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浮生放下水壺，道：“請賜教?！?/br>
    謝無衣便道：“他叫謝珉，字無衣?！?/br>
    房間里一時間靜得可怕。

    半晌，葉浮生才“咦”了一聲，苦惱道：“莊主這回答，在下可聽不懂了。天下第一刀獨步江湖，人人皆知謝莊主盛名，難道他還有膽子冒充莊主？哎呀，要真是如此，我倒慶幸他死在關(guān)外，否則被斷水刀一刀兩斷，那是更可憐了?！?/br>
    謝無衣嗤笑道：“你怎知死在刀下的人一定會是他？”

    葉浮生慢吞吞地道：“因為他右手筋脈已斷，這一點……莊主不是該比誰都清楚嗎？”

    “那么，你想知道我為什么要廢了他的手筋嗎？”謝無衣抬起眼，“先告訴我，你究竟是誰？與他什么關(guān)系？這三年來，他躲在哪里茍延殘喘？”

    葉浮生張口便答：“我與他同是天涯淪落人，算是有幾番出生入死的交情，可惜都是沒名沒姓的人，只好替人做些見不得光的事來混口飯吃?！?/br>
    謝無衣看著他，把這番沒頭沒腦的話仔細(xì)想了半晌，身體驀地一動，左手捏住桶沿，指節(jié)發(fā)出細(xì)微的咯吱聲。

    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縱使天高海闊，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世俗人多眼雜，每每擦肩接踵，究竟要如何才能把一個人所有的痕跡抹得干干凈凈，波瀾不興？

    無非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呵，做了朝廷鷹犬，他倒是有本事……”謝無衣嘲諷地勾唇，“不過你比他更有本事，俗話說‘一入廟堂深似海，非死即難不得出’，他因此而死，你倒活著出來了?！?/br>
    “天網(wǎng)恢恢，也總有疏漏之時，在下占了個僥幸罷了?！?/br>
    “我既然說你有本事，就不必自謙，以為我生平夸贊一個人是很容易的事嗎？”謝無衣臉色一寒，“不過，鷹犬終究是鷹犬，改不了偷聞竊聽之性……借著蟬衣混入山莊，又趁亂和阿離擅闖望海潮禁地，你一個外人插手這么多，是想做什么？”

    葉浮生嘆了口氣：“為什么熱心幫忙的人總會被認(rèn)為是別有企圖的？”

    “將好心當(dāng)做驢肝肺，總比被人背后捅刀要來得好?！?/br>
    葉浮生安慰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莊主此言可以理解?！?/br>
    “你果然見到了容翠?！敝x無衣冷笑，“她跟你說了些什么？”

    葉浮生面有菜色：“我本以為這位本該故去兩年的莊主夫人是要談?wù)撘环枋€魂的奇聞怪談，可惜大概是女人天性喜歡八卦家長里短，結(jié)果硬是給我灌了一耳朵恩怨情仇?！?/br>
    “什么恩怨情仇？”

    “生養(yǎng)之恩，拋棄之怨，患難之情，生死之仇。”葉浮生退后兩步，攤開手，“莊主若是有興趣，且聽我慢慢道來。”

    謝無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大概是三十多年前，一位江湖前輩風(fēng)華正茂，不僅武功高強受人敬仰，還娶了貌美如花的西域女毒魁為妻，可謂是羨煞旁人?？上究Ｄ杲in毒道，身體有所虧損，婚后三年未有子嗣，那位前輩認(rèn)為‘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遂開始流連于畫舫青樓，不僅與當(dāng)時頗有盛名的藝妓來往曖昧，還讓對方先于發(fā)妻懷上了自己的骨rou，月份已是六甲。呵，江湖之人最重名聲，西域毒魁又是心高氣傲，這一下可不就后院失火，捅了天大的馬蜂窩嗎？”

