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四爺走出去,就聽蘇培盛小聲回稟道:“石華回來了?!?/br> “快讓他進來?!彼臓斆Φ?。 石華一進來,四爺也沒空跟他講規(guī)矩,直接問道:“可找到弘昊了?” 石華渾身是汗,抱拳道:“回王爺?shù)脑挘焐淹?,城門領實在不敢開門,奴才等人只好回來了。” 四爺身子一僵,往后靠在椅背上不說話了。 派石華帶人去找弘昊的時候,他依舊已經(jīng)預料到怕是出不去城,但平日最恨官員疏忽職守的他只盼望今晚的城門領乃是個趨炎附勢又膽大包天的小人,聽到是如日中天的雍親王府,能悄悄將石華他們放出去。只要能出去,弘昊手里有萬歲欽賜的令牌,自然就能連夜趕回來。 可到底,還是只能失望。 給弘暉診脈的太醫(yī)早便說過弘暉病情來勢洶洶,乃是之前多年的沉疴一朝突然爆發(fā),他們毫無辦法,只能想法子延緩病情,但也拖不了多久。唯一的希望,就在蘇景身上,誰都知道,蘇景的醫(yī)術,比給康熙看病的御醫(yī)更好。 此時送信的人連城門都出不去,這幾乎是宣判弘暉必死了! 屋里一時冷寂的如同墳墓。 “奴才該死,還請王爺降罪?!彪m然石華自問已盡了全力,但主子的事情,哪是你盡力辦就行的?石華只能自認倒霉。 四爺一直悶悶坐在椅上,臉上毫無表情,不知在想什么。直到石華跪下請罪,他才抬起頭,閉上眼緩緩道:“于你并無干系?!?/br> 烏喇那拉氏說得對,這是報應。 烏喇那拉氏心狠手辣,他視而不見,所以老天要讓他們經(jīng)受喪子之痛??蓱z的是弘暉,那樣一個溫厚的孩子,卻因托生在烏喇那拉氏的肚子里,便要早早送了性命! 但事到如今,自責也罷,追究烏喇那拉氏也好,都無濟于事。失去弘暉便是對烏喇那拉氏最大的懲罰,老天把該做的事情都做了,他也不知道還能做甚么,說甚么。 不,他還能做一件事! “蘇培盛!” “奴才在?!闭嵝牡跄懙奶K培盛聽到四爺喚人,忙在邊上應了一聲。 “備馬!”四爺吩咐一聲,又道:“來人,更衣!” “王爺……”蘇培盛先是一愣,隨即就明白四爺要做甚么了。 這是要夜扣宮門請萬歲賜開城門的令牌?。?/br> “王爺三思??!” 蘇培盛原本是打定主意絕不開口的,事關王爺子嗣,他一個當奴才的要是隨便插話出主意,到時候人沒救回來,他如何擔待的起? 但這會兒不開口也不行了! 夜叩宮門,那是隨便能叩的?稍不注意就會被人冠上一個闖宮的名頭,這種罪名,尤其是皇子們,那是萬萬不能沾惹。自古以來,有多少天皇貴胄,就是死在這最罪名之下? 覆巢之下,又豈有完卵? 蘇培盛雙膝一軟,跪在地上道:“王爺,您千萬三思啊?!?/br> “對啊,王爺!”之前一直置身事外,只是照著本分默默呆在邊上花廳的李氏年氏等人也紛紛開口。蘇培盛一個太監(jiān)都明白的道理她們自然不會不明白。 一個弘暉,死不死,于她們無關緊要,反正看如今這形勢,左右王位是輪不到她們生的。一個影響不了大局的嫡子,又是從小看著長大的,沒了,她們跟著掉兩滴淚,活著,她們也感激菩薩開恩。 但王爺就不一樣了,王爺一身系著她們以及她們子嗣的安危,要為一個弘暉犯險,甚至可能把整個王府拖入深淵,她們是絕不會答應的。 李氏心直口快,顧不上許多,奔過來直言道:“王爺,您不能此時去求見萬歲,這宮門已落鎖,您這會兒再去,外頭必會謠言紛紛,萬歲震怒,若是……”若是甚么,她沒有往下說,眾人也都明白。 一向謹言慎行的年氏這會兒也穩(wěn)不住了,看四爺并不動容,只是看了一眼李氏便讓人繼續(xù)服侍更衣,當下含淚道:“王爺,事關二阿哥性命安危,妾身本不該多言,可王爺不要忘了,您不僅是二阿哥的阿瑪,也是其余阿哥格格們的靠山啊!” 四爺一震,半晌后,他在妾侍們期盼的目光中移開視線,換好衣裳,戴上氈帽,邁出門檻。 “王爺!”李氏等人追過去,若非四爺素日讓他們心中畏懼甚深,此時真是想抱著四爺?shù)耐炔蛔屓俗吡恕?/br> 在內(nèi)寢的烏喇那拉氏聽到動靜,在門簾出重重一跪,不發(fā)一言的磕了三個響頭。 不過四爺才在大門處翻身上馬,一人匆匆而來。 “王爺,王爺……”陳敬文上了年紀,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看四爺面相不善,還不敢耽擱,趕緊道明自己的來意,“啟稟王爺,小人有辦法聯(lián)系貝勒爺?!?/br> “快說!”四爺自然認得長子身邊心腹的幕僚,這會兒聽陳敬文說的話,心中大喜,忙探身詢問。 “回王爺,小人故友吳桭臣有一手訓鴿之術,吳桭臣前往盛京之前曾訓練了幾只信鴿,因當時吳桭臣乃是在貝勒府中訓的信鴿,這些鴿子都記得貝勒爺身上的龍木香味?!?/br> “鴿子在誰那兒!”以信鴿送信自來有之,四爺也知道民間有些人訓練出的鴿子送信又快又準,比專門的信使還可靠。 陳敬文道:“吳桭臣去盛京,帶走五只信鴿,還有兩只,貝勒府中無人會養(yǎng),貝勒爺做主,送給了吳桭臣的外甥女納喇姑娘?!迸滤臓敳恢?,陳敬文趕緊解釋道:“納喇姑娘,正是揆敘大人的庶女。” 明珠的孫女…… 四爺一揚馬鞭,點了自己親信的侍衛(wèi)道:“你帶著爺?shù)拿偎僮o送陳先生去納喇府!” 至于他,還是得去宮門口候著,哪怕不能夜叩宮門,在宮門口等著,天一亮就入宮求見萬歲賜御醫(yī)也是好的。再說,他若記得沒錯,弘昊初回京城,在宮中居住那段時日,曾用宮中上等的珍貴藥材,制了幾枚吊命的藥丸。要能求得萬歲賜下此藥,弘暉活下來等到弘昊回京的幾率又大了許多。 城門關了,京中也有宵禁。前朝時候還在元宵時解禁幾日與民同樂,但清朝不同。還是因滿人坐了江山的緣故,朝廷唯恐民間有人借著年節(jié)生事,便是元宵,照樣宵禁,只是將宵禁推遲兩個時辰。饒是如此,侍衛(wèi)帶著陳敬文一路飛奔,也已過了宵禁。 不過再森嚴的禁令,也阻攔不住京里權貴們在外飲酒作樂,所以京中的宵禁卻沒有宮門與城門那般,半點不留情面。侍衛(wèi)身上帶著四爺?shù)牧钆疲宦酚鲋P查的人便將令牌掏出來,巡夜的軍士見到只有兩人,便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過去了。 一路疾行,陳敬文好懸沒被顛的斷氣,終于到了納喇家。 侍衛(wèi)帶著四爺?shù)拿ミ甸T,門房原本十分不樂,待看到雍親王府的帖子,渾身一個激靈,趕緊去通報。 “雍親王的帖子?”今年宮中大宴眼看又去不成,揆敘心里憋火,又遇上內(nèi)務府的事情。雖說如今納喇家和八爺也漸行漸遠,可那么多年的牽扯,如何能說無瓜葛就無瓜葛呢?加上妻妾不睦,一頓團圓飯吃的跟打仗一樣,揆敘早早便收拾睡下,這會兒聽說雍親王府的侍衛(wèi)過來敲門,他立即翻身起來,睡意全無。 一面穿衣裳,揆敘一面道:“讓人去吳姨娘那里瞧瞧,靈寶那孩子可是好的?” 家里要說跟雍親王府能扯上邊,也就一個吳靈寶了。揆敘心里有點擔心是不是吳桭臣的獨子出了差錯,以致蘇景都搬出雍親王府。 他心里懷疑耿氏,這會兒卻不好問,怕耿氏再鬧起來,手上動作不由快了許多。 耿氏本就不舒坦,聽見揆敘的話,坐起身冷嘲熱諷,“老爺真是愛屋及烏,連著吳姨娘的侄兒都一并心疼上了,這不知道的,還當那孩子是您的骨rou呢!” 揆敘瞪了一眼耿氏,看她披頭散發(fā),滿是皺紋的方正臉上一雙眼睛猶如銅鈴,眼珠子都快掉出了,配上邊上一圈厚厚的細紋,真是越看越讓人生厭! 穿好衣裳,他隨意敷衍道:“你繼續(xù)歇著罷?!边@便甩手走了,氣得耿氏一個人將新做的百子千孫被全剪了不說,還把屋里供的送子觀音都給砸了。 