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顧欺芳:“……你是在找打哦,兔崽子?!?/br> 不等顧欺芳動手,顧瀟趕緊翻身上馬,一口氣跑出四五丈,才勒馬回首,道:“你們,小心啊?!?/br> 顧欺芳翻個白眼不說話,楚珣抱著小孩兒不方便動作,只沖他微笑頷首。 顧瀟的目光在楚堯身上頓了頓,有些可惜昨晚灌了他一口酒水,搞得現(xiàn)在連好好道別都不能夠,轉(zhuǎn)念一想,那小子愛哭得很,今天若是醒著,指不定又要哭鼻子,何必呢? 這樣想著,馬蹄在原地踏了兩圈,顧瀟終于轉(zhuǎn)過身,揚鞭策馬,一騎絕塵。 他嘴里哼著小曲兒,心頭是滿懷牽掛,總?cè)滩蛔∠牖仡^,然而終究沒有。 一路行行復行行,他走得不快,卻很平順,沒遇到什么危險,平和如曾經(jīng)的無數(shù)個普通日夜。 他心里計算著路程,大抵還有個三四天,就能回到飛云峰,端清喜靜,一個人留在山上想必也不無聊,估計不是在澆花弄草,就是抄經(jīng)打坐。 顧瀟琢磨著等師父回來,自己大抵是要吃一頓竹筍炒rou,于是滿心想著怎么從師娘這邊尋摸塊護身符,不求逃脫責罰,但求師娘求個情能下手輕點,讓他躺上兩天又是一條好漢。 正想得入神,前方突然有一道銀光乍現(xiàn),顧瀟猝不及防,只能倉促后仰,上半身都貼在馬背上,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根細長堅韌的古怪絲線,一端連著蛇形銀鉤釘入樹里,一端連在一個人手上。 適才若他反應(yīng)慢點,估計頭都要被這線割下來。 橫遭攔殺,顧瀟還以為是葬魂宮那幫人追了過來,結(jié)果抬眼一看,借著月光,卻看到是個勒馬回首的男子。 男子一身白衣勝雪,背后負著把古樸長劍,墨發(fā)高束,臉上戴著雕刻云紋的白銀面具,端得一派清凈無垢的氣勢,若非他出手狠辣,顧瀟幾乎要以為這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 一抖手將絲線收回,慢條斯理地團成一個小球掛在腰間,男子的聲音透過面具傳出:“你往前邊去?真巧,我也是,你繞路吧。” 顧瀟氣笑了:“大路人人走得,不過同路而已,難道你向這邊走,我就不行?” “同路?”男子將這兩個字咀嚼一番,慢慢笑了,“天底下的人不過一幫豬狗不如的畜牲,有什么資格與我同路?少年人,我現(xiàn)在心情很好,趁我改主意之前,走吧。” 少年人多爭意氣,顧瀟皺了皺眉頭,想起顧欺芳叮囑,強自按捺下來,不與這一看就不好對付的瘋子計較,開口道:“前方乃是一道天塹,車馬絕路,人跡不見,閣下是不是走錯路了?” 他這話所言不虛,前方是一片沼澤,其后還有地陷裂谷,可謂窮山惡水,牲畜代步是不可行的,每次都是他和師父以輕功渡過,多年來不見外人,才讓裂谷深處的飛云峰隱藏于山林之間,因此顧瀟這句話是提醒,也是想把這古怪的人勸離。 男子漆黑如墨的雙眼從面具空洞里透出,看著他的時候如盯住獵物的毒蛇,慢吞吞地笑道:“走錯路倒沒有,不過……” 話音未落,他整個人從馬背上騰身而起,快得像一道鬼影子,顧瀟根本看不清他身法,只背后生寒,下意識地側(cè)身落地,一股鮮血就濺在了身上。 他所騎乘的白馬倒在了地上,馬脖子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像是被利器割開,鮮血淋漓,皮rou翻卷,半晌都沒能爬起來。 