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jié)
連磕了三個頭,字字如同肺腑之言,此番菱姬郡主之舉,倒是讓人不由得感念孝道,寒風(fēng)凜冽,消融的積雪凝成刺骨的冰凌,靳菱姬挺直背脊,在星月殿前跪了一個時辰。 巳時,平廣王府的管家入宮來報,道王府突然走水,天降大火。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平廣府天災(zāi)大火,猝不及防,國師大人聽聞,令安遠(yuǎn)將軍秦臻赴平廣王府救火,卻不料,再生變故。 安遠(yuǎn)將軍秦臻,在平廣王府救火之時,于王府后院意外發(fā)現(xiàn)了失竊的朝貢物資,分毫不差,全部藏匿在靳府地庫。 這一場天災(zāi),始料未及,竟好巧不巧地揭露了平廣王靳炳蔚的罪行。 巳時兩刻時分,安遠(yuǎn)將軍秦臻入宮奏請平廣王靳炳蔚中飽私囊,貪贓枉法,傳召天牢里的平廣王當(dāng)年對峙,靳炳蔚大喊冤,只是,鐵證如山,他多說無益。 隨后,國師大人代帝君下了一道圣旨,即刻昭告。 “圣上有令,平廣王監(jiān)守自盜,私藏朝貢,其罪可誅,朕感念王府衛(wèi)國有功,特免其死罪,流放江州,若無詔令,永世不得入宮?!?/br> 同日,前皇后斂棺葬于皇陵,東宮太子鳳傅禮留皇陵親自守靈,宮中罷黜流放平廣王的詔書一下,便有暗人去皇陵傳訊。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殿下,宮里出事了。” 鳳傅禮一身白色孝衣,斥道:“快說?!?/br> 宮人跪在地上:“昨夜平廣王方入宮,便讓國師大人收押入獄,方才宮里來消息說,平廣王被抄了家,革職流放。” 鳳傅禮眸色漸深,急切地問:“理由是什么?” “朝貢物資被劫,平廣王看守失責(zé)秘而不宣,是以,便連夜拿下了平廣王,今日一早,菱姬郡主入宮為父請命,卻突逢王府天災(zāi)大火,秦將軍領(lǐng)命救火,卻查到失竊的朝貢物資被藏匿在了平廣王府后院,大理寺斷定是平廣王爺監(jiān)守自盜,貪贓枉法,是以國師大人下旨發(fā)落了平廣王府?!?/br> 太子府的暗探才剛得到平廣王回京的消息,還未來得及有所謀劃,便讓蕭景姒先發(fā)制人奪了先機(jī)。 鳳傅禮暗暗咬牙:“她動作可真快?!?/br> 太子身側(cè),太子妃蕭氏,同樣一身白色孝衣,從靈臺下走過來。 “蕭景姒怕是要先下手為強(qiáng)。”蕭扶辰沉吟片刻,“殿下,有蕭景姒從中作梗,這攝政的圣旨恐怕難以公之于眾?!?/br> 鳳傅禮憤然握拳,狠狠一拳打在案桌上:“本宮鳳家的天下,怎容得她只手遮天?!?/br> “殿下,不可大意,我們再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鳳傅禮冷冷嗤笑,眼中喧囂的怒火難以平息,“從大司馬府到蘇國舅府,她一步一步折去本宮的左膀右臂,如今本宮大勢已去,空有太子之銜,連平廣王也受制于她,讓本宮舉步維艱,她既已逼得本宮走投無路,那便只能孤注一擲?!?/br> 蕭扶辰自知勸不住,思量良久:“殿下,臣妾只有一言,與其要那攝政的圣旨,不如,”微微停頓,她在鳳傅禮耳邊低語,道,“不如鏟除異己,斬草除根?!?/br> 天緩緩沉下,冰雪欲來,風(fēng)卷云層,蠢蠢欲動著,這朝政又將動蕩了。 晉王府內(nèi),正在用午飯,倒是格外閑適平靜。 “王爺,”凌粟進(jìn)屋,撣了撣肩上的冰凌,說,“王爺,皇陵有動作了。” 鳳玉卿手中的銀箸一頓,片刻,夾了一塊精致的糕點放到碟子里,慢條斯理地品嘗:“太子皇兄果然沉不住氣了?!?/br> 凌粟請示:“那我們?nèi)绾???/br> 鳳玉卿笑笑:“自然是好好看戲。” 這看戲的,除了晉王府,還有周王府和敏王府,大家皆是心知肚明,風(fēng)雪欲來,這東宮的太陽,快要落了。 星月殿,安遠(yuǎn)將軍秦臻來訪,揮退了殿外的宮人,只留了紫湘侍奉。 