揆敘這會兒自然是沒心情理會耿氏的,他急匆匆奔到前頭,路上聽人回稟道吳姨娘處無事后,心里先放了一塊大石。 對于那位煞星一樣的端貝勒,他現(xiàn)在可真是不想招惹。 不過等到陳敬文道明來意,揆敘立即改變想法,他知道,他一直在等待的機會終于來了。 “這鴿子本就是貝勒府的,王爺要用,那是應當,只是俱本官所知,這鴿子平素都是小女在養(yǎng),別人的話,是不肯聽的?!鞭駭⒁荒槥殡y,覷了一眼的侍衛(wèi)若有所思的神色,繼續(xù)道:“按陳先生所言,鴿子沒走過黃花山,只能尋著貝勒爺?shù)凝埬鞠阄蹲穼ざィ@,本官府中,可不曾有貝勒爺?shù)凝埬鞠惆?。?/br> 侍衛(wèi)立即沒了辦法,將目光投向陳敬文。 陳敬文看著揆敘裝模作樣,暗自冷笑,心道這人竟跟自己想到一處,只是不知他也是動了那心思,還是只想就此從八爺那艘船上跳過來。不過不管打算是甚么,只要他今晚跟自己動了一樣的心,那便是殊途同歸。自己倒沒必要拆穿,盤算真成了,往后還跟這人有得打交道呢! 陳敬文就道:“在下有個主意,只是要委屈令千金?!?/br> “唉……”揆敘擺擺手,鄭重道:“能為王爺效命,乃是咱們這些臣子的榮幸,再說弘暉阿哥乃龍孫,本官豈能不盡力而為?” “如此就能納喇大人將納喇姑娘請出,隨我等一道前往東城門,貝勒爺今日自東城門出城,那里必還有留有氣息,咱們這些人自然聞不到,鴿子卻能分辨出來的。從東城門出發(fā),鴿子就可以順著香味追尋下去?!?/br> 陳敬文這主意一出,那侍衛(wèi)立即道:“有勞大人,在下等也知此議逾越,只是事關弘暉阿哥性命,還請大人事急從權,若此法見效,王爺必有厚謝!” “這……”揆敘捋了捋胡須,為難的考慮片刻后嘆道:“罷了,左右小女年紀尚幼,只是今日之事,還請兩位……小女,可是要入宮選秀的?!?/br> “大人放心!”侍衛(wèi)與陳敬文忙都連聲允諾。 揆敘做足姿態(tài),這才親自去后院把事情來龍去脈告訴吳姨娘,讓她趕緊給納喇絳雪穿戴整齊,帶著鴿子去東城門。 ☆、第77章 清圣宗 “鴿子?” 納喇家落寞,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總有兩個故友親朋。耿氏厲害,奈何肚子不爭氣,揆敘身下只有一子,納喇絳雪帶著弟弟,少不了周旋。吳姨娘心疼她還要跟著耿氏去安王府走親戚,早早就安排讓她睡了。這會兒被叫醒,納喇絳雪睡眼朦朧。 不過一聽到吳姨娘說的話,她就睡意全消了。 “給端貝勒送信?”納喇絳雪擰著眉,“額娘是說,雍親王府的二阿哥突發(fā)重病,需要端貝勒救治,端貝勒此時卻出了城祭拜生母?” “沒錯。你阿瑪就是這么說的?!眳且棠稂c頭,接過丫鬟遞上的外罩坎肩,親自給女兒船上,擔憂道:“端貝勒對咱們不薄,這個忙,無論如何不能推拒,你那鴿子,到底能不能有用?”讓女兒出去一趟不要緊,怕就怕倒是鴿子找不到人,萬一雍親王與端貝勒悲痛之下,將罪名全推到自己女兒頭上,那就壞了。 對這,納喇絳雪倒是很有信心,“額娘放心罷,舅舅給我后,我也用過幾回。有赤丹帶著,上回我讓它們?nèi)フ液蝚iejie,它們也沒去過,就是嗅了嗅我給的何jiejie的帕子,就把信送到了?!?/br> 赤丹是吳桭臣送給納喇絳雪的鴿子里面的頭鴿,最是聰明,很得納喇絳雪的喜歡,就連吳姨娘,有時候也會特意去喂些好東西給它。 “那就好?!眳且棠锓畔滦模罂纯从铱纯?,讓人拿新做的羊毛披風來,“新做的,暖和一些,說起來,還是今年端貝勒府讓人送來的,也不知上頭用了甚么,一點味道都沒有。瞧瞧這毛,比甚么狼皮貂皮還暖和?!?/br> 納喇絳雪笑著聽吳姨娘絮叨,突然想起一事,道:“嫡額娘那兒,可知道這事?” 