好快的步子,好辣的手段! 白衣男子站在血泊里,一點也不介意馬血臟了他的云紋緞靴,只輕輕地笑道:“少年人,原來是顧欺芳的徒弟。” 顧瀟汗毛直豎,夜風吹涼了他額頭冷汗,他下意識握住了刀柄,卻總有種無力之感。 眼前這個男子,仿佛忽然間從謫仙,變成了厲鬼。 他的目光慢慢下移,忽然瞳孔一縮,定格在男子手上——他的左手中,握著一把匕首。 彎如月牙,仿佛鐵鉤,刀柄刻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般若花。 顧瀟心頭的無名火在這一刻點燃,他全身血液在迅速冷卻之后又倏然沸騰,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道:“你……是葬魂宮的人?” 男子輕挽匕首,甩出幾點血珠,搖了搖頭,好脾氣地解釋道:“不,葬魂宮是我的?!?/br> 顧瀟心頭一震,他看著這男子,背后冷汗已經(jīng)浸濕衣服,嘴上不露怯:“你是葬魂宮的主子?那,百花村的二十五條人命,是不是你做的?” 男子回憶了一下,道:“好像是有這么回事,要不是剝那女人臉皮時候她太聒噪,讓我順手割了她舌頭,我也快不記得了。” “你……跟他們有何冤仇?” 男子搖了搖手指:“不不不,我跟他們無冤無仇,只是他們不該遇上你們師徒三人?!?/br> “那你和我?guī)煾赣惺裁闯鹪??”顧瀟終于壓不住怒氣,長刀出鞘帶起一道月華,劈風而去,直取男子脖頸。 這一刀是“白虹”,驚鴻刀法中最霸道狠厲的招數(shù)之一,傾注顧瀟身上八成內(nèi)力,本以為就算不能殺他,也能傷之。 然而,男子的左手還在把玩匕首,右手屈指在頸側(cè)一彈,刀刃頓時偏了方向,而他屈指成爪在瞬息之間迎面襲來,顧瀟只來得及側(cè)頭,便覺肩上一痛——竟是被活生生連衣帶皮地撕開三道血淋淋的指?。?/br> “反應(yīng)還不錯,果然是驚鴻一脈的武功,聽手下說你壞了我的大事,本也打算回頭去找你的?!必笆椎肿∷南掳?,男子細細地看了他,忽然又笑了,“你長得不像你師父,也不像他,我很歡喜。” 顧瀟一咬牙,長刀回轉(zhuǎn),蕩開他的匕首,抽身而退,忽然伸手解下腰間一管竹笛。 這是顧欺芳給他的東西,可顧瀟不會吹曲,眼下也只是灌注氣力用力地吹出一個破音,這一下聲裂竹管,遠振云霄,驚起林中無數(shù)飛禽走獸! 男子玩味的動作一頓。 顧瀟吹完這一下,胸中竟有些氣息不繼,他已經(jīng)明白這瘋子是沖飛云峰去的,眼下師父不在,他只希望師娘能聽到這聲示警,趕緊躲起來。 “和你師父一樣討厭?!蹦凶余托σ宦?,卻不再管他,飛身向前而去,顧瀟大駭,趕緊橫刀去攔。 不為殺不為傷,使出渾身解數(shù),只想著能多攔此人一會兒。 可惜終究沒能夠。 男子之前還在試探他的武功,眼下卻全無耐心,一手掐住他的右腕,迫使長刀脫手,骨頭幾乎要被捏碎般劇痛! 他咬著牙一言不發(fā),男子卻向前方眺望了一會兒,忽然道:“他出事了?!?/br> 顧瀟一怔,隨即背后竄上莫名的恐懼。 “他要么不在,要么就是被什么事情牽絆住了,否則聽到你那一聲笛音,一定會來救你。” 男子捏住他的脈門,想了想,“罷了,想來我現(xiàn)在過去,也該是無用的,倒不如……” 冷汗涔涔的顧瀟明白他未盡之語,一咬牙,左手反掌點向自己巨闕xue,卻被男子早有所料般拍開,一掌擊中他胸膛,他整個人倒飛出去,趴在地上咳了一大口血,怎么也爬不起來了。 “我準你死了嗎?”男子在他身邊蹲下,銀白的面具在月色下更顯森寒,“放心,我不殺你,跟我回去吧。” 