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旨太監(jiān)猝不及防從馬背上滾落了下來，慌慌張張地吼道：“什么人，敢打雜家……”

    待看清來人后，他立即換了副嘴臉，捂住嘴角的淤青，飛快地爬了起來，緊張地說：“喲，原來是征遠(yuǎn)大將軍，什么風(fēng)把你給刮來了？”

    曹廣冷笑著瞥了他一眼，伸出右手：“拿來?！?/br>
    傳旨太監(jiān)愣了下，彎起腰湊過去諂媚地笑道：“大將軍要什么？”

    曹廣瞥了一眼他手里明黃色的圣旨，忽地一把奪過。

    傳旨太監(jiān)反應(yīng)過來，焦急地說：“大將軍，這不符合規(guī)矩，你就別為難奴才了?！?/br>
    曹廣虎目一睜，圓如牛眼的大眼睛瞪著他，一揚(yáng)手中的圣旨：“這東西都能弄出來，還有什么規(guī)矩可言？”小皇帝才幾歲，怎會下這種旨意。

    傳旨太監(jiān)見他執(zhí)意不肯歸還圣旨，還口出不遜，又急又生氣，強(qiáng)撐著膽子說：“大將軍，請慎言，這話若是傳到皇上耳中……”

    曹廣一口打斷了他：“少拿皇上來壓我，誰不知道現(xiàn)如今宮里真正做主的人是誰。你要告狀，盡管回去給你的主子告就是，本將軍要是怕了就跟你龜孫子姓。”

    言罷，輕蔑地瞥了一眼傳旨太監(jiān)臉上青白交加的神色，拿起圣旨往他胸口重重一拍，砸得那小太監(jiān)狼狽地往后退：“給我滾，這地方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再有下次，小心你的腦袋！”

    這傳旨太監(jiān)被他堵得臉呈豬肝色，卻又無可奈何，只得恨恨地一揮拂塵：“咱們走。”

    曹廣不屑一笑，隨意地把這紙圣旨搭在肩上，大搖大擺地走進(jìn)了王府，路過傅芷璇的馬車邊時(shí)，他停了一下，詫異地挑了挑眉，遂即發(fā)出一道古怪的笑聲，然后一句話都沒說，就這樣進(jìn)了王府。

    思琪看著傅芷璇，試探地問了一句：“夫人，咱們要不回……”

    “去”字還沒落地就被傅芷璇半道截住了，她收回目光，神色平淡地說：“走吧，該回去了。”

    思琪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只是一路上用不解的眼神看著傅芷璇。

    傅芷璇心知她在想什么。思琪定是以為她與王府關(guān)系匪淺，所以會很關(guān)心陸棲行的事。但事實(shí)不是這樣，兩人不過萍水相逢，幾面之緣而已，更何況她就是擔(dān)憂又有什么用，連陸棲行這樣身份地位的人都解決不了事情，更何況她一庶民。她不去添亂就是好的了。

    ***

    王府里，曹廣闖進(jìn)去的時(shí)候，陸棲行正端坐在書桌前練字，聽到又急又重的腳步聲，他連頭都沒抬，如往常一樣：“來了，你自便?！?/br>
    曹廣瞧他這幅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氣就不打一出來，拿起圣旨往桌上一拍：“火燒眉毛了，你還有閑心練字？”

    圣旨的一角好巧不巧地落到硯臺里，濺得墨汁全噴到了陸棲行寫的大字上。

    字是練不成了，陸棲行放下毛筆，無奈一笑，拾起圣旨，拿出一張帕子輕輕把沾上墨汁的部分擦了擦：“這下你再也不用擔(dān)心了，不是更好嗎？”

    曹廣被他說得面色一囧，甕聲甕氣地說：“人心易變，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咱們四五年未見，誰知道你會不會京城的燈紅酒綠迷花了眼，改了初心呢，我試探你實(shí)屬無奈?！?/br>
    “你還有理了！”聽他說得振振有詞，陸棲行倍覺好笑。

