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jié)
言罷,又兇巴巴地朝旁邊一個十來歲的小宮女斥道:“你毀了傅夫人的衣服,還不快給傅夫人賠罪!” 小宮女連忙一跪,朝傅芷璇不停地磕頭:“傅夫人,你饒了奴婢吧,奴婢真不是故意的,等奴婢領(lǐng)了月銀就賠夫人?!?/br> 傅芷璇看著她稚嫩的面孔和盛滿恐懼的眸子,心知這丫頭不過是初月推出來的替死鬼,何必讓一個無辜的小丫頭淪為炮灰,因?yàn)檫@點(diǎn)小事丟掉性命呢。她無聲地嘆了口氣,臉上淺淺一笑說:“罷了,不過是一件破衣服,我本就準(zhǔn)備扔了?!?/br> 聞言,那小宮女的哭泣一止,抬起晶亮的眸子,詫異地望著傅芷璇。 初月見了,狠狠剜了她一眼:“還不快謝謝傅夫人?!?/br> “多謝夫人寬宥?!毙m女忙不迭地說,語氣中充滿了感激。 初月沒再理會她,笑盈盈地看向傅芷璇說:“這身衣服本就是太后娘娘賜予夫人的,夫人穿著也極合身,就莫再推辭了?!?/br> 傅芷璇就是想推辭也沒辦法推辭啊,她一臉欣喜地說:“謝娘娘恩賜,那民婦就卻之不恭了?!?/br> 然后捧著那顆價(jià)值連城的夜明珠,歡天喜地地隨張遼出了宮。 初月折身返回云光殿,只見蕭太后已經(jīng)站了起來,手里握著一支純白色的十丈珠簾。這朵菊花花瓣細(xì)長密集如發(fā)絲,垂了一地,很是稀奇。該品種的菊花是今年南邊送上的貢品,總共只有三株,聽說不易培育,小心栽種三年,才護(hù)得花開。 蕭太后深深的指甲往花心一陷,似乎沒怎么用力,這朵漂亮的菊花就變成了許多片,飄飄灑灑地落到地上。 初月看得有些心疼,垂眸低低地說:“太后娘娘,傅氏已經(jīng)走了?!?/br> 蕭太后扔掉手中光禿禿的花枝,接過旁邊宮女遞來的熱汗巾,細(xì)細(xì)擦著指縫,冷幽幽地問道:“初月,你覺得傅氏的話可信嗎?” 初月斟酌了一番說辭,不偏不倚地說:“娘娘,她的說辭與張遼和兩個隨行的宮女差不多。就她額頭上那個傷口來看,辰王砸她時,絲毫沒手軟,若非她躲得及時,只怕右邊那只眼珠子都沒了。奴婢愚鈍,實(shí)在尋不出有何不對的?!?/br> 蕭太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面上的神情高深莫測。 初月有些摸不準(zhǔn)她的心思,遂小聲建議道:“莫非娘娘還是覺得傅氏可疑,既如此,不如除了她?!?/br> 蕭太后輕輕扭過頭,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初月心中一悸,很是忐忑,連忙跪下認(rèn)錯:“奴婢多嘴,請娘娘責(zé)罰!” 她似乎是說錯話了。依太后娘娘以往的性子,寧可錯殺也不可放過,傅氏既有了嫌疑,理應(yīng)除了她才對,哪還需要什么證據(jù),但今日,太后娘娘顯然沒心思弄死傅氏。 蕭太后睨了她一眼:“起來吧,殺了傅氏有什么意思,讓她這樣日日夜夜生活在隨時會掉腦袋的恐懼中,豈不是更有趣?若是辰王舍不得她,那就更有意思了?!?/br> 初月心中一寒,終于明白蕭太后打的什么主意了。她是要玩貓捉老鼠的游戲,而傅芷璇與辰王就是那只可憐的鼠,只能被太后娘娘玩弄于鼓掌之間。尤其是辰王,若是真的對傅氏有意,想必躺在床上到死都不得安生。至于傅芷璇,哪怕她是無辜的,也只能整日活在提心吊膽中,至死方休。 見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蕭太后又摘了一朵十丈珠簾,一下又一下地把花瓣拔了一地:“有空的時候,多喚傅氏進(jìn)宮。” 初月忙收起自己心里冒出來的那一丁點(diǎn)隱秘的惻隱之心,恭順地答道:“是。” 蕭太后把半只菊花往花叢中一扔,目露冷光:“傳太醫(yī)過來,問清楚辰王究竟是得的什么??!” 