    他說話間瞥了謝無衣一眼，那人伸出削瘦的手臂取過了放置在旁邊的外袍。

    “毒魁不屑?xì)⒁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卻也不讓這勾引夫君的妓子好過，便潑了她一杯藥茶，把一張花容月貌活活變成了殘面夜叉。她的夫君又慚又怒，正要動手訓(xùn)妻的時候，才驚聞妻子竟然懷上身孕，便忍了這口氣，溫情軟語，終于哄得毒魁放過此事，夫妻二人重歸于好，也不再管那位妓子已近臨盆，畢竟貪慕賤女風(fēng)流所生的野種，哪比得上名正言順的嫡子來得可貴？”葉浮生搖了搖頭，“可惜啊，也許蒼天真有因果之說，毒魁毀了煙花女子的容貌，便相當(dāng)于毀她半生，自己卻也沒落得好下場——她為了爭這一口氣，吞服禁藥耗損根基才懷上子嗣，但是她體內(nèi)的毒素卻隨著母子血rou聯(lián)系而傳到了腹中胎兒身上。她的孩子自出生便帶有怪病，縱然練武根骨極佳，偏偏身上多生古怪紅跡，隨著年歲增長，紅跡越來越多，顏色也漸深，在七歲那年，顏色最深的幾處皮膚竟然開始潰爛。毒魁親自診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親子竟然毒疴深種，再過兩三年就會全身潰爛而死?！?/br>
    謝無衣慢慢起身，抓起掛在屏風(fēng)上的外袍罩在身上，內(nèi)力頃刻蒸干了身上水珠，長發(fā)披散身后。

    “期待已久的繼承人竟然是這般模樣，前輩根本不能接受，驚怒交加之下和毒魁大打出手，最后毒魁含憤之下攜子離家，回到了西域想要設(shè)法救自己的孩子?！?/br>
    謝無衣系好衣帶，拿起一條海棠刺繡的發(fā)帶慢慢束發(fā)，他將滿頭長發(fā)束高，使得臉上最后一絲病容也褪去，平增幾分盛氣凌人。

    這樣的人，你看他一眼，就像螻蟻看著參天大樹；而他若是看你一眼，就把你看成了塵埃里最不起眼的泥。

    可葉浮生還在笑，笑容溫和如二月春風(fēng)，吹開了漫天云霧。

    他說：“毒魁回到西域之后，隱姓埋名，整日浸yin毒術(shù)，再加上昔日樹敵甚多，她怕兒子寂寞難過，就給他買了個長他三歲的女孩為仆人玩伴。女孩長得可愛，性子可喜，待他猶如親手足，好幾次不惜以身犯險保他安全，甚至有一次為了救他，被孤狼活活咬斷了半截手指頭。男孩感恩，不忍她只是個奴仆，就央了娘親收她為徒，教導(dǎo)毒術(shù)武功，又見其眉如遠(yuǎn)山含翠，便起名‘容翠’。又過了一年，毒魁找到了一種名為‘百日罌’的毒草，以毒攻毒壓制住他體內(nèi)的毒素?？上У氖鞘鲁芍?，毒魁卻因為試藥而武功盡失，最終被找上門來的昔日仇家剁成了rou醬，喂給畜牲吃了，兩個孩子只能偷偷收殮殘骨，只能藏頭露尾地行走于西域各城，一邊顛沛流離，一邊苦練武功?！?/br>
    謝無衣披上外袍，從架子上拿起了斷水刀，慢慢拔出鞘，取棉布輕輕擦拭。

    “歲月如梭，女孩長成了美艷動人的姑娘，男孩也成了十六歲的少年，可惜因為身體曾遍生毒瘡難見好rou，他常年把自己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留下一張臉在外假充芝蘭玉樹。少年自幼天資聰穎，曾把家傳刀法囫圇吞棗地記在腦子里，雖然不得要領(lǐng)，卻也窺出門道，自創(chuàng)了一套刀法，在之后五年的復(fù)仇和挑戰(zhàn)之中，他把這套刀法逐漸完善，總共十三招，卻幾乎打遍西域無敵手。有很多人問他的名字，他便想起自己七歲離家的時候，除了自己的親娘之外，只有一樣?xùn)|西是屬于自己的，那就是他出生之前，父親早早擬好的名字——君子如玉，其名為珉?！比~浮生微微一笑，“他說自己叫謝珉，這個名聲很快從西域傳入中原。當(dāng)年他母子離家，那位前輩為了顏面，對外只說是去西域潛修，因此相識的人聽聞后都夸贊他后繼有人。他這位闊別九年的親爹終于寄來書信，問及這些年的經(jīng)歷，要他速速回家?！?/br>
    葉浮生瞥了謝無衣一眼，看到他慢條斯理地放下棉布，手指握緊了刀柄。