秦臻將劍擱在桌上,坐在蕭景姒對面:“我翻遍了平廣王府,也沒有找到攝政詔書,靳炳蔚許是早有防備,將這攝政詔書藏到了他處?!?/br> 外頭天寒,蕭景姒給他斟了一杯熱茶:“找不到也無礙,我意不在那一旨詔書?!?/br> 引蛇出洞,她意在鳳傅禮。 秦臻有所顧忌,擰著眉宇不大放心:“景姒,我擔(dān)心鳳傅禮會孤注一擲對你不利?!?/br> “我便是要他狗急了跳墻?!彼哿丝鄄枭w,動作一頓,放下杯子,“秦臻,你可還記得外祖父說過,太子暗里養(yǎng)了一批死士,各個以一敵百,堪比一支精銳的兵馬。” 衛(wèi)平侯在世時,因為功高蓋主,對天家之人不得不防,也是機(jī)緣巧合才得知,太子私自豢養(yǎng)死士,此舉,如若坐實,在天家是大罪。 秦臻頷首:“你是要?” 她淡淡接過話:“我要折了他最后的臂膀?!?/br> 豢養(yǎng)死士是殺頭的罪,鳳傅禮藏得極深,從未露出過馬腳,即便是他的心腹,也不知太子還有這樣一張底牌,要一網(wǎng)打盡,實屬不易。 景姒她,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以便,斬草除根。 秦臻知曉,她既動了念頭,自然也將一切都謀劃好了,已成定局他也不欲多說。 “景姒。” “嗯?” 秦臻突然沉默了許久,待到guntang的茶水溫了,他一口飲盡,才抬頭,眸光有些復(fù)雜凌亂,遲疑了,終是忍不住開口:“你若是累了,可以停下來歇歇,不要一個人綢繆,我和寶德都會助你,運籌帷幄我雖不及你,但行兵布陣你自小便勝不過我?!?/br> 秦臻手里的兵馬,早在衛(wèi)平侯府出事之后,便被順帝調(diào)往了最偏遠(yuǎn)的越嶺邊關(guān),皇家顯然在防著他,軍中安插的細(xì)作更數(shù)不勝數(shù),秦臻同樣舉步維艱,再說了…… 蕭景姒似真似假的玩笑話:“你可是我大涼的戰(zhàn)神,是邊關(guān)百姓們的信仰,我怎能讓安遠(yuǎn)將軍府的一世英名毀于一旦,所以,良將你來做,佞臣還是更適合我?!?/br> 她倒有理有據(jù),說到底,是不愿他受牽累。 秦臻無奈:“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倔強(qiáng),什么都喜歡自己扛?!?/br> 她七歲的時候,他教她練拳法,父親有令,待打斷了木樁再教她其他,她不愛拳法,那時偏生喜歡暗器,便耍了小聰明,將木樁折了,她倒倔,父親罰她跪了一天也不肯認(rèn)錯,還義正言辭地反駁,小小的人兒,老氣橫秋地說:“武力為下乘,腦力才是上上策?!?/br> 當(dāng)時氣得父親直用鞭子抽她,還是他替她挨了罰,受了訓(xùn),陪她在衛(wèi)平侯府的祠堂里跪了一夜。 如她兒時那般,聰慧至極,精于謀略,只是曾經(jīng)天真肆意的小姑娘,不知何時,變成了這般淡漠冷清的女子,隱忍,堅強(qiáng),將喜怒埋于那雙深邃的眸里。 秦臻伸手,拍了拍她的頭,像幼時一樣:“累了便回將軍府,莫忘了,戎平軍在,我釀的杏花清釀也在?!?/br> 秦臻的杏花釀做的極好,那是蕭景姒母親生前最愛做的花釀,她母親去世后,一直是秦臻給她做,每年杏花花開時節(jié),給她埋下一壺花釀,待到來年,與她同飲。 他做出來的味道,與她母親做的一模一樣,聽章周說,秦臻學(xué)了半年之久。 蕭景姒難得起了幾分玩心,伸出一根手指推開秦臻落在頭上的手,似笑非笑:“秦臻,我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了,也聰明伶俐,學(xué)會了殺人放火打家劫舍,你不用再如此替我殫精竭慮了?!?/br> 秦臻想了很久,說了一句話,洪寶德時常掛在嘴邊嘮叨的話,非常不貼切的話:“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 蕭景姒笑出了聲。 