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這個聞方答不上來,愣在了那兒。 曹廣見了,一拍手笑著說:“這個問題就要問我了,萬昆昨晚丑時二刻出了府,去見了錢世坤,然后就一直沒再出來。至于甘源,今早帶了一撥人偷襲了錢世坤的部下,雙方小規(guī)模地打了一場,他又帶著人返回了軍營,龜縮不出,似乎已察覺到史燦在收編南軍中忠于朝廷的將士。” “你問這兩人做什么?怎么,打算朝這兩人下手?”曹廣目光銳利地盯著陸棲行。 陸棲行不答反問:“梁軍那邊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曹廣聽了眸光一閃:“沒錯,萬昆應(yīng)是被錢世坤給軟禁起來了。萬昆的親信今日起三番兩次入錢府,最后都憤怒而出,無功而返?!?/br> 陸棲行頷首,瞥向聞方:“準(zhǔn)備一下,夜襲錢府,目標(biāo)是萬昆的首級。” 聞言,聞方幾個還沒反應(yīng),曹廣已經(jīng)先一步站了起來:“你瘋了,你知不知道,錢世坤的府外現(xiàn)在到底有多少人?他今早從營里抽調(diào)了五千將士過去,把他府外的兩條街全占了。你們這幾十人過去,不過是給他送人頭?!?/br> 旁邊的烏文忠聞言也是一愣,不贊同地看著陸棲行:“王爺,你身份尊貴,實不宜冒這個險?!?/br> 陸棲行沒理會他的勸說,目光灼灼地盯著曹廣:“這不還有你嗎?” 曹廣背脊一涼,心里頭升起一種不好的預(yù)感:“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陸棲行豎起兩指:“給你兩個選擇,一,出城下令攻城,二,現(xiàn)身,吸引錢世坤的注意。” 曹廣直想罵娘:“臥槽,你讓我現(xiàn)身當(dāng)靶子,心腸要不要這么黑?我不干?!?/br> 陸棲行不為所動:“你還可以選擇攻城?!?/br> 曹廣頭一撇,直接否決道:“不行,現(xiàn)在還不是攻城的好時機,會造成不必要的傷亡?!?/br> “你不攻城,拖延下去會造成城里大量平民和無辜士兵死亡,這也一樣會死很多人?!标憲欣淅涞卣f。 曹廣反駁道:“這死的是錢世坤和甘源的人,亂臣賊子死了也不可惜……” 在陸棲行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曹廣那點小心思無所遁形,他攤攤手:“當(dāng)然也有一部分無辜百姓和士兵,不過……算了,你不就是想救人嗎?我也讓人留意著就是,一有消息就告訴你?!?/br> 陸棲行不同意:“不用,若想找到她,最快的辦法就是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城里的動亂停止,恢復(fù)平靜,她自然就安全了,也無需躲躲閃閃?!?/br> 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是從陸棲行口中所出,曹廣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他抻起脖子,難以置信的目光在陸棲行臉上打轉(zhuǎn):“我都不認(rèn)識你了,真想見見這位傅夫人是何人物,能讓鐵樹開花,佩服佩服。” 聞方與武申也是一臉震驚地看著陸棲行,臉上帶著悔意與痛恨。烏文忠長嘆了一口氣,沒有做聲,只有章衛(wèi)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冷靜。 陸棲行不理會幾人的震驚和曹廣的揶揄,只問:“你答不答應(yīng)?” 在他拒絕之前,陸棲行先一步拋出了一枚他無法拒絕的誘餌:“本王已經(jīng)找到了當(dāng)初隨皇兄出征的御醫(yī)賈鑫利。