是殊途同歸。 婚姻大事上,連皇帝都尚且不能完全自己做主,更何況她這樣一個平凡的婦人,相比之下,她已經(jīng)夠幸運(yùn)了。 傅芷璇搖搖頭,甩去腦海中的雜念,現(xiàn)如今她最該cao心的是今晚給攝政王吃什么。 大年初二,街上的飯館都沒開門,張柳和史哥兩個大男人守在客棧都是隨便弄點(diǎn)就對付過去了。她總不能讓陸棲行跟他們兩個一起對付將就吧。 傅芷璇考慮到家中并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食材,不得不提起籃子去附近幾個熟悉的商戶那里湊了一些。 晚飯是傅芷璇帶著菜到客棧讓小嵐做的,一共做了三菜一湯,分別是香酥雞、東坡rou、燒豆腐還有一個魚頭湯。 都是極尋常的菜色,一來是小嵐只會做這些,二來是因?yàn)檫@些都是市場上最容易買到的食材。 好在,陸棲行沒多說什么,把飯菜都吃掉了一大半。 傅芷璇松了口氣,幸好這位主不難伺候,否則光是打理他的一日三餐就是個大問題。 剛吃過飯,章衛(wèi)就尋了過來,還帶來了十來個便衣侍衛(wèi),傅芷璇讓史哥把他們都安排到二樓,陸棲行的隔壁,同時囑咐史哥與張柳,少與他們接觸,更不能得罪他們。 有了章衛(wèi)和侍衛(wèi)們,傅芷璇徹底放下心來,早早的就帶著小嵐回去了。 但客棧里卻并不寧靜。 章衛(wèi)天生帶笑的臉這會兒皺成了苦瓜狀,他偷偷瞧了一眼捧著一本雜記看得津津有味的陸棲行:“殿下,咱們真不回去嗎?” 陸棲行放下書,睨了他一眼,了然地說:“又是永寧讓你來勸本王的。” 他并未刻意隱藏行蹤,一個下午也足夠永寧查到他的落腳點(diǎn)了。 章衛(wèi)搓著手笑了笑:“公主也是擔(dān)心你。” 陸棲行仰頭打了個哈欠:“章衛(wèi),你是本王見過最差勁的說客?;厝ジ嬖V永寧,她不擔(dān)心本王,本王會更好。” 這是他們兄妹的官司,章衛(wèi)不好搭話,訕訕一笑,轉(zhuǎn)而問道:“殿下,那咱們什么時候回去?” 陸棲行瞥了他一眼:“永寧什么時候消停,本王就什么時候回去?!?/br> “啊……”章衛(wèi)的眼睛瞪得圓溜溜地,詫異地看著他。王爺?shù)故鞘娣?,可憐他們夾在中間兩頭為難。 不用想,陸棲行都知道章衛(wèi)在想什么。他揮揮手:“若不想以后為難,就別做墻頭草。行了,下去吧,本王累了,要休息了?!?/br> 章衛(wèi)摸摸鼻子,灰頭土臉地去了隔壁房間。 陸棲行果然說到做到,真沒回去,就這么在客棧住了下來,而且讓章衛(wèi)一次性付了十天的房錢。 見他有長住的趨勢,第二天,章衛(wèi)就讓人去把王府的廚子帶了一個過來,又運(yùn)了一些比較稀有的食材到客棧,倒是讓啃了好幾天冷饅頭的史哥和張柳兩個人跟著沾了光。 傅芷璇也跟著松了一口氣,不然光是這十幾個人的吃飯就是一個大問題。 見他們自己都能把自己打理得妥妥帖帖的,傅芷璇徹底放下心來,便不再天天去客棧,只是讓小嵐每天去問一下客棧那邊的情況。 陸棲行實(shí)在算得上一個合格又討喜的租客,不但吃食自理,連客棧里的衛(wèi)生都被他帶來的人包圓了,而且房錢還一分不少,倒是讓傅芷璇在這個年關(guān)小小的賺了一筆。 托著手里的銀子,傅芷璇思忖,是該好好的賺錢了。以后她將獨(dú)立支撐門戶,沒有銀子那是萬萬不能的。 