他用匕首在那倒地的白馬身上磕了幾個字,拎起顧瀟回到自己馬上,再轉(zhuǎn)頭看了飛云峰方向一眼,遺憾地搖搖頭,策馬走了。 一個時辰后,披頭散發(fā)的道長從林中走來,步履踉蹌,臉色蒼白如紙,唇邊還有未干涸的血跡。 他身形有些不穩(wěn),走得卻很快,到了這里時已經(jīng)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只手撐著大樹,目光迅速掃過眼前,將地上血跡、樹上刀痕一一收入眼底,最后抬步走到那氣絕的白馬身前。 上面只刻了一句血淋淋的話,仿佛是多年不見的故人欣然問好,卻讓人透骨生寒—— 一別經(jīng)年,君尚安否? 第34章 書信 楚惜微沉默了太久,葉浮生回過神來,心道自己是蹬鼻子上臉了,便將肩膀一扭掙開他桎梏,轉(zhuǎn)身披上件外袍就要往門外沖。 他滿心惶急,琢磨著以自己的腳力,大概是能在半個時辰內(nèi)跑遍大半個古陽城,說不定就會遇上端清。 想得挺好,然而葉浮生傷勢初愈,別說健步如飛,就算讓他出這個院兒都有點勉強。 他推開門的時候楚惜微才回過神來,擰著眉一轉(zhuǎn)身,就見葉浮生起身在石雕上一踏,卻沒能踏風而去,反而后力不繼跌了下來。 “你找死嗎?”楚惜微腳步一錯,穩(wěn)穩(wěn)將人接在懷里,免得他后腦著地又摔昏過去。 葉浮生撐著他站穩(wěn)了,道:“阿堯,我一定要去找他,一定要找到他?!?/br> 他被那一口味道古怪的酒水勾起了千絲萬縷的牽掛,恨不能光陰倒轉(zhuǎn),回到那一切還沒開始的歲月,然而時間最是不留人,除了本能地去找到故人以解經(jīng)年悲慟,竟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做些什么。 楚惜微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動了。 他伸手脫了自己身上那件連帽斗篷,劈頭蓋臉罩在葉浮生身上,把他裹得活像個炸過了火候的大型春卷。 沒等葉浮生從中掙扎出腦袋,楚惜微彎腰繞過他膝蓋,雙手發(fā)力將個身高體長的男子打橫抱起,運起輕功騰身而上,連腳踏實地都懶得,一路踏樹踩檐地向西城門急追而去。 葉浮生被這相當不丈夫的姿勢雷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但是楚惜微顯然沒有聽他啰嗦的耐心,在他剛剛把頭露出來的時候,就皺眉道:“你再多嘴,我就把你扔下去?!?/br> “……阿堯,你越大越不可愛了?!比~浮生嘆了口氣,突然便生出“兒大不由娘”的嗟嘆,倒是識時務(wù)地閉嘴了。 他真的一言不發(fā),楚惜微又有些悶氣,總感覺一拳打在了軟棉花上,無處卸力,反而更憋悶了些。只是千言萬語在喉嚨里打了好幾回轉(zhuǎn),他終究一個字也沒吐出來,兩人之間一時沉默下來,腳程反而更快,不多時就到了西城門口。 因著近日斷水山莊生變,古陽城內(nèi)人人自危,官府不得不硬著頭皮跟來來往往的武林人士打交道,這原本荒置的西城門也派了官兵巡守。 楚惜微本來想著開啟城門的時間剛到不久,就算端清乘坐了馬車也走不了多遠,可沒想到他帶著葉浮生緊趕而來,只看見偽裝成馬夫的下屬牽馬引車,逡巡在城門前。 那車門敞開,一眼便可窺見內(nèi)里空空,楚惜微放下葉浮生,皺了皺眉,沉聲問道:“人呢?” 