去年年末,賈鑫利的獨子賈福東悄然進京,直接找上了蕭府,后來被一張破席子裹著丟到了亂葬崗。事后本王讓人去查驗過他的尸身,他是被人亂棍打死的?!?/br> 曹廣臉上不正經(jīng)的笑意斂去,目光灼灼地盯著陸棲行:“這是你南下的目的,可死了一個賈福東又能說明什么?” 陸棲行知道他已經(jīng)上鉤,遂即嗤笑一聲:“賈福東嗜賭成性,把家里的萬貫家財都揮霍一空,還欠下了不少賬,他進京的目的就是為了向蕭家要銀子。更有意思的是賈福東死的當(dāng)日,蕭家連派了三批人馬南下尋人。而賈鑫利原是躲在徽州,已經(jīng)在徽州平靜生活了六七年,獨子一上京,他就連夜逃到了安順。這還不能說明什么嗎?” 安順是邊境城池,戰(zhàn)亂不止,家底厚實的人家,很多都搬離了此地。賈鑫利卻與人相反,放著好好的徽州不待,偏往這地方跑,說這里面沒點貓膩,沒人信。 曹廣的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里面暗光涌動,半晌,將信將疑地看著陸棲行:“你什么意思?” 陸棲行哂笑:“你不信本王,那就親自去見賈鑫利,見到他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嗎?” 曹廣猶豫片刻,狠狠點頭:“好,我答應(yīng)你,我出面做靶子,吸引錢世坤的注意力。事成之后,我與你一道去見賈鑫利” 陸棲行拍了一下他的肩:“放心,禍害遺千年,你死不了。你速去軍營,與史燦匯合,亮明身份,招降甘源,他若愿意棄暗投明,重新歸順大燕,過去的一切既往不咎,對于其他的中下級將領(lǐng)和普通士兵同樣如此?!?/br> 曹廣也算比較了解甘源,除了野心勃勃,甘源還有一個毛病,那就是多疑。對于招降,他肯定會持懷疑的態(tài)度,不過沒關(guān)系,這事反正是做給錢世坤看的,只要錢世坤懷疑就行了。 “你倒是算準(zhǔn)了甘源和錢世坤的心理,好,這要求不算太離譜,我答應(yīng)你。若能不費一兵一卒盡快解決安順之事,我還替安順的百姓和士兵謝謝你?!辈軓V站起身,捶了陸棲行一眼,“多保重,我還等著見你的那位傅夫人呢!” *** 當(dāng)晚,哪怕困得要命,明明大腿沒昨晚那么痛了,錢世坤卻一直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按住眉心,困頓地眨了眨眼,朝守在外面的魯達問道:“什么時辰了?” 魯達手持大刀,站在屏風(fēng)外面,瞥了一眼沙漏,回道:“參將,馬上就到寅時了,是不是不舒服,末將去請大夫過來。” 錢世坤長嘆了口氣:“不用,他來也不過是給我開個方子罷了?!?/br> 這兩日,錢世坤幾乎頓頓都以黑色又難聞的藥湯為食,但這些并不是仙丹妙藥,吃下去就能解除他的痛苦。因而,次數(shù)多了,錢世坤提起藥也是一臉厭惡。 魯達沒轍,想了想,問道:“那末將陪將軍下棋?” 反正都睡不著,也許轉(zhuǎn)移一下注意力會舒服一些,錢世坤點頭,稍微把頭墊高了一些。 魯達拿著棋盤走到床邊,又搬來一個小凳子,把棋盤放上去,兩人開始在夜燈下下棋。 下棋果然是個不錯的消磨時間的事情,全神貫注地盯著棋盤,漸漸的,錢世坤的逐漸忘了腿上的痛和營中令人心焦的各種事物。 棋下到一半兒的時候,忽然,季文明從外匆匆推門進來,神色焦慮:“岳父,今夜曹廣在軍營中露面了!而且,他向甘源承諾了,若甘源能迷途知返,棄暗投明,大燕將既往不咎。這一條,同樣適用于南軍中一切把總以下的將士?!?/br> 聞言,錢世坤手里黑色的棋子啪地一聲掉到了地上。 第91章 比錢世坤更煩惱的是甘源。 甘源受到的影響和沖擊更大。因為曹廣不止下了招降令, 而且還派人高調(diào)地把甘源的兒子送了回去, 還放出一句“禍不及小兒”。 這一下子曹廣就站到了道德的制高點上,甘源真是有苦難言。