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jié)
不過短短幾瞬,一行人便撤了個干干凈凈,峽谷入口就又恢復了寧靜,只余這些失去了主人的馬兒不安地站在那里刨土。 章衛(wèi)看向陸棲行,眸中閃現(xiàn)著興奮的光芒,躍躍欲試地說:“王爺,讓屬下帶人去追,誓死取回蕭隆的人頭!” 陸棲行站了起來,接過侍衛(wèi)遞來的長弓,翻身上馬:“章衛(wèi),你留在出口堵住他們,絕不能放任何人出去!” 然后一揚手,沖左側(cè)的士兵喊道:“一營的,跟本王來!” “王爺!”章衛(wèi)不安地站了起來,正想勸阻他,但陸棲行并一營幾百將士已經(jīng)飛快地沿著楊川古道往西追去。 蕭隆帶著隊伍,往后撤退了數(shù)里,頭頂上方終于不再有山石滾落。 一行人邊撤退邊輕點人數(shù),很快,副官便來報:“大將軍,還有兩千八百個兄弟,重傷三十五人,輕傷一百二十三人?!?/br> 蕭隆鷹隼一樣犀利的眼神射出一抹兇光,胸膛一起一伏的,怒哼道:“陸家小兒欺我!” 哼,這已經(jīng)深入大燕腹地,會帶著大批人馬來偷襲他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誰。蕭隆的心不斷地往下沉,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到了離京城四五百里的地方,也不知京城如今是什么情況,只盼太后能今早知道這一切,有所防備,否則恐會中了陸棲行的jian計。 副將苦笑了一下,問道:“黃將軍他們也不知如何了,大將軍,咱們下一步怎么辦?” 蕭隆利眸一揚:“黃將軍驍勇善戰(zhàn),擅長因勢利導,本將軍相信他能頂住。其余的人跟我走,咱們沖出峽谷,往峽谷上方繞過去,給死去的兄弟們報仇?!?/br> 副將聞言,不大贊同地說:“大將軍,陸棲行的人馬來勢洶洶,咱們只有這點人馬,只怕不是他們的對手。依屬下所見,咱們不如速速退回漠北,固守北疆,進可攻退可守,陸棲行投鼠忌器,也拿咱們沒辦法!” 這確實是一條保守又保險的辦法,相信大部分都會這么做,但蕭隆不愿,他濃黑的眉毛往上一撇,強勢又固執(zhí)地說:“我蕭隆的字典里還沒一個退字!況且,你當陸棲行沒想到這一點,咱們的退路只怕早就被堵死了,除了一戰(zhàn),別無他法!” “弟兄們,可愿與我蕭隆一起拿下那陸小兒!” 蕭隆已經(jīng)差不多快六十歲了,但除了鬢發(fā)稍白外,他的精神極為矍鑠,一句話說得鏗鏘有力,從胸腔中發(fā)出,傳得老遠。 聽得附近的將士熱血沸騰,紛紛大聲高喊:“愿與將軍一同……” “同”字還沒落地,忽然,空氣中傳來嗖嗖嗖密集的聲響,放眼望去,一大片箭雨直沖而來,前方數(shù)人反應過來,想避都無處可避,只能拿起武器擋開這些箭。但箭雨實在太密,護得住上面護不住下面,這招甕中捉鱉著實有效,不過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便帶走了上百人的生命。 蕭隆臉色一變,眉頭深鎖,意識到陸棲行來的人馬比他預料得還要多。如今前有攔路虎,后有追兵,不管哪一路都不是坦途,唯有拼命一搏,方有一線生機。 蕭隆抄起手中的長木倉,往前一掃,瞬間把幾支漏網(wǎng)之魚的鐵箭掃到了地上,然后一提氣,用最大的嗓門吼道:“走!” 副將跟著一喊,口口相傳,轉(zhuǎn)眼間,所有的士兵皆聽到了命令,冒著羽箭往前沖。 山上冰冷的箭支疾射而來,撞在血rou之軀上,穿破皮甲,發(fā)出撕裂的聲,此起彼伏,令人頭皮發(fā)麻,連座下的馬兒都不安地揚起了前蹄。 