    “他思量著娘親遺愿是要藏入夫家祖墳，也想為這些年的流離討一個說法，便帶著容翠回到家鄉(xiāng)，中原群雄交口贊嘆，他九年不見的父親甚至親自快馬來迎，把他接回家中。父子重逢，血濃于水，天大的怨憤也能暫且壓下，他們把酒而談，這位前輩數(shù)言己過表示要好好補償，然而……酒過三巡之后，他看到了兒子手上暴露出來的猙獰傷疤?！比~浮生深吸一口氣，“他的毒素雖然被壓制，但指不定哪一日還會被再度引發(fā)，性命如懸在千鈞一發(fā)，再加上遍體毒傷，體內(nèi)沉疴難去，縱然武功多么卓絕，他也不能擔(dān)負(fù)繁衍后代的責(zé)任，何等可憐可惜？”

    謝無衣站起身，對著葉浮生慢慢勾起嘴角。

    “于是，入夜之后，前輩帶著他進了家中禁地，在那不見天日的密室中，他見到了一個人，一個與他年紀(jì)相仿、形容相似的人。在看到這個人的剎那，他驚呆了，也就在這片刻之間，他近在咫尺的父親突然出手，把他打昏在地……”

    話音未落，葉浮生只覺得眼前一花，謝無衣人已到了他面前，斷水刀自上而下斜斜劈來，勢如飛流直下，摧石裂崖！

    這正是謝離用過的那一式“飛流”。

    同樣的招式，同樣的刀，由不同的人施展出來，就是天差地別。

    沒有人能看清這一刀有多快，就算看清了，也難以躲開。

    葉浮生沒有躲，他的左手順勢而上，未觸刀鋒，已被無形刀氣割出細(xì)細(xì)的傷口，然而那只手就像紅樓女子婉轉(zhuǎn)拈花那般，指尖在刀鋒上輕輕劃過，手腕翻轉(zhuǎn)，鮮血從傷處流到虎口，刀刃卻被他拈在指間，離肩頸只有分毫差錯。

    葉浮生與謝無衣四目相對，繼續(xù)道：“在他昏迷之前，只聽到自己的父親對那人說了這樣一句話——‘從今以后，你就是謝珉’?！?/br>
    第12章 替身

    刀鋒輕巧地切開皮rou，卻未傷及筋骨，然而葉浮生不敢妄動，只能小心拈住刀刃，只恐它輕輕一劃就把自己的指頭切下來。

    指間刀鋒一顫，葉浮生立刻放手，謝無衣還刀入鞘，他看著葉浮生，頗有些感慨：“在禁地里，我便疑心你那一指是‘驚雷’，只不過‘驚鴻刀’已銷聲匿跡整十年，我不得不出手印證……呵，果然是多事之秋?！?/br>
    葉浮生慚愧道：“師門先輩榮光，晚生不敢冒領(lǐng)。”

    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江湖上的武功五花八門，兵器也千奇百怪，一些個稍有些本事的阿貓阿狗就敢給自己起些亂七八糟的名號，但為人稱道者便寥寥無幾了?？v觀近百年來，能被整個江湖俯首稱雄的人物屈指可數(shù)，就像泰山北斗壓于頭頂，上面刻著不朽的名。

    ——一劍破云開天地，三刀分流定乾坤。東西佛道爭先后，南北儒俠論高低。

    其中的“三刀”，指的是“斷水”、“挽月”、“驚鴻”三位刀客，他們在這百年間先后問世，順序以“挽月”為先，“驚鴻”其次、“斷水”最末，只不過“挽月”一脈只傳女子漸漸勢微，“驚鴻”又恰如其名曇花一現(xiàn)，到如今只有“斷水”屹立在世。

    可惜紅顏終有一老，英雄總歸末路。

    葉浮生這么回答，便是承認(rèn)了自己乃這一代的驚鴻刀主。

    謝無衣道：“你這一式‘拈花’用得很好，適才若有驚鴻刀在手，輔以‘白虹’斬我左臂，我必不能收得這樣容易?！?/br>
    葉浮生找了塊干布擦拭手上的血，苦笑道：“在下是來解惑，不是來結(jié)仇?！?/br>
    謝無衣臉上的冷意稍稍退去，葉浮生抬手拭去額角冷汗，道：“故事分為兩種，一種是旁人胡編亂造的消遣閑談，一種是過去曾發(fā)生的事情，依莊主之見，容夫人所說的這個‘故事’該是哪一種呢？”

    謝無衣反問他：“這便是你要解的惑？”

    葉浮生摸摸鼻子，卻聽見謝無衣笑了一聲，這笑聲里不帶他慣有的冷意，只有nongnong的嘲諷：“我看，你最想知道的應(yīng)該是……這世上怎么會有兩個謝無衣？你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斷水莊主？交托你玉佩的那個人，又到底是誰？”