曹廣果然是不好相與的,一進城就把他架在火上烤,不管他怎么做都會遭人詬病。而且曹廣在軍中的威望本就很高, 再加上這一樁不計前嫌送叛軍兒子歸返的故事,經(jīng)過有心人一宣揚,讓他的威望更甚從前。 甘源盯著下面一群明顯有些心動的將士大吼:“怎么,你們真當(dāng)曹廣是善茬?別忘了,諸位,咱們犯下的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就算他現(xiàn)在既往不咎, 焉能知道以后不會借機整治弄死咱們?” 史上秋后算賬的故事不要太多,他這一句話確實說中了大家的心里的隱憂,大家都沉默了下來。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問道:“參將,那咱們怎么辦?要不要與錢世坤和解,先干掉曹廣?” 甘源瞥了他一眼:“你小子還有些膽?!?/br> 但他心里卻并不認(rèn)為這是個好主意。現(xiàn)在的錢世坤不過是一只拔了牙的老虎, 城里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他連站出來表個態(tài)都做不到, 季文明資歷淺,鎮(zhèn)不住底下那幫子老油條, 不然也不會把局面弄成現(xiàn)在這樣子。跟他合作,只會拖累自己。 不過嘛,他們這群草包也不是完全一點用處都沒有。 甘源陰狠的眼珠子一轉(zhuǎn), 大笑道:“曹廣放我兒歸來,我感激不盡,只是大家道不同不相為謀,一碼歸一碼,我個人非常感激曹廣,但不能因公廢私。柳員,你把我的意思傳達給錢世坤,跟他說,咱們和解了,讓他放了萬昆,我就不信,咱們這么多人還解決不了一個曹廣?!?/br> 底下的人聽他如是說,搖擺不定的心也安定了下來。 等人一走,甘源立即把心腹叫到旁邊,關(guān)上門低聲問道:“都準(zhǔn)備好了?” 那人點頭:“參將放心,該帶的都帶上了,船只也藏好了。只是,咱們什么時候去把夫人、小姐和公子接上?” 甘源沉吟片刻,咬牙否決了他的提議:“不用了,我們府外定是集中了各方探子,稍不注意就會走漏了風(fēng)聲。” 聞言那人猛一抬頭,錯愕地看著甘源。 甘源瞥了他一眼:“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大丈夫何患無妻,速去。” 被他那陰冷如毒蛇的眼睛盯上,心腹打了個哆嗦,趕緊垂下頭:“是,小人這就去辦?!?/br> *** 壞消息一件接一件的傳來,錢世坤卻只能躺在床上,連出面安撫人心,鼓舞士氣都做不到,更別提親自上陣殺敵了。他真是恨死了史氏,若非她這毒婦,他如何會淪落到如斯境地。 到了天明時分,總算有好消息傳來了,甘源愿意講和。 錢世坤大大的松了口氣,經(jīng)過這幾日他也看明白了,季文明到底是嫩了些,別說甘源,連他手底下那群老家伙都搞不定。事已至此,他不得不認(rèn)命,讓人傳話給甘源,愿意把南軍的指揮權(quán)交出去,以后手下的人都以甘源為尊。 出乎他的預(yù)料,甘源今天也格外好講話,竟不要指揮權(quán),而是要求他放了萬昆,三方聯(lián)手,一起先對付曹廣。 錢世坤不大相信甘源,因而不肯放萬昆,只答應(yīng)與他一起夜襲曹廣與史燦,滅了這二人。甘源那邊略一猶豫就同意了,雙方商議好,今天傍晚就動手。 等太陽一落山,錢世坤便開始坐不住了,他躺在床上,感覺背脊上似乎有無數(shù)只螞蟻在爬一樣,令他心癢難耐,寢食難安。過不了多久,他就要問魯達一次:“幾刻了?” 魯達耐心回答:“酉時二刻,天已經(jīng)全黑了,參將放心,要不了多久,應(yīng)該就有好消息傳來了?!?/br> 錢世坤點頭:“沒錯,我與甘源雙方加起來足有五萬人之巨,史燦這幾日總共也不過收攏了一萬余人,如何能與咱們力敵?!?/br> 話是這樣說,但他仍時不時地盯向門外,顯然不如他嘴上說的那么放心。 