但這些將士毫不畏死,一個接一個,前赴后繼,不停地往前沖。 百密總有一疏,利箭也不是無所不在,總有漏掉的地方,蕭隆等人艱難地躲過箭林,終于沖出峽谷,進入一片開闊的地帶。 躲在山林中的士兵見了,手中的動作更快,利箭像是不要錢一般往前撒,密密麻麻,攜著風勢襲去。 蕭隆聽到耳后的風聲和痛呼聲,心知不妙,索性一咬牙,頭也不回,飛快地往前沖。一鼓作氣,沖入樹林,有了這些樹木做遮擋,總算避開了箭陣。 但這時候的蕭隆已是強弩之末,他兩手死死攥緊韁繩,伏在馬上,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大口鮮血,身體也搖搖欲墜,好似隨時都能從馬上滾下來一般。 身后狼狽追來的副將見了,連忙掠過去,把他扶下了馬,這才看到,他的右邊胸口中了一箭,又急速奔跑了好幾里,傷口被撕裂開,大片大片的血跡浸透了甲衣,不停地往外淌,把馬脖子的那團白毛都染紅了。 “大將軍,你忍忍!”副將連忙把他扶下馬,又掏出金瘡藥往他傷口上撒去。 蕭隆咬緊牙關,強撐著一口氣說:“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這一點副將如何不知,他們兩千八百多人,現(xiàn)如今只剩兩三百人,還有不少人受了傷。這點殘兵敗將,怎么可能是陸棲行的對手。 只是將軍年紀擺在那兒,又受了這么重的傷,不好好處理,留下暗傷事小,只怕連小命都要丟在半路上。若將軍有個好歹,北疆的幾十萬兄弟怎么辦? 蕭隆見他久久沒回音,便知他所想,血紅的眸子一睜,按住胸口,氣勢不減:“放心,我還死不了,走!” 見他精神似乎還好,副將咬咬牙,把他抱上了馬車,兩人共乘一騎,帶著余下的士兵逃進了山林里。 陸棲行趕到峽谷尾端時,只余一地的狼藉。 他匆匆躍下馬,問道:“可有發(fā)現(xiàn)蕭???” 打頭的熊將軍上前,恨恨地一拍手,懊惱地說:“王爺,屬下失職,讓他給跑了,不過屬下已經(jīng)派了六營的將士去追。” “不關你的事,蕭隆戎馬一生,連這區(qū)區(qū)箭陣都逃不出,如何震懾住北疆?!标憲邪矒崃诵軐④娨痪?,然后又問,“他逃往了那個方向?” 熊將軍指向峽谷出口往西南的那片地方:“蕭隆那廝太狡猾了,鉆進了山里?!?/br> 楊川古道旁是一座連綿數(shù)百里的大山,叫祂爾山,山中猛虎毒蛇肆虐,人跡罕至,便是周遭最出色的獵人也只敢在山腳打轉(zhuǎn),不敢深入腹地。況且山中林木森森,遮天蔽日,雜草灌木叢生,要想進這山里找人,無異于大海撈針。 蕭隆匆忙之下,鉆入此山中,想必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借此躲過他們的追捕。 陸棲行眉一沉,對熊將軍道:“峽谷底下還有蕭隆的殘部,你領人守在這兒,絕不可再放走一人?!?/br> 熊將軍立即挺直腰,行了一軍禮,大聲道:“是,屬下聽令?!?/br> 吩咐完這一切,陸棲行遂即翻身上了馬,沿著蕭隆一行踏過的足跡,飛快地往林中掠過,轉(zhuǎn)眼消失在蒼茫的大山中。 *** 黃將軍帶的這支人馬僅存一千多人,負隅頑抗了一天一夜,最后還是沒躲過熊將軍和章衛(wèi)的雙面夾擊,節(jié)節(jié)潰敗。黃將軍當場被射殺,底下的士兵死的死,降的降,等收拾完他們,章衛(wèi)終于與熊將軍匯合。 “王爺呢?”章衛(wèi)蹙眉盯著被秋風刮得簌簌作響的樹林,擔憂地問道。 熊將軍撓撓頭,臉色也不大好:“昨日王爺親自帶了一營的將士進祂爾山追蕭隆去了,現(xiàn)在還沒消息?!?/br> 一營有五百將士,都是王爺?shù)挠H信,個個藝高人膽大,按理來說,這么多人去追蕭隆的殘部,早該回來了才是。