初月不敢怠慢,忙道:“太醫(yī)已經(jīng)在殿外候著了,奴婢這就去叫他們進(jìn)來?!?/br> 來的是院使和兩位同知,這三人都極擅長治療肺病,也都給辰王看過診。 “微臣見過太后娘娘?!比她R齊行禮。 蕭太后坐在榻上,寬袖一揮:“免禮,三位愛卿,哀家今日召你三人前來,是想了解一下辰王的病癥。辰王乃皇上唯一的親叔叔,國之棟梁,你等可要盡全力治好他。” 三人對視一眼,由院使站出來道:“回太后娘娘,辰王的病在肺部,目前給他開了好味藥,都無明顯的進(jìn)展,微臣慚愧?!?/br> 見三人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蕭太后心里有數(shù)了,手輕輕搭在膝上,瞥了三人一眼,慢悠悠地說:“今日有人指出,辰王這病恐會傳染,你三人怎么看?” 院使臉上的神色一滯,變得很微妙,幾人垂著頭,支支吾吾,就是不肯正面直說:“回娘娘,臣等才疏學(xué)淺,目前還沒看出來。” 是沒看出來,而不是否定的答案。 蕭太后心里隱隱有數(shù)了,面上卻一副擔(dān)憂的模樣:“爾等一定要盡心盡力救治辰王,若他有個閃失,哀家唯你三人是問。” 三個太醫(yī)苦巴巴地應(yīng)下了。 他們一走,蕭太后臉上的表情驟然一變,從暴風(fēng)驟雨的炎夏陡然轉(zhuǎn)到了惠風(fēng)和暢的春日,臉上是明媚暢快的笑容:“陸棲行,你也有今天!” 即便他不死,只要拖到她父親回來,這京城還不是完全落入他們的掌控中。 *** 直到坐上了馬車,傅芷璇緊繃了一天的神經(jīng)才稍微放松。她無力地往車壁上一靠,長長地吞了一口氣,俏麗的臉上布滿了愁云。 蕭太后今日看似是放過她了,但估計(jì)她已經(jīng)在蕭太后那里掛了號,以后的一舉一動只怕都被人盯得緊緊的,稍有差池,就得完蛋。 聞方聽得馬車?yán)锏呐鲎猜?,再一想傅芷璇額頭上那團(tuán)青紫,心里著實(shí)擔(dān)憂得緊,礙于在大街上,他也不便說些什么,只能加快速度,以期能盡快趕回客棧。 回到客棧,小嵐看到她額頭上的傷,頓時大驚失色,尖叫道:“夫人,夫人,你怎么受了這么嚴(yán)重的傷,奴婢這就去請大夫?!?/br> 傅芷璇有心要與聞方單獨(dú)談?wù)?,便沒有阻止她。 等她一走,聞方便著急地問道:“夫人,今日那毒婦可有為難你?還有你額頭上的傷……” 傅芷璇擺擺手:“無妨,這傷不是她砸的?!?/br> 遲疑了片刻,她閉上了眼:“我額頭上的傷是辰王砸的,蕭太后應(yīng)是懷疑我與王爺有來往了?!?/br> 聞方很是吃驚:“王爺一直很小心,幾乎都是趁夜深人靜,大家都睡著了才來找你,怎會被那毒婦察覺,會不會是你太敏感了?” 傅芷璇自嘲一笑,把上次游湖被范夫人撞上的事說了一遍:“范夫人只怕是因此懷疑上了我,后來見我與苗錚無奈地把苗家都獻(xiàn)了出去,約莫著又覺得猜錯了,所以不理會我了。只是那位范二小姐,行事沖動,不計(jì)后果,什么都敢說,傳到了蕭太后的耳朵里,蕭太后這人性子多疑,她有所懷疑再正常不過。不過今日我的表現(xiàn)應(yīng)該大致過關(guān)吧,暫時還不會有事,你不用擔(dān)心?!?/br> “難為夫人了?!甭劮酵耆珱]料到不過是短短大半天的功夫,傅芷璇就經(jīng)歷了這么多,很是慚愧地說,“小人沒能保護(hù)夫人,反讓夫人涉險(xiǎn),著實(shí)失職?!?/br> 傅芷璇開解他:“不關(guān)你的事,這種意外,誰也預(yù)料不到。幸虧王府里那位辰王認(rèn)不得我,否則今天只怕就露餡了?!?/br> 提起此事,傅芷璇都還心有余悸,雖然挨了一記,但能逃過一劫,也算是因禍得福,否則只怕蕭太后不會那么輕易放她回來。 聽她還在慶幸,聞方很是汗顏,苦笑著解釋道:“王爺為了保護(hù)夫人,并未告知府中那位你的存在,甚至連??