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屬下領命而去,葉浮生一愣之下瞥見孫憫風擠眉弄眼的神色,下意識地往茶樓那邊看去,果然見到楚惜微滿臉不耐煩地坐在二樓靠窗處,看到他目光轉過來,又“啪”地一聲關了窗。 十年不見,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這樣別扭。 葉浮生忍不住笑了笑,心中郁結和焦急都被沖淡了些,雖然重逢后楚惜微每次見到他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但卻總能讓他高興起來。 為自己將快樂建立在楚惜微暴躁之上的行為自省片刻,葉浮生跟著孫憫風上了茶樓,楚惜微叫了滿桌瓜果點心,卻未點茶,只讓上了一壺白水。 他神情冷淡,手里卻很細致地剝著瓜子,指間微微用力一捏,瓜子殼就分離開來,露出里面炒得微黃的瓜子仁,葉浮生和孫憫風在下面不過耽擱了一會兒工夫,剝好的瓜子仁就已經(jīng)裝了一小碟。 兩人落座,孫憫風笑道:“多謝主子!我是最喜歡……” 他伸手就去拈瓜子仁吃,不料楚惜微雖沒抬頭,手上功夫極快,左手在碟子邊緣輕輕一推,小碟就被推到了葉浮生面前。 葉浮生的雙眼已經(jīng)恢復,因此只需一瞥,他就能看出這碟瓜子仁怕是有百數(shù),腦中回想起當年他戲弄小rou丸子,說自己吃果子不剝皮吃瓜子不吐殼,硬是讓堂堂小皇孫親手給他剝了一百枚瓜子仁,自己只需要動動嘴。 垂下眼,葉浮生沒說話,拿起小碟將瓜子仁一口悶了,腮幫子鼓起來像只努力咀嚼的松鼠,讓這個風流的男人在這一刻顯出幾分孩子似的天真來。楚惜微看了他這樣子,心里的郁氣散了些,神情也緩和下來,對孫憫風道:“信呢?” 孫憫風也不知什么心態(tài),竟也沒避諱葉浮生這個外人,從懷里摸出一張疊好的信箋紙,那紙張是頗為sao包的淡粉色,還疊成了三角,貼了朵淡黃蠟花,怎么看都像個女兒家送給情郎的私信。 端清那邊有人去攔截,葉浮生現(xiàn)在也輕松了些,見狀便故態(tài)復萌:“讓我猜一猜,這信的開頭莫非是‘別后經(jīng)年夢如狂,日日思君空斷腸’?” 孫憫風笑得打跌:“正是這個話!葉公子,很懂嘛!” 兩個老不正經(jīng)的家伙四目相對,隱有惺惺相惜之情。楚惜微忍了又忍,毫不留情地把蠟花扯下,展開信紙就開始閱覽。 信上洋洋灑灑寫了滿篇,都是些不知從哪段戲文里摘抄出來的不實華章,楚惜微擰著眉頭看下去,終于在最后看到了一句人話—— 夫人忌辰將至,蘭裳出走,欲尋舊仇,爾當速往,將其帶回谷中,不可聲張。 看到這句話,楚惜微不僅是頭疼,連牙都開始疼了。 葉浮生看他一臉煩悶本是有趣,可是見那眉頭深鎖,又有些心疼他,莫名在想:這孩子以前大哭大笑,性情來得快,卻從來直率,更別提皺眉的,現(xiàn)在怎么變成這樣了? 這十年來,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他到底怎么過的? 百鬼門主,在江湖上身份顯赫,可過的到底是怎樣的日子? 他這樣想,就忍不住抬手將那信紙抽了出來,楚惜微也沒阻他,等到葉浮生看完,挑挑眉:“這是老丈人讓你去抓逃家的未婚妻?” 楚惜微:“……想什么呢,她只有十三歲!” 葉浮生嚴重笑意更深:“那就是童養(yǎng)媳?” 