    葉浮生緩緩呼出一口氣，抱拳行禮，歉然道：“的確如此，是在下肆意妄為冒犯莊主，倘若此事關(guān)系重大，莊主不必為難，在下此生定不再相擾?！?/br>
    謝無衣道：“我只想知道，你為何要為了不相關(guān)的事情冒著得罪斷水山莊的風(fēng)險？”

    “滴水之恩涌泉相報，更何況是……”葉浮生放下手，苦笑，“更何況是，救命之恩?！?/br>
    “他救了你？”

    “若非如此，他本可不必死。”

    燭火搖曳，將兩個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長，謝無衣沉默了很久，忽然揮袖，將被夜風(fēng)吹開的半扇窗戶關(guān)上。

    “容翠說的，的確是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故事’，我是謝珉，而他也是?！敝x無衣提起茶壺，因為服藥緣故，里面沒有好茶，只有溫?zé)岬那逅?/br>
    一注溫水流了半盞，葉浮生接過來沒滋沒味地喝了，屏息凝神聽他說話。

    “我自幼離家，和娘親在西域顛沛多年，哪怕后來有了容翠相伴，對于‘父親’這個人，我卻依然是懵懂的，既怨他十四年來不曾照管，又忍不住想起幼時記憶里他對我和母親的體貼，因此十三年前，在我為娘報仇之后，他終于派人寄來了一封信，要我?guī)е锏墓腔一丶遥規(guī)缀鯖]怎么猶豫就答應(yīng)了。從西域到中原，路上曾遇到過幾個與他有舊的江湖人，都說斷水莊主謝重山后繼有人，我聽得高興，卻又不敢掀開罩衣面具，生怕他們知道斷水山莊的少莊主原來是個遍體毒瘡的怪物，以至于在山莊下看到他，我是既陌生，又難得害怕?！?/br>
    所謂近鄉(xiāng)情怯，大抵除了一別經(jīng)年，更怕物是人非吧。

    “我有很多話想問他，他也是如此，所以我讓容翠去客房休息，自己跟他喝了半宿的酒，他對著我娘的骨灰愴然淚下，又對我溫聲關(guān)懷，讓我心中積年的怨懟，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我本以為，人總是會變的，他該是為當(dāng)年的無情后悔，而我也該學(xué)著從過去走出來，因此我應(yīng)他的要求摘下面具罩衣，露出了那些讓我自己看了都惡心得瘡傷……”

    “那時候他眼里閃過了一道光，我以為是淚，后來才知道……那是決絕?！?/br>
    言至于此，謝無衣慢慢喝下一口清水，才稍稍溫和下來的臉色又冷凝起來。

    他盯著茶杯里自己的倒影，仿佛透過水面浮光看到了另一個自己，然后嘲諷地笑了笑。

    “他帶我進了望海潮下的禁地，說是要告訴我一件關(guān)乎山莊存亡的隱秘大事。我跟著去了，卻在那里看到一個人，長得和我有點像，但更像他年輕的時候。于是，我立刻猜到了那人是誰——娘親在世時不止一次提過，若非有我出生，爹定會因為一個不知廉恥、暗結(jié)珠胎的妓子與她反目?！敝x無衣哼了一聲，“那個人，就是我爹和妓子私生的孽種！我娘在時毀了那賤人的容，我爹也答應(yīng)永不再見，可沒想到在娘帶著我去了西域的第二年，他就把這個孽種給接了回來。”

    眼見妻子剩下的孩兒身帶毒疴，縱然前往西域求藥，可誰能知道是否藥石無靈？

    于是謝重山想起了那個被毀容的妓子，想起了那個應(yīng)該已有八歲的孩子。

    因為毒魁脾氣暴烈，她離開斷水山莊時將此事鬧得頗大，江湖好友都知道他謝重山的妻兒去了西域，因此他也不好大張旗鼓地去找一個私生子，只得遣心腹暗訪，終于得到消息——那被毀容的妓子在生孩子的時候就死了，只留下一個兒子在古陽城里做乞兒，沒有名姓，被其他的乞丐稱作“狗兒”。

    他找回了那個孩子，發(fā)現(xiàn)狗兒的根骨不遜于謝珉，大喜之下將其帶回斷水山莊，又為了掩人耳目，讓這孩子常年居于望海潮禁地中，每夜親自前往教導(dǎo)，讀書習(xí)武，皆是悟性非凡。