狄膊恢滥闩c王爺還有來往,所以今兒讓夫人受委屈了。” 原來如此,難怪那位辰王看她的眼神如此陌生。傅芷璇淺淺一笑,不甚在意地說:“無妨,也算歪打正著,替我解了圍?!?/br> 若是辰王知情,想必那一下是怎么都砸不下來的。 她越表現(xiàn)得豁達(dá)和不在乎,聞方越覺得愧疚。王爺讓他保護(hù)傅夫人,結(jié)果他卻屢次讓傅夫人遇險(xiǎn)。 傅芷璇沒察覺到聞方低落的情緒,按住眉心想了想,又說:“聞方,我故意在張遼和福康面前說辰王這病可能是癆病。你想個辦法,把他宣揚(yáng)出去,最好鬧得滿城皆知。” 聞方立即點(diǎn)頭:“是,小的這就去辦?!?/br> “等一下,此事不能采用流言蜚語的辦法,否則蕭太后很可能懷疑到我或者福伯的身上,反而弄巧成拙,引起她的懷疑?!备弟畦凶×寺劮?,細(xì)細(xì)吩咐道,“你差人私底下去尋找?guī)讉€得了肺病的人或是前一陣因?yàn)榉尾∪ナ赖娜?,從他們?nèi)胧?。這樣即便有一天,旁人聯(lián)想到辰王身上,蕭太后也懷疑不到咱們頭上?!?/br> 聞方聽明白了她的意思,贊許地說:“夫人這法子好,小人這就安排人去找,反正到時候死無對證,他們總不可能把腐爛的尸首挖起來再查驗(yàn)一番?!?/br> 若有傳染性的疫病在京城爆發(fā),哪怕只是流言,全城都會鬧得人心惶惶的,就這也夠蕭太后愁的了,屆時,想必她也沒功夫找傅夫人的麻煩了。聞方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把這事辦得漂亮點(diǎn)。 幾日過后,燕京城的大街上忽然傳出一則流言,說是城里爆發(fā)了肺癆,已經(jīng)死了好幾個人了,而且還有持續(xù)咳嗽不治者喪生。 這些死的人都骨瘦如柴,面黃如土,幾乎就一副骨頭架子撐著一件衣服,看起來嚇人得很,謠言愈演愈烈。 沒有人會想,偌大的一個城市,幾十萬人,十天半月內(nèi),有幾個因?yàn)榉尾《赖脑僬2贿^。他們只關(guān)注著不好的事情,許多人都把目光都落到了那些死者身上以及幾個咳嗽重疾者。 過了兩天又有一人重病不治身亡,原本還將信將疑的人這下也不懷疑了,燕京城里流言四起,不少商戶接納客人看到咳嗽的一律不收,許多百姓也視咳嗽如虎,談之色變。 蕭太后知道這個消息是收到了朝臣的折子,她通篇讀下來,頓時氣笑了,把折子狠狠拍到那大臣身上:“什么肺疾如此厲害了,都能與疫病相提并論!荒謬,無知百姓人云亦云也就罷了,你們跟著湊什么熱鬧?” 那大臣被她罵得狗血淋頭,縮著脖子不吱聲。 罵完了,蕭太后恨恨地斜了他一眼:“想辦法消除謠言,再把肺疾者集中于一處,安排太醫(yī)去給他們看診。記住了,勿必要將此事壓下來?!?/br> 按時間算,她父親再過兩三日就能進(jìn)京了,蕭太后委實(shí)不愿在這節(jié)骨眼上再鬧出事端,影響了她的大事。 那朝臣也是個機(jī)靈的,動作極為快速地把這些肺疾者集中于一塊兒,又安排了太醫(yī)去看診,隨后還在附近的一棟兩層高樓上設(shè)了一個探視臺,允許病患家屬上探視臺遠(yuǎn)遠(yuǎn)地探望肺疾者的養(yǎng)病生活,以證明朝廷確實(shí)是在盡心盡力救治病患。 他這招還真有效,見太醫(yī)們每日進(jìn)進(jìn)出出,這些病患的病情沒有再惡化,城里的sao動漸漸平息了下來。 燕京城這邊風(fēng)波剛歇,但距京城四百余里的楊川古道卻并不寧靜。滿山的枯草和落葉中藏滿了人,章衛(wèi)守在陸棲行身邊,一蹲就是半日:“王爺,據(jù)探子來報(bào),蕭隆的人馬大約還有一個時辰就進(jìn)入峽谷?!?/br> 楊川古道是一處蜿蜒曲折的悠長峽谷,全長足有十幾里,兩側(cè)高山直沖云天,重巖疊嶂,遮天蔽日。