客棧接待的客人多是來往行商和上京趕考的考生,客源比較固定,并無太大的開拓空間。 她只能把目光放在糕點(diǎn)鋪上。 傅芷璇的這個糕點(diǎn)鋪叫云香齋,專賣各種香酥點(diǎn)心。 店里的師傅姓朱,是從南邊逃難來的,做得一手精致的南方糕點(diǎn),因而這幾年店里的生意還算不錯。 朱師傅的男人在逃難的路上死了,她一個婦道人家只身帶著兒子,在舉目無親的京城討生活并不容易。她找了許多份工,但都因?yàn)樗莻€女人,很多店鋪都不要她,最后朱師傅只能靠給人洗衣服度日。 母子倆過得很是艱難,孩子生病了都沒錢醫(yī)治,只能跪在藥鋪門口求藥鋪的大夫的。正好那家藥鋪就在云香齋隔壁,傅芷璇見了心軟,替她付了兩錢銀子的診金和藥錢。 孩子病好后,朱師傅感念傅芷璇的恩德,帶著孩子來給傅芷璇磕頭,正巧那天點(diǎn)心師傅家中有事回家了,店里忙得不可開交,朱師傅便主動搭手幫忙。 這一幫忙就讓傅芷璇發(fā)現(xiàn)了她做點(diǎn)心的嫻熟技巧,原來朱師傅家里以前就是做點(diǎn)心生意的。傅芷璇見她比前一個師傅還做得好,便把她留了下來。 朱師傅做事勤快麻利,久而久之,傅芷璇便放心地把云香齋交給了她打理,只是因?yàn)樗蛔R字,賬目上的事還是得嚴(yán)掌柜來做。 大年初六這一天,傅芷璇叫來朱師傅,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 “東家是說咱們在上元節(jié)那天晚上去免費(fèi)擺攤?可是,這得用多少面粉啊?!敝鞄煾倒?jié)省慣了,一想到要白丟幾袋面粉出去就舍不得。 傅芷璇笑著說:“朱師傅,我年前逛過京城幾家店鋪的糕點(diǎn),他們的糕點(diǎn)做得并不比我們的好,但生意卻比我們好多了。我反思了一陣,咱們的生意之所以不溫不火,是因?yàn)槲覀兊牡赇佄恢帽容^偏僻,許多人都不知道。上元節(jié),花燈會上,看花賞燈的人不知凡幾,這是一個打響我們鋪?zhàn)用暤暮脵C(jī)會?!?/br> 開店之初,傅芷璇也想把店開在好點(diǎn)的位置,無奈,她手里只有那么點(diǎn)銀子,所以只能選擇偏僻的地方。 而且當(dāng)初她手里的銀子也買不起這鋪?zhàn)?,所以云香齋的房子是租的,只是租期較長,她當(dāng)初一口氣租了十年。 現(xiàn)如今七年過去了,離房子到期也不過只有三年而已,傅芷璇希望這三年能多攢些銀子,等租期到了能把房子盤下來。 京城房子不便宜,鋪?zhàn)拥膬r格更是驚人,哪怕這店鋪位置不怎么樣,也要好幾千兩。要想在三年內(nèi)賺出這筆銀子,勢必得改變經(jīng)營模式,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不溫不火的。 因而傅芷璇才想出了這么一個打響名聲的方式,即便這辦法不行,頂多也就是損失幾袋面粉而已。 朱師傅素來聽她的,見她說得篤定,也有些心動,雙手緊張地攥住袖子:“東家,那你說咱們應(yīng)該怎么辦?” 傅芷璇早盤算好了計(jì)劃:“你負(fù)責(zé)做點(diǎn)心,點(diǎn)心都做成一寸見方大小,只做兩樣,咱們店里最暢銷的玫瑰酥和糯米丸子。另外再做一只半人高的白兔,通體雪白,眼睛留出來,到時候置入兩只紅色的小燈籠。這只兔子務(wù)必要做得漂亮可愛,吸引小姑娘和小孩子的目光。