    “狗兒”這樣的賤名早被丟棄，可謝重山卻沒給他個正經(jīng)名字，唯恐出了半點差錯，讓私生子辱了自己的名頭。于是，那孩子就這樣沒名沒姓地被他偷偷養(yǎng)大，直到謝珉從西域歸來。

    西域八十二戰(zhàn)驚艷江湖，滄瀾十三刀別具奇處，這樣的兒子才是謝重山心目中的繼承人，才是斷水山莊的下一任莊主。

    他欣喜若狂，卻很快被兜頭潑了冷水。

    謝珉武功有成、名震江湖，偏偏遍體鱗傷、毒根未凈，不僅難以見人，甚至不能承擔(dān)繁衍子嗣的重任，否則就算與女子結(jié)合，也只會生下和他一樣的怪胎。

    然而江湖上早已傳開斷水山莊少莊主謝珉歸家之事，武林刀劍會也發(fā)來請?zhí)?，眾目睽睽?/br>
    謝重山只能忍痛做下選擇——他打昏了謝珉，將其囚禁在望海潮下，讓被自己悉心教導(dǎo)十四年的私生子重見天日。

    縱然他不會滄瀾十三刀，可是被謝重山精心教導(dǎo)了十四年，深得斷水刀法精髓，卻也不遜色了。

    謝重山說：“從今以后，你就是謝珉?！?/br>
    因為除了他和容翠之外，沒有人見過謝珉的真容，無名無姓的私生子就從此成了名正言順的少莊主，尤其是在武林刀劍會敗盡群英之后，誰也不能再改變這件事。

    “當(dāng)初我和容翠形影不離，江湖上不少人都知道她的存在，所以謝重山?jīng)]有殺她滅口，而是以我的性命要挾她留在身邊做幌子，并且負(fù)責(zé)給我送日常補給。她長得漂亮，性情又爽利，漸漸得了另一個謝珉的喜歡，于是她說要我耐心等待，一定會找到時機救我。”謝無衣嘲諷地一笑，“謝重山好歹顧念了點父子親情，沒有廢我武功，只是設(shè)下重重機關(guān)讓我難以逃脫，也不知道是不是做賊心虛，從那晚之后再沒來看我一眼。我心里含恨，在那方寸之地日夜苦修，只盼著有一日逃出生天，定要讓他和那個取代我的替身后悔！”

    葉浮生皺了皺眉，就聽謝無衣繼續(xù)道：“在我被關(guān)起來的第八年，容翠也漸漸不來了，送飯的人變成了聾啞仆人，我生怕她是被猜忌為難，日夜不得安，就在禁地里四處亂轉(zhuǎn)。那出口被謝重山委以心腹看守，我不敢驚動他們，只好另尋出路，最后在禁地最里面發(fā)現(xiàn)了一條被斷龍石堵塞的路，于是以刀劍掘之，日復(fù)一日，兩年后才掘出一條路來?！?/br>
    那禁地里的殘痕，原來如此。

    葉浮生在心里把紛亂的時間與事件串連了一下，此人今年三十有四，在二十一歲那年被關(guān)入望海潮，十年后才脫身，正好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有西域刀客于凌云峰挑戰(zhàn)斷水莊主，最后共墜高崖，一傷一失蹤。

    他腦子里炸開一片驚雷，嗡嗡作響。

    謝無衣的神色有些恍惚：“我從禁地脫身出來的時候正是夜晚，仗著武功潛入山莊去找容翠，她正在院子里練鞭法，周圍沒有外人?？吹轿遥@訝萬分，眼神卻復(fù)雜難言，我那時讀不懂她眼中的情緒，只問她好不好，讓她趕快跟我離開，結(jié)果她還沒來得及說話，謝重山和那個人就來了……在他出現(xiàn)的那一刻，容翠掙開了我的手?！?/br>
    葉浮生心頭“咯噔”了一下。

    謝無衣自嘲道：“原來她不是被猜忌為難，只是不想也不敢來見我了……她嫁給了那個替代我的人，為他生了一個叫‘阿離’的兒子，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怎么會希望我出來攪局？”

    十年之間能讓生死兩茫茫，也能讓人心變卻。

    他遍體毒瘡、身有沉疴，根本難以見人，容翠照顧他這么多年是情分，舍棄他是本分。

    更何況那個與他同名同姓、占他身份的男子，溫潤如玉、文武雙全，世間哪會有女子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