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回家吧，我把那碧英果的樣子給你畫下來，還有地圖什么的，走走！”

    青蠻心中郁悶，卻也知道這事兒無法勉強(qiáng)，只能點點頭，扶著他回屋去了。

    ***

    一切準(zhǔn)備就緒后，夕陽已經(jīng)下山。

    天邊金紫一片，云霞如畫，看起來瑰麗而奪目。

    “行了，你們這就走吧，”爺爺將備好的小包袱遞過來，“早去早回?！?/br>
    大約是體內(nèi)那一半兒神力的作用，青蠻已經(jīng)完全接受那些聽起來不可思議的過去。她點頭接過小包袱，口中嘻嘻一笑：“回來給你帶特產(chǎn)??！”

    爺爺笑哼：“算你這丫頭有良心！快走吧！”

    青蠻點頭，按照爺爺吩咐的那樣打開手中飛天塔底層的大門，拉著白黎的手飛進(jìn)了進(jìn)去。

    身子變小，視野變大，進(jìn)門前，青蠻回頭看了爺爺一眼。

    爺爺正笑瞇瞇地看著他們，昏黃的霞光落在他臉上，溫暖了他的眉眼，也模糊了他的眉眼，好似風(fēng)一吹，他就會散去。

    這突如其來的念頭讓青蠻心里突了一下。但定睛一看，爺爺又好端端站在那，神色如常，眉目清晰。

    “瞅什么瞅，快走吧！”見小姑娘愣在那不動，他還聲音響亮地催了一句。

    大概是她想多了吧。

    青蠻回神，壓下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沖他揮了揮手。

    大門漸漸關(guān)上，黑色的小塔化為一道白光，沖上了云霄。

    爺爺仰頭看著，許久方才低下頭，看著自己半透明的手掌笑了一下。

    “天色不早了，該回家做飯咯！”

    想起小丫頭總嫌棄自己做的飯菜難吃，老頭兒笑嘖一聲，摘下腰間的酒壺往口中大灌了一口，哼著歌兒往家走去。

    “彎彎的月亮長長的河，美麗的姑娘呀在唱歌，風(fēng)兒吹過她的發(fā)，我想帶她回我的家呀……我想帶她回我的家……”

    第87章 飛天（八）

    “爺爺！”青蠻飛也似的沖進(jìn)了屋。

    屋里空蕩蕩的, 沒有人，只有一點燭火隨風(fēng)搖曳，散發(fā)出微弱的光芒。

    冰冷的寒意從她背后爬起, 青蠻手腳發(fā)僵, 幾乎無法呼吸。

    “阿蠻……”

    “爺爺肯定又跑到懸崖邊喝酒去了，我……對, 他一定在那兒！我去找他！”用力壓下心中的恐慌，小姑娘轉(zhuǎn)頭就跟陣風(fēng)似的沖了出去。

    然而沒有。

    家里沒有, 懸崖邊沒有, 附近的小林子里也沒有, 哪里都沒有爺爺?shù)嫩櫽埃瑺敔斔灰娏恕?/br>
    像是一下被人抽干了力氣，青蠻猛地一軟, 整個人歪倒在地。

    “阿蠻！”白黎眼疾手快抱住她，低頭一看，小姑娘煞白的臉上不知何時已滿是淚痕。

    “爺爺出事了……爺爺他……他出事了是不是？”眼淚無聲滾落，青蠻揪著白黎的衣襟, 渾身發(fā)顫，說不出完整的話，“我不該走的, 我……我不該走的……爺爺他……”

    “你先別急，也許爺爺只是突然有什么事情出門了，”白黎心疼地抱緊了她，“我?guī)闳フ? 咱們再找找，好不好？”