過了許久,守在門外的侍衛(wèi)忽然來報:“參將,季老夫人帶著季小姐和季家小公子過來了,想見你。” 錢世坤眉一皺,不耐煩應(yīng)付他們:“萬氏怎么來了?季家外面不是安排人保護他們嗎?” 侍衛(wèi)無奈地說:“季老夫人說小公子這幾日哭得厲害,可能是想母親了?!?/br> 就算孩子想母親了也用不著一家全出動,連未出嫁的小姑也跟著跑到嫂子娘家啊。大家心知肚明,肯定是萬氏見季文明一直不回去,躲在家里害怕了,這才借著孫子的名義,想到錢家蹭住,畢竟錢府的守衛(wèi)遠不是季家能比的。 錢世坤見過這個親家太太兩回,知道萬氏是個沒什么見識的市井婦人,有著許多普通人有的小毛病,愛貪小便宜,媚上欺下,因而對她也沒什么好感,更懶得搭理她。 不過想到女兒躺在床上就剩一口氣吊著了,錢世坤到底心里有愧,便松了口:“行了,他們想見珍珍就讓他們?nèi)グ?,記住,讓她們安靜點,別吵著珍珍了?!?/br> 萬氏這是第一次來錢府,以前錢夫人在的時候,連錢珍珍都很難登門一趟,更別提她了。 錢府內(nèi),花木扶疏,一亭一閣無不精致秀麗,顯示著百年世家的風(fēng)范。 萬氏看直了眼,第一回 意識到這個低嫁的兒媳婦家是何等的富貴,連季美瑜也噤了聲,拉著她的袖子,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 兩人被領(lǐng)去見了錢珍珍房里。 看到躺在床上,臉白如紙,跟個死人沒多少差別的錢珍珍,萬氏傻眼了。哆嗦了一下,小聲說:“珍珍這是怎么啦?” 荷香自不會告訴她真相,拿起帕子捂住臉,難過的說:“我家小姐不小心摔了一跤,小產(chǎn)了?!?/br> 萬氏聽了,眉宇間的褶皺能夾死蚊子,一驚一乍:“怎么這么不小心呢,我可憐的大孫子啊?!?/br> 荷香見她們母女進門都只顧著東張西望,對著屋里的擺件感嘆驚訝,也沒人關(guān)心錢珍珍的狀況,頓時有些不高興,站起來接過孩子,把兩人打發(fā)了:“老夫人和季小姐這幾天擔(dān)驚受怕了,先去客房休息吧?!?/br> 說完招來另一個小丫鬟。 房間里都是藥味,再加上荷香這個趾高氣揚的丫頭,萬氏和季美瑜心里也不愿意待在這兒,兩人便跟著小丫鬟走了。 等他們一走,荷香難過地抱著孩子,湊到錢珍珍面前,輕聲說:“小姐,你醒醒,小公子來了,他來看你了,你睜開眼看看他啊,小姐你可一定要挺住,絕不能讓小公子沒了娘……” 果然孩子能刺激到她,錢珍珍的眼皮子動了動。荷香見了欣喜若狂,連忙讓人去叫大夫。 躺在床上的錢世坤聽到昏迷了兩日的錢珍珍有了動靜,也是一喜,感嘆道:“老天有眼,莫不是要讓珍珍與我一道轉(zhuǎn)危為安!” 殊不知這只是回光返照。 在錢世坤滿心的期盼與等待下,到了晚上亥時整,外面終于有消息傳來了。 但卻不是錢世坤以為的好消息,季文明一身是血地被人抬了回來,躺在地上悲憤地說:“岳父,甘源陰我,他帶著心腹沿著護城河逃走了?!?/br> 魯達一面安排大夫過來給他包扎傷口,一邊詢問:“究竟是怎么回事?” 季文明大腿,手臂上都被劃出了好幾道口子,好在都是皮外傷,養(yǎng)一陣就好了。他靠在榻上,半合著眼,把事情的經(jīng)過原封不動地說了一遍。 本來雙方約好一起先對付史燦和曹廣,一開始,大家配合得很好,給固守軍營一隅的曹廣和史燦造成了極大的壓力,只能被動挨打,毫無還手之力。 按照最初的節(jié)奏,他們應(yīng)能在天明之前徹底打垮史燦臨時召集的這一萬多人。但誰能料到,甘源會在這種形勢大好的情況下,尋機會偷溜,簡直是匪夷所思之事。 他這一逃,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士氣再次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