下屬道:“那位道長說無需馬車,只帶了厲鋒離開,屬下等人本打算跟上,可他身法奇詭,出城后沒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br> 葉浮生好不容易把自己從斗篷里扒拉出來,就聽到了這樣一句話,頓時如遭雷擊。 他攥緊了拳頭,聲音有些嘶?。骸八吡硕嗑??有沒有說過去向?” 那下屬看了看他,又看看楚惜微,這才搖了搖頭:“已走了一個時辰,未曾言說去向,不過……” 楚惜微瞇了瞇眼:“不過什么?” “那位道長曾向?qū)傧麓蚵犨^‘飛羅剎’的下落,屬下不知,如實以告了?!?/br> 葉浮生臉色一白,喃喃道:“難道……他要去葬魂宮?” 一個念頭剛冒出來,葉浮生就再也站不住了,翻身就準備上馬去追,依然被楚惜微牢牢扯住。 這人難得失了方寸,楚惜微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他冷冷道:“你要去哪里?” “他去葬魂宮了……阿堯,他不能去葬魂宮!”葉浮生的雙眼血絲密布,聲音因為哽咽而嘶啞,“他不能去……不能去!” “憑你現(xiàn)在這幅樣子,能追得上他嗎?”楚惜微回憶起昨夜那短暫的會面,以他今日功底,竟然窺不出那白發(fā)道人的內(nèi)力深淺,“若他也擅長輕功,一個時辰夠他走出很遠了,就憑現(xiàn)在連路都走不穩(wěn)的你,想去追他?” 葉浮生面色慘敗,片刻后才勉強勾起嘴角:“那……也總要去追的?!?/br> 楚惜微氣極反笑:“當年我去追你,叫你回頭,你回頭了嗎?我追上了嗎?” 他本是說的氣話,可是看著葉浮生此刻通紅的雙眼,神思莫名回到了當年,胸中一股燥意幾乎要如火焰點燃,籠在袖子里的雙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回了?!背聊肷危~浮生忽然這樣低聲道。 楚惜微一怔,葉浮生卻不準備再說了,他傷勢沒好,在寒風里站了這么一陣,已經(jīng)有些頭昏,只能低頭揉揉額角。 滿腔怒意無處宣泄,又被這番欲言又止平增了滿頭霧水,楚惜微深呼吸兩下,好在被一人拍中肩膀,耳畔傳來囑咐:“靜心,不要動怒?!?/br> 來者正是孫憫風,眼光在楚惜微和葉浮生身上來回打了個轉(zhuǎn),識趣地不去摻和,環(huán)著胳膊,抄起唱戲似的荒腔野調(diào)道:“老爺差人送來家書,言小姐思君,欲訴別情,相公可要一覽衷腸?” 葉浮生被這說話腔調(diào)驚醒,他看了看楚惜微,下意識地問:“你已成家了?” 楚惜微:“……沒有!” 他惱羞成怒,一巴掌把孫憫風拍了個趔趄,頂著一腦門官司徑自走向茶樓,孫憫風拍拍胸口,順手扯住葉浮生衣袖,笑瞇瞇道:“他每個月都有幾天心情暴躁,你別見怪。” 葉浮生當然不會因此跟楚惜微置氣,他只是有些感慨:“當年明明還是那么乖的孩子,脾性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變成這樣大了。” 孫憫風認真想了想,道:“我也不記得他是什么時候漲氣性了,只知道他每見到你都會變得更暴躁?!?/br> 葉浮生摸摸鼻子:“大概是我不討人喜歡吧?!?/br> 孫憫風瞇起眼,不置可否,轉(zhuǎn)頭對一旁的下屬道:“你去找二娘,通知她派人留意從古陽城到迷蹤嶺的沿途大道小路,若是遇見了與厲鋒同行的白發(fā)道人,就設(shè)法把人留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