但都過去整整一天了,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章衛(wèi)斜了他一眼,指著這群俘虜:“他們都交給你了,我去尋王爺。楊川古道的動靜瞞不住當?shù)毓俑涣藥兹障⒕蜁魅刖┲?,你便按咱們先前的說辭辦就是。” 熊將軍頷首,嘿嘿一笑:“章統(tǒng)領,你放心,我知道怎么辦,保管讓那蕭氏氣得半死,也挑不出半點不是來?!?/br> 章衛(wèi)頷首:“這樣最好,我得盡快找到王爺?!?/br> 說完,帶著三營的將士鉆入了山中。 但不到半天,他便派人傳了信回來。 原來章衛(wèi)進山不到兩個時辰便尋到了一群被人丟棄的馬兒,正是陸棲行一行的駿馬,而他們的足跡在那片區(qū)域就消失了。章衛(wèi)領著人在方圓兩里內(nèi)尋了一周,再也沒找到任何的足跡,仿佛這么多人都憑空消失了一般。 章衛(wèi)很擔心,因而派人回來送信,讓熊將軍多派一些人進山找陸棲行和蕭隆。 熊將軍本來就駐守在這一片,他手底下有不少人都出身在這片區(qū)域,甚至有的還是獵戶出身,有他們帶路,盡快找到人的幾率更大。 當天,熊將軍就點了一隊較為熟悉地形的人馬潛入山林尋人。 *** 而京城這邊,消息傳得比章衛(wèi)預料的還快。 因為楊川古道離京城不過四五百里,又鬧出這么大陣勢,附近的州縣只要不是瞎的都聽到了風聲。 當天,便有一州縣往京城遞了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夜里,蕭太后便收到了折子。但這封折子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縣令所寫,他所轄的只是一個小縣,整個縣城的衙役都不到五十人,平時處理的案件也多是偷雞摸狗的小事,部分年輕的衙役連血都沒見過,更逞論這種大規(guī)模的戰(zhàn)事了。 這縣令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底下的衙役有幾兩重,也不敢讓自己的衙役貿(mào)然前去送死,只是派人遠遠地看了兩眼。因而送到京城的折子也很模糊,上面只是說,似有兩撥人馬,成千上萬人在楊川古道發(fā)生了激戰(zhàn),死傷無數(shù),血流成河,奏折后面懇求朝廷派人來探查此事。 探查?還用得著探查?蕭太后閉上冷幽幽的鳳眸,氣得用力把這封折子拍在了桌上,力道猛得連食指和中指上美麗的指甲都斷了。 初月見狀,知道她這是氣極了,暗暗在心里嘆了口氣,奉上一杯溫熱的茶:“娘娘喝杯茶水消消氣!” “拿開!”蕭太后的手腕嗖地一下撞上在茶杯上,茶水撒了一地,還有的兩滴掉在了她銀白的裙擺上,立即渲染出一朵褐色的花朵。 初月見了,立即雙膝一曲,直直跪在瓷器碎片上,很快,殷紅的血跡便從她米白色的裙擺中滲出。 蕭太后瞥了一眼,似消了些氣,冷喝一聲:“起來?!?/br> “謝娘娘寬?。 背踉滤闪丝跉?,站了起來,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一旁。 蕭太后鳳眸一轉(zhuǎn),氣不過,又拿這封折子掃了一遍。 楊川古道,正是西北進京的必經(jīng)之路。因為有綿延起伏的祂爾山橫亙在中間,若不從這條古道走,就要從山腳下繞過祂爾山,將多行好幾百里,時間也會拖長兩三日。 父親帶著五千精銳進京,在路上拖的時間越長越容易走漏風聲。遲則生變,想必父親也是擔憂這一點,因而才從楊川古道走。 只是……蕭太后眼一沉,不用說,交戰(zhàn)的雙方,一方定是父親,另一方必是陸棲行的人馬無疑,也不知父親現(xiàn)如今怎么樣了。