秦臻懊惱地直嘆氣,對上這丫頭,他沒一點法子。 遠(yuǎn)遠(yuǎn),楚彧便聽見星月殿里的笑聲,是他家阿嬈的笑聲,很開心很暢快的樣子,還隱隱約約有男人的聲音。 楚彧急急忙忙跑進(jìn)殿,就瞧見秦臻那個家伙一臉溫柔似水地看著他家阿嬈,他頓時火冒三丈,走過去,一把把蕭景姒往自己懷里帶,咆哮:“你們在做什么?!” 蕭景姒懵懵然。 大吼大叫完,楚彧又輕聲細(xì)語,對蕭景姒說:“阿嬈,我不是在兇你,我是說他?!蹦樕D(zhuǎn)變極快,判若兩人,再對上秦臻的眼,又是怒火中燒,他吼秦臻,“你纏著我家阿嬈做什么?” 秦臻瞥了一眼,視而不見,看向蕭景姒:“景姒,我留下用午膳?!?/br> 蕭景姒沒多想,回答得很快:“好?!?/br> 楚彧:“……” 他突然好不安,方才,他被忽視了,他被冷落了,阿嬈不寵他了,不敢忤逆反駁阿嬈的話,但是他有小情緒了,午膳就吃了幾口,全程用一雙漂亮的眸子瞪秦臻,像是一點即炸,完全不淡定。 秦臻倒鎮(zhèn)定自若得很,往蕭景姒碗里加了一塊魚:“你愛吃魚,多吃些?!?/br> 不要臉! 楚彧狠狠瞪了秦臻一眼,立馬用自己的筷子把秦臻夾的魚撥到一邊,又將自己碟子里的魚rou放在蕭景姒碗里,又任性又強(qiáng)勢:“他夾的有刺,你吃我夾的?!?/br> 蕭景姒有一點點左右為難了,紫湘就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常山世子無理取鬧。 秦臻眼都沒抬,淡定自若,說了兩個字:“幼稚?!?/br> 你才幼稚!不要臉! 楚彧哼了一聲,又給他家阿嬈夾了一塊他剔好了刺的魚rou:“秦將軍是看著我家阿嬈長大的,小輩自然不比秦將軍高齡?!?/br> 高齡…… 雖說蕭景姒是秦臻帶大的,但秦將軍正是青年,剛過雙十,比常山世子也不過大了兩載,青春正健,是最好的年紀(jì),說高齡,是不是有點太強(qiáng)詞奪理了。 紫湘覺得,確實,秦將軍說得在理,常山世子有點幼稚。 這二人,一來一往,眼神互相不對付,也都沒怎么動筷子,一個給她夾菜,一個給她撥開,樂此不疲地你來我往,最終導(dǎo)致的結(jié)果是,蕭景姒吃了兩堆堆成小山的膳食,兩條魚幾乎全部下了她的腹,她有些撐了,心想,下回不能再讓這二人同席。 用完膳,蕭景姒吩咐侯在殿外的云離煮茶。 楚彧心疼他家阿嬈吃撐了,讓菁華去取消食的藥來,對秦臻是更加不客氣了:“你該走了。”都怨他,不然怎么會撐著他家寶貝阿嬈。 秦臻挑了一挑眉:“彼此?!?/br> 楚彧就不走,就不如秦臻的意:“我今晚要住在這里?!蹦┝?,還洋洋得意地炫耀,“我昨晚也是和阿嬈一起困覺的!” “……”蕭景姒臉紅了。 紫湘覺得氣氛很古怪,自家主子這臉紅得不合時宜,而且,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得就想入非非了。 秦臻聽了,著實是惱了:“常山世子,景姒是大涼的國師,也是未出閣的閨中女子,你該知分寸,莫要壞了她的名節(jié)。” 這口吻,長輩的架子端得真高,說出來的話,與楚牧?xí)r常掛嘴邊的話,如出一轍得相似,不過,楚牧的原話是讓楚彧別壞了自己的名聲。 楚彧不爽:“那也是我和阿嬈的事,你又不是他爹!” 秦臻冷冷凝視:“我是她舅舅?!?/br> “本世子從來不尊老,少用輩分壓我?!?/br> “不可理喻?!?/br> “也比不得你倚老賣老!” “幼稚!” “不要臉!” “……” 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讓誰,沒完沒了了。 紫湘今兒個算是顛覆認(rèn)知了,這像兩個孩童一般拌嘴爭吵的二人,還是外人所知的溫潤將軍和乖張世子嗎?這要讓人瞧見,還不驚掉眼珠子。 紫湘壓低聲音問蕭景姒:“主子,可怎生是好?” 蕭景姒一籌莫展,揉揉眉頭,轉(zhuǎn)身進(jìn)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