    曹廣卻絲毫不覺得丟臉：“我怎么沒理？沒看連馮瘋子和蒙丁山都跟著叛變了嗎？人心易變，權(quán)勢動人心，說的就是他們倆?！?/br>
    曹廣與馮御史、蒙丁山乃帝黨的中流砥柱，結(jié)果一夜之間，他的兩個(gè)堅(jiān)實(shí)同盟就這么叛變了，讓曹廣如何不憤怒。他千防萬防，連自己的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都防，結(jié)果卻被這兩人擺了一道，心里這會兒是又怒又愧。

    陸棲行面露意外之色，頓了一下，贊同地點(diǎn)頭：“也是，人總是會變的?！?/br>
    曹廣見他還是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急了，埋怨道：“不過才在京城呆了幾年，你怎么就被那群老頭子給同化了，說話做事磨磨唧唧的，一點(diǎn)都不干脆?！?/br>
    陸棲行抬眸望著他：“那你要我怎么干脆？”

    曹廣理拉住他的袖子所當(dāng)然地說：“當(dāng)然是咱們一道把蕭家這群禍害和馮瘋子、蒙丁山這等小人給拉下來啊。”

    陸棲行彈開他的手：“曹廣，你忘了，今時(shí)不同往日，咱們的立場已經(jīng)不同了?！?/br>
    曹廣愕然，呆滯在那里，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還生我氣呢？”

    陸棲行淡淡地笑了：“沒有，你我做事各憑其心，沒甚好氣的?！?/br>
    曹廣收起笑，身上殺伐果斷地氣息盡顯：“好，那就不談交情，咱們談合作怎么樣？現(xiàn)在蕭家勢大，你我都不愿坐視其大，現(xiàn)在也只有你我聯(lián)手才能滅掉蕭家的氣焰?！?/br>
    陸棲行把染黑的帕子丟到一邊，慢條斯理地打開圣旨，攤在他面前：“曹廣，皇上已經(jīng)下旨奪去我攝政王一職，命我在家閉門思過。我現(xiàn)在就是一介廢人，實(shí)在當(dāng)不得你的合作對象?！?/br>
    曹廣沒想到他會拒絕，眉宇間盡是凝重：“陸棲行，你不后悔？”

    陸棲行淡淡一笑，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

    “好，算我多事?！辈軓V收回了目光，冷淡地說，“告辭?！?/br>
    語畢，像來時(shí)那樣，大跨步而出，轉(zhuǎn)瞬就消失在了門簾處。

    書房里靜默了片刻，高老爺子從內(nèi)室走出來，看著陸棲行：“曹廣一心為皇上，你何不答應(yīng)了他？”

    陸棲行把被染上墨汁的宣紙揉成一團(tuán)，拋到紙簍里，嚴(yán)肅地說：“誰都能做護(hù)駕功臣，但曹廣不行?！?/br>
    曹廣出身北夷貴族，家族實(shí)力雄厚，他又能征善戰(zhàn)，不到而立之年就因戰(zhàn)功赫赫，被封為正二品的征遠(yuǎn)大將軍，封侯拜相是遲早的事。

    他這人雖忠君愛國，但卻有個(gè)致命缺點(diǎn)——目中無人。說好聽點(diǎn)，是狂放，是難聽點(diǎn)就是太過隨性，什么事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就如今天，他在王府門口拳打傳旨太監(jiān)一樣。

    那太監(jiān)雖然該打，但他代表的是皇上的顏面，就算要打也該找個(gè)無人的角落套個(gè)麻袋狠揍一頓才是，當(dāng)著眾人的面打，無疑是下皇上的面子。

    但曹廣不會想這么多，他只覺得怎么痛快怎么來，抑或是，他從心底里輕視皇上，覺得他還只是個(gè)乳臭未干的小子，因而并未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敬他，忠誠于他。

    不管是何原因陸棲行都并不想把他的地位提得太高，免得皇上成年后，被其霸氣和過往的恩義所左右。君臣之間的關(guān)系也是此消彼長，君弱臣強(qiáng)，君強(qiáng)臣弱，他不希望有一天，皇上親政后做了權(quán)臣的傀儡。