孫憫風看夠了笑話,為了防止某人惱羞成怒,終于大發(fā)慈悲出來打圓場:“是我們老門主的孫女,現(xiàn)在離家出走要去做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事情,當小叔的哪怕再麻煩,也得把她帶回去教訓?!?/br> 葉浮生眉梢一動,楚惜微的手指敲擊桌面,冷笑道:“她不是不知天高地厚,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要翻天了!” “左右不過一個半大女娃,能翻出什么花來?”葉浮生搖搖頭,給他倒了杯水,“先消消氣?!?/br> 楚惜微灌下一杯水,余怒未消,“還記得陸鳴淵嗎?” 葉浮生回想了一下,道:“三昧書院的陸鳴淵?” “斷水山莊一朝傾覆,武林中有些頭臉的人物近日都朝古陽城趕來,唯有他率領手下人折返回去……你說,這是為什么?” 葉浮生思索片刻,猛然想起時正八月,能讓陸鳴淵低頭賠罪也要抽身離去的事情,唯有…… “是秋試!”葉浮生眼中精光一閃即逝,“南儒出山了?” 第35章 南儒 大楚建國至今三代而傳,算上虛歲也不過六十八載,而三昧書院在高祖建國后創(chuàng)立,迄今已經(jīng)六十一年了。 它的創(chuàng)立者是名盛天下的南儒阮清行,此人本是前朝翰林院編修,出身落魄世家,受祖蔭,不經(jīng)科舉而直入翰林,伴前朝太子讀書講習。二十三歲時,前朝破滅,阮清行辭官不就,返鄉(xiāng)做了個教書先生,創(chuàng)三昧書院,他才德罕見,在七年時間里教書育人,將一個小小私塾逐漸發(fā)揚光大,廣收學生弟子,著書立說,澤被天下。門下有學子一朝登科上榜,阮清行之名再現(xiàn)朝堂,因其久居南地,隨稱“南儒”。 高祖求賢若渴,三傳不授之后竟然微服親往,阮清行終拜辭不能,重回朝堂,從此步步高升,位及丞相,于五十七歲時因病去世。 他一生未娶,膝下有一關門弟子,臨終前收為義子,改姓阮,名慎,贈字非譽,接下他一生基業(yè),輾轉于廟堂江湖,任太子師,今上登基后官拜丞相,主持變法易矩,成了新一代“南儒”,今年也正好是五十七歲了。 “六年前地龍翻身,恰是新法推行的重要時期,一時間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有人借機生事,矛頭直指新法,說易祖宗法實為不該,地龍翻身,百姓受難,也是老天爺?shù)木尽比~浮生喝了口苦藥湯子,一張臉也拉成了苦瓜,“那個時候天子羽翼未豐,為群臣所掣肘,不得不做出讓步,任職丞相的阮非譽告病辭官,新法事宜交由其弟子繼續(xù)執(zhí)行,天子暫得喘息之機,在這六年里清理朝堂沉疴,這兩年好歹把皇位坐穩(wěn)了些,看來是想借秋試改革之機,復啟阮非譽?!?/br> “你知道的還真是詳細,連皇帝的心思都能揣度,看來伴君十年,也不是白過的日子?!背⒌穆曇魪那懊?zhèn)鱽?,說話時身體微微起伏。 坐在車上的葉浮生打趣道:“阿堯,你呷醋了。” 楚惜微忍住沒把這賴在自己馬上的潑皮丟下去,也沒回他,勒馬抬眼,打量著周圍環(huán)境。 四天前,楚惜微接到老門主傳書,也不知道那丫頭是怎生了一番熊心豹子膽,又有哪般開解不了的先輩恩怨,竟然帶著兩個死士就離家出走,要去找這位名震天下的南儒麻煩。 阮非譽雖然辭官,但是有點腦子的都知道他簡在帝心,辭官是一時權宜之計,早晚都會重登大寶,況且三昧書院在江湖上舉足輕重,誰都不會無緣無故去找他麻煩,因為動手的后果,可比捅了個天大的馬蜂窩還棘手。 