    青蠻抖著唇說不出話。

    她心里有一種強(qiáng)烈的不安，這種不安讓她覺得害怕極了，她甚至不敢再睜眼去看四周，仿佛一看，便會看到什么可怕至極的場景。

    又想到方才飛天塔飛到一半時，自己心中忽然出現(xiàn)的那股詭異而強(qiáng)烈的刺痛感，小姑娘渾身發(fā)寒，哆嗦得越發(fā)厲害。

    她向來樂觀，何曾有過這樣脆弱的時候，白黎眉頭微擰，心里像是被人重重撞了一下，鈍鈍地疼。這種感覺對他來說有點陌生，但并不排斥，只是難得地叫人有些無措。他收緊雙臂，低親著她的頭發(fā)說：“別哭了，我……”

    一聲突如其來的輕嘆打斷了他的話，也叫青蠻一下停止了哭泣。

    “你這丫頭，怎么半路又折回來了？”

    青蠻渾身一震，飛快轉(zhuǎn)身，看見了一個提著只野雞，抓著個酒葫蘆的半透明身影。

    “爺……爺爺？”青蠻幾乎是尖叫著撲了過去，“你的身體……你的身體這是怎么了？！”

    爺爺看了她片刻，見她雙目通紅，小小的臉上滿是倉皇，眼睛也跟著紅了起來。但他很快就移開了視線，只晃了晃手中已經(jīng)斷氣的山雞，笑瞇瞇地說：“先進(jìn)屋吧，我剛在半山腰的老林子里抓了只大肥雞，咱們一會兒邊吃邊說?！?/br>
    青蠻看著他，慢慢就意識到了什么。

    “我不吃……”她抖著唇說，“我，我現(xiàn)在不餓……你把它放著，等我，等我們從神界回來，你再做給我吃?！?/br>
    爺爺沉默片刻，笑著彈了一下她的腦袋：“那都該壞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一只尖利的爪子，緊緊攫住了青蠻的心臟，她搖著頭拼命地往后退去，眼淚簌簌而下，說不出話來。

    爺爺臉上的笑意終于凝固了，他低下頭，啞著聲兒嘆道：“就是怕你這丫頭會哭，我才決定悄悄兒地走……偏你，半路又給折回來了?！?/br>
    青蠻如置冰窖。半晌，她蹲下身子，緊緊捂住了耳朵。

    她不要聽。

    她什么都聽不見。

    “阿蠻，”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塞住了一般，白黎閉了一下眼，慢慢拿開了她的手，“好好兒與爺爺?shù)纻€別，別叫自己后悔……嗯？”

    “不，我不要！我不要……”青蠻掙扎著躲開，余光瞥見爺爺越發(fā)透明了幾分的身影，再也忍不住崩潰大哭，“爺爺你別走！你別走好不好！我求求你，你不要走！不要走……”

    爺爺忍了許久的眼淚也掉了下來，他沖過來抱住自己守了一萬年又撫養(yǎng)了十幾年的小姑娘，一遍一遍輕拍著她的后背：“好了好了不哭了，神都有一死，何況是人呢？我們阿蠻最堅強(qiáng)了，別哭了，走，再陪爺爺吃頓飯去。不是我自夸，下山之后我可新學(xué)了不少手藝，如今做的飯菜，那可是連皇宮里的大廚都比不上的……”

    青蠻恨不得自己能死過去，什么都聽不見。

    可她知道，爺爺是真的要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也許是爺爺?shù)陌矒峤o了她力量，也許是白黎的懷抱給了她勇氣，反正等她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jīng)成功壓下內(nèi)心的悲痛，陪著爺爺在廚房里開始?xì)㈦u了。

    “這家伙，可真肥！”

    爺爺臉上也恢復(fù)了平靜，翹著胡子一臉得意的樣子，看起來和平時沒有什么區(qū)別。

    “是挺肥的，比咱們上回抓的那只肥多了！”青蠻忍著眼淚，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容，口中胡亂地說，“可見咱們不在的這一年多時間，山上的小家伙們過得有多么無憂無慮?！?/br>
    “可不是么。白家小子，來來，一起進(jìn)來拔雞毛！”

    白黎：“……拔什么？”