    聽他闡明理由，高老爺子也不由得信服地看著他：“還是你想得遠(yuǎn)，這下老頭子我可以放心了?！?/br>
    ***

    這廂，傅芷璇坐著王府的馬車，慢慢駛?cè)霌釋幭铩?/br>
    不知道是不是上面的人特意吩咐過，今天這輛馬車外表一點(diǎn)都不打眼，就只刷上了一層黑漆，半新不舊的，空間也僅能容下三四人，但馬車?yán)飬s另有乾坤，布置得與傅芷璇上回所坐的相差無幾。

    因?yàn)樾闹杏惺?，難得的，這一路上大家都一致沉默。

    直到馬車快駛?cè)肓讼镒永?，思琪才緩緩拉開馬車車窗下的暗格，拿出一個(gè)精致的小匣子，遞給了傅芷璇。

    傅芷璇抬眸疑惑地看著她：“這是什么？”

    思琪笑著解釋道：“這是殿下送你的禮物。殿下特意讓奴婢囑咐你，以后外出都戴上?！?/br>
    傅芷璇打開盒子，里面躺著一對飽滿豐潤，晶瑩透亮的粉色珍珠耳墜。

    粉色珍珠極其稀有，更何況兩只大小一致，光彩照人，宛如孿生的珍珠。

    這東西太貴重了，傅芷璇下意識地想拒了。

    卻見思琪掩唇一笑：“殿下早知道夫人不肯收，特意囑咐奴婢轉(zhuǎn)告夫人，一來是他感謝夫人的相助之恩，二來是想讓夫人戴上，以后也免得相逢不相識?！?/br>
    得，原來這耳墜的作用是認(rèn)人，真是暴殄天物。

    傅芷璇只得收下：“替我謝謝你家殿下?！?/br>
    這時(shí)候，馬車已經(jīng)在傅芷璇的房子外面停留了一會兒。

    屋子里的辛氏等了半天都沒見女兒進(jìn)來，等得不耐煩了，焦急地跑了出來，眼神厭惡地盯著這馬車：“阿璇，是你嗎？”

    聽到她的聲音，傅芷璇連忙把耳墜放回盒子，藏進(jìn)了袖袋里，沖思琪點(diǎn)點(diǎn)頭：“今日家母來了，不方便待客。多次勞煩思琪姑娘，改日得了空，備上薄酒一份，還請思琪姑娘賞光?！?/br>
    “夫人太客氣了，奴婢先回去向殿下復(fù)命了?！彼肩鲾v著傅芷璇下了馬車，坐在外面的小嵐忙上前接過傅芷璇的手臂。

    站在門口的辛氏見了，立即上前，卻沒理傅芷璇，反而圍著那馬車不停地打轉(zhuǎn)，一副恨不得把簾子拉開，鉆進(jìn)去仔細(xì)看看的樣子。

    這行為實(shí)在是太失禮了，傅芷璇只覺得臉上火燒火燎的，忙叫住了她：“娘，我在這兒呢！”

    辛氏聽了，不甘不愿地走回來，當(dāng)著思琪的面就問道：“你坐誰的馬車回來的呢？”

    傅芷璇眉心擰緊，意識到母親今日來者不善。未免讓旁人看了笑話，她沖思琪點(diǎn)了點(diǎn)頭，示意她先回去復(fù)命，然后拉著辛氏道：“娘，有事咱們回家說！”

    辛氏一把甩開傅芷璇的手，臉陰沉沉的：“今兒就當(dāng)著這馬車的面，你跟娘說清楚，你昨晚去哪里了？”

    傅芷璇這才明白母親為何會如此生氣，連忙道：“母親，昨晚賞燈太晚，女兒腿受了傷，所以去小姐妹那里將就了一晚。”

    辛氏聽了，拿起手帕捂住臉，難過地哭了起來：“你還想騙娘，文明親眼見到你上了別的男兒的馬車。他人呢？阿璇，咱們可不能正頭娘子不做，去做那上不得臺面的外室啊。”

    一聽到季文明的名字，傅芷璇就厭惡得慌，尤其是這回母親竟還聽了她的一家之言。

    傅芷璇極為惱怒：“娘，他不過一混蛋，你信他，不信我？”

    辛氏抬頭，看了女兒一眼，目光又投向大門口。

    看到母親心虛兼依賴的眼神，傅芷璇立即意識到季文明也在，當(dāng)即勃然大怒：“你讓他進(jìn)了我的房子？”