只是她一直派人盯著辰王府,陸棲行也一直臥病在床,他還敢先出手,莫非是不想要他的命了。 不對,這其中肯定有問題。 蕭太后猛地站了起來:“擺駕辰王府!” 初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嘴角抽了抽,垂頭低聲提醒:“太后娘娘,現(xiàn)在是子時一刻了?!?/br> 這大半夜的,太后娘娘突然去辰王府,實在是太不合乎規(guī)矩。明天,定會有一批古板的老臣上折子,娘娘又要動怒了,到時候又有一批奴婢跟著倒霉。一想到這里,初月就覺得膝蓋疼得慌。 蕭太后也知此事容易惹人非議,但現(xiàn)在哪顧得上這些。她黛眉一撇,斜看著初月:“讓太醫(yī)院院使帶路,就說辰王病危!” 現(xiàn)在外面都傳辰王得了不治之癥,讓太醫(yī)院打頭陣,到時只說,聽說辰王病危,太后娘娘太過擔憂,夤夜探訪,這倒是不突兀。初月連忙應聲退下去,又喚人去把太醫(yī)院院使叫了過來,派人先送他去辰王府上,蕭太后緊隨其后。 他剛進門,蕭太后的鑾駕也到了。 ??狄宦犝f蕭太后親臨,立即嚇得面色慘白,與病床上臥病不起的假辰王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慌亂和視死如歸的決心。 “小人與蕭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便是死也不懼,只盼王爺能有朝一日解決了這毒婦,替小人報仇!”假辰王一臉恨色。 ??悼戳怂谎?,忽然飛快地站了起來,把他拽下了床:“走,你快躲起來!” 假辰王不愿:“福康,我不怕死,只恨沒能手刃蕭家人,為家人報仇!” ??档闪怂谎?,跺跺腳:“叫你藏起來你就藏起來,別壞了我家王爺?shù)氖?,只要找不到你,那毒婦就摸不清楚我家王爺是否還藏在京城,這樣一來也能為王爺拖些時間。” 聽他這么一說,假辰王終于動了。 福康立即把他帶到了隔壁的房間,上面擺著一具陶瓷打造的精美菩薩像,菩薩面前是一張供桌。 “菩薩,得罪了!”福康做了個阿彌陀佛的手勢,然后上前用力推開供桌,供桌后面露出一個僅余一人通過的黑洞,福康立即把辰王給推了進去,“里面有水有食物,你在里面躲個八天十天不成問題?!?/br> 假辰王回頭看了他一眼:“福康,你也進來吧,咱們一起藏起來?!?/br> ??底旖浅冻鲆荒ㄐ?,滿臉的皺紋擠做一團,推辭道:“不用了,連我一并消失了,蕭太后肯定會猜到咱們是藏在府中?!?/br> 畢竟這府里已是一個空殼子了。 見假辰王還要啰嗦,福康揮了揮手:“記住了,你不是為自己藏起來,是為了我家王爺,只要你藏好了,蕭太后找不到人,便不能確認王爺?shù)嫩欅E?!?/br> “嗯,我一定會藏好?!奔俪酵跎钌畹仄沉怂谎郏昧c頭道。 等他跨入黑洞,福康又飛快地把供桌復原,然后急匆匆跑了出去。 蕭太后一踏進辰王府,就只有一個感覺,靜,實在是太靜了,偌大的府邸冷冷清清的,一點人氣都沒有,也沒有一絲光亮,連她親自駕臨,也無人上前迎她,實在是太怪異了。 她顰緊眉頭,加快了步伐往辰王居住的院子而去。 走到院外,終于看到了一絲光亮,同時還有一人站在檐下,抄著手,焦躁不安地走來走去。 等走近一些,蕭太后立即辨認出此人正是太醫(yī)院院使,眉心一緊,不悅地問道:“聽說辰王病危,你為何在此,還不快進去給辰王看???” 院使扭頭一看是她,連忙跪下道:“回太后娘娘,這門從里面反鎖了,無論微臣怎么敲門,都無人應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