若是嫌重,內(nèi)部可以做成中空的?!?/br> 朱師傅聽得兩眼放光,這樣一只兔子一定會在燈火上引起轟動效應(yīng)。畢竟別人家的兔子都是紙糊的,只有他們家的是面粉做的,不但可以觀賞,還能吃。 “還是東家想得周道,我回去就做,做好了先給東家你過目?!?/br> 到底是第一次做這東西,不看到實(shí)物,傅芷璇也不大放心:“好,這兔子恐怕不大好拿,就別搬來搬去了,你做好后讓小凡來叫我,我過去看就是?!?/br> 兩人又商議了一陣,便把這事給定了下來。 過了幾天,朱師傅果然把兔子做了出來。 這是一只白面做的兔子,耳朵四肢都很短,身體胖乎乎的,屁股坐在地上,三瓣嘴裂開,頭微微往后仰,一副胖得喘不過氣來的憨態(tài)可掬模樣。更可愛的是,它的兩只胖手上還抱著一根又粗又短的胡蘿卜,胡蘿卜上用金色的字體刻了三個顯眼的大字“云香齋”。 “東家,還可以嗎?”朱師傅忐忑不安地問道,她本想做個逼真的兔子,但兔子的爪子很細(xì),輕輕一碰就有可能碰斷,因而特意改了個造型。 傅芷璇滿意地笑了:“朱師傅做得比我想象的還好,尤其是這根胡蘿卜,這幾日辛苦你了?!?/br> 得了肯定,朱師傅也很高興:“不辛苦,我也就只會做這個?!?/br> *** 做好了兔子,上元節(jié)燈火如期而至。 上元節(jié)是年后第一個重要的節(jié)日,大燕沿襲前朝,很是重視,朝廷官吏皆放假五日。 到了這一天,大街小巷張燈結(jié)彩,火樹銀花,燈市如晝。 每年的正月初十到十五,洛河兩岸的東西大街上都會舉行燈會,屆時燈火輝煌,映得河水五顏六色,漂亮的畫舫從河岸上悠悠蕩漾而來,說不出的迤邐動人。各種奇形異狀,形態(tài)不一的花燈高高掛起,引得萬戶皆集會,百戲盡前來,鼓樂聲,煙花爆竹聲,響徹天際,熱鬧非凡。 傅芷璇帶著小嵐、張柳史哥三人,在天還未黑之前就趕到了洛河邊小食街上擺起了小攤。 開始人還不多,及至天黑,萬燈同亮,照得燕京城恍如白晝。 洛河兩岸的游人漸漸多了起來,戲曲聲,歡呼聲不絕于耳。 小嵐忍不住踮起腳翹首以盼,傅芷璇輕輕彈了她的額頭一記:“明日就放你假,隨你玩?!?/br> 小嵐忙縮回脖子:“夫人,奴婢只是聽那邊好像很熱鬧,隨便瞧瞧。每年都這么熱鬧,不用特意去玩的?!?/br> 說是這么說,但她的眼睛仍亮閃閃地盯著那盞輕巧精致宛如要隨風(fēng)而去般的無骨花燈。 哪個小姑娘不喜歡熱鬧,更何況是上元佳節(jié)這種難得一見的喜慶日子。朱師傅所做的糕點(diǎn)她讓史哥和張柳全帶來了,明日就是想送也沒得送,到時小嵐自會明白她說的是真的。 慢慢的,開始有孩子往小食街這邊而來。 傅芷璇他們這個攤位上的白面兔子甚是顯眼,不少小孩都盯著兔子挪不開眼。對孩童而言,當(dāng)然是這等既漂亮又能吃的東西更有吸引力。 其中尤以一個身著紅色綢衣,兩頰粉嘟嘟,臉上還帶著點(diǎn)嬰兒肥的可愛小姑娘為甚,她澄澈的大眼睛眨也眨地盯著白面兔子,小嘴微張,不住地咽口水。 傅芷璇見了倍覺有趣,沖她招了招手,然后遞上兩團(tuán)用油紙包著的小糕點(diǎn):“玫瑰酥和糯米丸子比小兔子還好吃哦。” 小姑娘打開油紙,拿起小糕點(diǎn)嘗了一口,小嘴一咧,露出兩個可愛的小虎牙,開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