    第58章

    上次搬家時(shí), 父兄來幫忙, 傅芷璇便把鑰匙給了他們一把。想著以后他們來看她, 萬一她不在也能進(jìn)屋喝個(gè)茶，免得在外頭干等了。

    誰知這鑰匙竟落到了辛氏手里，這還不說，她竟把季文明也給帶來了。

    也不知道季文明給她灌了什么迷魂湯，讓她不以自己女兒為重，偏信這么一個(gè)外人。

    傅芷璇滿心煩躁，知道改變不了辛氏的想法，索性放棄了與她溝通，說服她的念頭, 側(cè)頭對小嵐道：“你速速去找巡街大人, 就說，有人私闖民宅, 請他來逮捕了這等賊人。”

    辛氏聞聲, 急了, 忘了哭泣, 抬起水汪汪的眼睛：“阿璇，你別鬧到官府啊, 一個(gè)女人家，天天進(jìn)衙門是怎么回事，說出去別人會笑話的，你的名聲本就不好了，這一傳出去你以后還怎么做人?！?/br>
    傅芷璇沒好氣地說：“娘, 你以后不隨便把這等不三不四的人帶到我家，那我就不用天天進(jìn)衙門了。”

    若不好好殺一殺母親這等壞毛病，保不準(zhǔn)她以后還會做出什么，傅芷璇今天是下了鐵心，豈會因?yàn)樗娜詢删渚退蓜印?/br>
    見她不聽勸，辛氏難過地垂下臉：“娘也是為你好，擔(dān)心你，你這孩子怎么就不理解為娘的一片苦心呢?！?/br>
    傅芷璇沒搭理她，走去隔壁敲開了門，掏出一串銅錢遞給對方：“牛大叔，勞煩你跑一趟，去我娘家把我父親和兄長接來?！?/br>
    牛大叔的兒子是街上的巡街，他沒固定的活兒，就趕了一頭老馬，平時(shí)幫人跑跑腿，送送東西掙點(diǎn)花銷。

    接過傅芷璇遞來的沉甸甸的銅錢，他高興地應(yīng)了一聲：“好，大叔這就去?！?/br>
    辛氏一聽說丈夫要來，關(guān)切的神色一頓，臉?biāo)查g拉成了苦瓜狀，跑過來眼巴巴地看著傅芷璇：“阿璇，就不用叫你父親了吧，何必浪費(fèi)那個(gè)錢呢，你說是不是？”

    傅芷璇眉微垂，說出的理由無懈可擊：“天冷路滑，母親一個(gè)人我也不放心，待會兒讓爹和大哥接你回去，免得旁人說我不孝?！?/br>
    辛氏扭著手，忙推脫：“不用，不用，這才多遠(yuǎn)，娘自個(gè)兒能回去的?！?/br>
    傅芷璇沒接她這話，轉(zhuǎn)身往房門口走去，到了離房子大門兩丈遠(yuǎn)的地方，想到季文明在這房子里，她又停了下來。

    辛氏滿肚子的委屈和心事，因而沒注意到她突然停下了，就這么一下子撞了上去。

    “阿璇，不進(jìn)屋嗎？”辛氏退后一步，摸著撞得生疼的鼻子，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傅芷璇感覺腿還有痛，她走過去扶著墻，聲音冷淡：“屋子里不干凈?！?/br>
    什么不干凈，即便沒明說，辛氏也明白了。

    她搞不懂女兒怎么對季文明有這么大的成見，這時(shí)間男兒娶妻納妾的多了去，有甚稀奇。辛氏皺眉，拉了一下傅芷璇的衣角：“文明，文明他跟娘說，你若愿意回去，過去的一切，他既往不咎，還讓你做正頭娘子，與你好好過日子！”

    說得一副好像施恩于她的模樣，傅芷璇真不知道怎么跟母親說話好。她知不知自家與季家不說不共戴天，但至少也是是敵非友。她這是誠心把女兒往火坑里推啊，偏偏她本人還覺得是對你好。

    傅芷璇耷拉著眼皮，半合著眼，做出一副不愿多說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