    “雞毛??！”爺爺中氣十足地說完，偏頭斜了他一眼，“怎么了，你不會連拔個雞毛都不會吧？這可不行?。∵@丫頭喜歡吃雞，你連拔雞毛都不會，往后怎么給她做好吃的？來來過來，我教你！”

    傷感的氣氛瞬間散了大半，白黎：“……好。”

    看著青年微僵的臉以及盯著那些雞毛如臨大敵的樣子，青蠻心底終于生出了一絲笑意。她深吸口氣丟開一切，將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眼前這兩人身上。

    一個是她喜歡的人，一個是她最親的人。

    不論以后如何，至少這一刻他們都在。

    她得珍惜。

    好好珍惜。

    ***

    這是青蠻吃過的最短暫的一頓飯。

    似是一眨眼，碗底便空了。

    這也是青蠻吃過的最漫長的一頓飯。

    從開飯到結(jié)束，每一個畫面，每一處細(xì)節(jié)，她都記了很多很多年。

    “吃飽了，走，咱們出去玩！”

    爺爺?shù)纳碛霸桨l(fā)淡了，薄薄透透的一層，好似風(fēng)一吹就會徹底散開。青蠻逼退眼中的淚意，點點頭，挽著他的胳膊蹦蹦跳跳地出了屋。

    白黎不快不慢地跟在他們身后，深深的眸子里，藏著無盡的憐惜。

    夜色越發(fā)濃了，無數(shù)星子懸掛在高高的夜空中，閃閃亮亮，璀璨奪目。

    想起小時候自己總喜歡趴在爺爺腿上，問些諸如“星星為什么那么小那么亮，它什么時候會掉下來”這樣的傻問題，而爺爺總會編些沒頭沒尾，亂七八糟的小故事來哄她，青蠻心口發(fā)疼，整個人像是泡在了寒潭里，說不出的冷。

    但是她沒有表現(xiàn)出來，只飛快地低頭擦了擦眼睛，末了扯著爺爺?shù)暮诱f：“繼續(xù)給我講星星的故事吧，不過得好好兒講，不能再用‘北斗星今天沒出現(xiàn)，是被它旁邊那顆星星打死了’這樣的胡言亂語敷衍我?！?/br>
    爺爺樂了，拍開她的手說：“怎么你還嫌我說得不好呢？”

    青蠻斜他：“好不好你自己沒數(shù)？”

    “小丫頭，沒良心??！”

    “那你說不說？”

    “說說說，咱們神姬殿下都發(fā)話了，我哪兒敢不從啊?！睜敔斝ν曛笄辶饲迳ぷ樱皝?，聽著啊，從前有兩顆星星，一顆名叫小草，一顆名叫小花……”

    “等等，哪有星星會叫這種名字！”

    “怎么沒有？我說了，這不就有了么！”

    “太難聽了！換一個！”

    “就不，我才是講故事的人！”

    “……行行，你贏了，繼續(xù)。”

    “嘿嘿，聽著啊。小草和小花是在參加星星大會的時候認(rèn)識的，那個時候，小草還是一顆剛到星星界沒多久的小星星……”

    天色漸漸由暗轉(zhuǎn)亮，老頭兒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青蠻死死地抿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最后他們成親了，生了兩顆小星星，那兩顆小星星的名字，叫飛月和飛星。”

    飛月和飛星，那是飛天兩個女兒的名字。

    青蠻再也忍不住，眼淚瘋狂地涌了出來。

    “故事說完了，我也該走了……”爺爺摸了摸她的腦袋，沒有任何力道，只帶來了一絲輕風(fēng)，“別哭了，姑娘家家的，哭多了會變丑?！?/br>
    青蠻泣不成聲，模糊的視線中，點點金光泛起，爺爺臉上的胡子漸漸退去，露出了年輕時英俊的臉。他身上破舊的衣裳也變成了玄色的盔甲，威風(fēng)凜凜，堅毅挺拔。

    “我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接下來的路，就要靠殿下自己去走了……”他說著轉(zhuǎn)頭看向白黎，“好好照顧她。”

    白黎鄭重點頭：“我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