這條古道是進(jìn)京的必經(jīng)之路,若不從此路過,繞道走則要多行三四百里的路,蕭隆急著進(jìn)京,又違矩帶了五千騎兵,唯恐被京城的人聽到了風(fēng)聲,有了防備,哪敢耽擱。 因而哪怕知道楊川古道是伏擊的好地方,但仗著自己人多馬壯,他也堅(jiān)持要走此路。 但自從進(jìn)了峽谷,蕭隆的眼皮子就跳個不停。行了幾十步,他按住額頭,忽地叫住了前行的副將:“先等一下!” 副將回頭,詫異地望著他:“將軍,可有不妥?那末將再派人去前面探查一番?!?/br> 蕭隆抬頭掃了一眼被上方斜插入云霄的陡峭山峰擋住了的陽光,默許了他的提議。 副將忙安排了六個好手前去探查一番,一刻多鐘后,六人回來,回稟道:“將軍,前方并無異常!” 恰在此時,一只揚(yáng)著巴掌大翅膀的大鳥從頭頂飛過,發(fā)出兩聲長鳴,在空寂的峽谷中回蕩。 蕭隆看了那鳥一眼,收回了目光,對后面的將士道:“還有一個多時辰天黑,趁著這段時間,速度穿過峽谷,然后到臨行關(guān)外的那片樹林里歇半夜,爭取后日清晨到達(dá)京城。” “是,將軍!”附近的幾個將士齊齊應(yīng)聲。 大家翻身上馬,沿著狹長的峽谷,排成兩只長龍,飛速往峽谷里沖去。 一時間,峽谷里到處都回蕩著馬蹄疾馳的聲音,還有濺得漫天飛揚(yáng)的塵土。 瞧見前方煙塵滾滾,章衛(wèi)難掩激動:“王爺,來了!” 陸棲行還是保持著兩個時辰前的姿勢,蹲在草叢中,一動不動,只有一雙漆黑的眸子里閃著激動的光芒,昭示著主人心中的不平靜。 等打頭的騎兵快奔至出口,后面蜿蜒的長龍也露出了真容,彎彎曲曲的一長排,目測過去少說也有成千上百人。 可惜距離有點(diǎn)遙遠(yuǎn),找不到蕭隆藏在哪兒,否則一箭射中他,群龍無首,底下的人自然亂了。 眼看打頭的騎兵即將沖出峽谷,陸棲行輕輕一揮手,他身后四個士兵齊齊吹動口哨,哨聲撞上對面的山峰又反射回來,此起彼伏,在空寂的峽谷中傳得老遠(yuǎn)。 像是呼應(yīng)這道哨聲,峽谷中段也跟著響起一陣嘹亮的哨聲,宛如一場接力賽,從峽谷首端一直飄蕩到最后尾部。 一時之間,峽谷中全是哨聲。 蕭隆聽到這聲音立即意識到中計(jì)了,此刻,他正待在峽谷的中段,進(jìn)退維谷,若再往后撤,勢必會影響隊(duì)形,隊(duì)形一亂,自己人沖撞在一起,損失更大,不如一鼓作氣沖出去。 蕭隆正欲下令,忽見頭頂上方巨石滾滾,攜著泥土山石滾落下來。 蕭隆睚眥欲裂,扯著嗓子怒吼道:“撤!” 第128章 后方隊(duì)伍果然如蕭隆預(yù)料的那樣因?yàn)橥蝗缙鋪淼膭邮巵y成一團(tuán), 不過好在他帶來的這五千騎兵都是他的心腹精英,最初的混亂過后, 這些人很快便反應(yīng)過來,自動調(diào)整隊(duì)形, 掉頭飛快地往回跑。 但前方的士兵就沒那么幸運(yùn)了, 等待他們的是一支支從天而降的羽箭,鋪天蓋地,密密麻麻,令人無處可逃,瞬間便有幾十上百人被射成了刺猬,撲通一聲摔到了地上,被混亂的馬蹄踏成了rou泥。 峽谷地帶, 本就容易設(shè)伏, 哪怕自己這邊兵強(qiáng)馬壯, 無奈被地形所限, 頂多只能發(fā)揮出十之一二的實(shí)力,這么硬抗下去,對己方著實(shí)不利。前方領(lǐng)頭的是一個姓黃的將軍, 見勢不妙,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狠狠一揮手, 沖幸存者道:“走,撤回去,退到崖底?!?/br> 古道中段有一處山崖斜插入云霄, 連帶地也把楊川古道一起給遮住了,是一處天然的避風(fēng)港,也是峽谷中唯一一處藏身處。 在亂箭中幸存下來的多是身手極好的精英,這些人的反應(yīng)極快,只等黃將軍一做出了命令便齊齊從掉頭,返回峽谷中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