吳姨娘一愣,隨即道:“今晚是除夕,你阿瑪是從正院來的?!?/br> 納喇絳雪想了想,覺得小心無大錯,“那女兒先去看看的赤丹它們?!?/br> 吳姨娘聽女兒說的,就嘆了一口氣。她其實早就后悔給人做妾了。不過已經(jīng)做了妾,那便只能和耿氏如此斗下去。想想有時候真是好笑,明明兩人對那男人都死了心,偏偏還是要為爭這個男人的心斗得你死我活。 望著女兒小小的背影,吳姨娘心里更是酸澀。 她這一生,已是如此。她的女兒呢?出身滿洲大族,將來還要入宮選秀,一生命運盡cao于貴人之手,當年尚且有人問她可愿做妾,她的女兒,看起來比她更金貴,卻連一個愿意問她一句的人都沒有。她所能做的不過便是盼望兄長和納喇揆敘更加得重用,讓女兒今后可以不必做妾,即便不幸被天子賜予宗室,至少有個正經(jīng)的名分。 所以今晚她明明心頭不悅,怨恨揆敘不顧女兒名聲只想巴結貴人,她還是半個不字都不說,不是她畏懼揆敘,實在是為了女兒。 納喇絳雪自然不知道吳姨娘心里還翻覆著那么多心思,她跑去看了看鴿子,見赤丹它們都好好的。赤丹見到她過來,咕咕叫著飛過來站在她肩膀上,用腦袋輕輕擦了擦她的臉。 “乖?!奔{喇絳雪把赤丹捧在手心,低聲道:“赤丹,你幫我個忙好不好,今晚出去送一封信,你一定要把信送到,這能救一條人命?!?/br> 赤丹小小的綠豆眼靈活的轉動著,低頭在納喇絳雪手心輕輕的啄了一下,然后高高昂起了頭,頭頂那一小撮紅色的毛在夜風中飄然飛揚,像是在告訴納喇絳雪——放心罷,小爺靠得??! 納喇絳雪忍不住笑了起來,摸著赤丹的脖子許諾道:“只要你今晚好好把事情辦好,回來就有你最喜歡的青精米吃?!鞭k成這么一件大事,阿瑪該不會再吝惜一點貢米了罷。 赤丹又咕咕了兩聲。 “好,走!”看著不遠處過來的燈籠,納喇絳雪猜到應該是有人過來接了,她朝鴿子們揮揮手,把它們?nèi)颊賳具^來。 “納喇姑娘,事急從權,小人得罪了?!币蛞M可能的節(jié)約時間,侍衛(wèi)也不讓揆敘準備馬車,將納喇絳雪往馬背上一放,自己騎到背后,又道:“馬背顛簸,還請姑娘暫且忍耐?!?/br> 說完侍衛(wèi)朝送出門的揆敘一拱拳,看納喇絳雪已經(jīng)坐好,揚起馬鞭,兩匹健馬便朝東城門而去。 路上也有巡城的人,看到馬背前頭坐著個小姑娘,雖看不清眉目,但見到那飛揚的華貴披風上還鑲著銀線便知道來歷不凡,少不得要問一問。遇到這種情況,侍衛(wèi)遠遠就亮出雍親王府的腰牌,‘雍親王府辦事,速速讓道?!?/br> 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雍親王府在京中擁有非比尋常的地位,很快暢通無阻到了東城門。 今晚值夜的城管領看到雍親王府又來了人,一拍腦門叮囑手下的人兩句,沒法子親自跑下城樓,看過侍衛(wèi)的腰牌和四爺令牌后,求饒道:“兩位,實不相瞞,下官就是個城門領,若能行個方便,又如何敢拒絕呢,只是這城門一關,沒有萬歲的圣旨,下官要是讓人開了,這,這可是全族都要掉腦袋??!” 陳敬文捋了捋胡須,笑呵呵道:“在下也明白您的難處,不僅是在下,王爺通情達理,也是能體諒的。在下和這位侍衛(wèi)來,其實不是要出城,只是想放幾只鴿子?!?/br> “鴿,鴿子?”城管領聽到他們不是要開城門出城,已松了一口氣,打算的就是只要他們不出城,哪怕是今晚要等在這兒呢,他都不管了。雖說也是違背規(guī)矩,但能長長久久當官的人,就沒有腦筋轉不動的。雍親王府的二阿哥病重,他這時候還頂真,樣樣講律例講規(guī)矩,那不是要把雍親王得罪死了。萬一到時候那位二阿哥真有個三長兩短的,說不定萬歲都要怪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