哪怕百鬼門不怕江湖上任何勢力,卻不是連天家都不放在眼里的。 此事從急,卻不能大張旗鼓地去追人,一旦泄漏風聲便容易被有心人利用,從而橫生枝節(jié),更是麻煩。楚惜微思量之后,也信不過旁人,索性將孫憫風等人遣回了百鬼門,自己準備避過外人耳目,去將那丫頭逮回來。只是五湖四海中找一個人如大海撈針,秦蘭裳自幼又是在百鬼門長大,深諳如何避開自家人的追蹤,離家就如魚入江海,著實叫人頭疼。 好在楚惜微焦頭爛額之際,身邊還有個能派上用場的人。 南儒身份敏感,辭官后不知所蹤,但葉浮生曾做了十年掠影衛(wèi)統(tǒng)領,皇帝楚珣私底下那些個動作,有大半都曾經(jīng)他手處理,暗中聯(lián)系阮非譽商討對策更是他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親自做的事情,這六年來他人不在朝廷,新法變革與朝中人事調動,種種大變之后卻都有這位南儒的影子。 如果掠影衛(wèi)是天子暗中的一把刀,南儒就是天子最重用的軍師。 阮非譽心思縝密,從來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半年,距離葉浮生上次去給他送天子私信,已經(jīng)過去將近一年,原先的地方自然是去不得了,他思量了一下,想起當初臨別時,阮非譽曾提筆書就《英雄賦》,上書“大江東去原是英雄血,蒼天雨落方為將軍淚”,心下就有了思量。 北疆邊陲有個“將軍鎮(zhèn)”,遠上驚寒關,中隔三座大山,一條長河蜿蜒繞過,從將軍鎮(zhèn)直通驚寒關外,因四十五年前北蠻九部落聯(lián)合犯境,大楚軍士沿河抵抗,無數(shù)英雄骨rou成泥,血濺長河,使得河水漂紅百里,于戰(zhàn)勝之際將軍杯酒酬軍士、熱淚祭英靈,便有了“英雄河”之名。 將軍鎮(zhèn)位在邊陲苦寒之地,是個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地方,除了以利為天的行商走卒和世代長居的邊民,幾乎不見什么外人。楚惜微沒打算惹人注意,就買下一輛載著皮貨的馬車,換下一身袍服,著一身粗布短打,像個不倫不類的伙計。 倒是葉浮生被他塞進錦帽貂裘里,捧著紫砂壺喝鬼醫(yī)留下的藥湯,怎么看怎么像個富貴商人,一主一仆雖惹眼了些,倒也沒引起什么麻煩。 裝模作樣地處理了些皮貨,兩人轉入一條長街,青石板路上還有寒霜未解,兩邊街坊三倒五閉,看著頗為凄涼,只是在這邊陲之地卻再正常不過了。 挑了家最熱鬧的飯館,有爽利的店家娘子招待他們入內,尚未點菜,就先送了碟腌蘿卜和一盤花生米,葉浮生拈起一顆吃了,招招手,笑瞇瞇地問:“娘子這里有什么拿手酒菜呀?” 他生得一張風流相,桃花眼含笑的時候就是滿目灼華,此時裹了身庸俗笨重的皮衣,卻不顯臃腫,反倒襯出些貴氣來,店家娘子看花了眼,忙道:“回客官,俺們這兒的燒刀子酒烈性大,這寒天喝著最是痛快,再佐炙羊rou和醬骨架,那……” 她一邊說一邊看,然而一只手忽地伸過來,把葉浮生頭上皮帽往下狠狠一壓,遮住大半張臉。 楚惜微遞過去一封銀錢,冷冷道:“我們管事的體弱,吃不得大油大葷,店家撿些精細的上便是,不必打酒。” 葉浮生被那帽子遮了眼睛,無奈地伸手扒拉,自然也就沒看到店家娘子一張笑臉被這活羅剎嚇得慘白,唯唯諾諾地去了。 好不容易把帽子摘下,店家娘子已經(jīng)逃也似地離開,葉浮生看著楚惜微那張涂了墨似的臉,嘆氣道:“阿堯,對待女兒家應該如二月春風一般溫柔可親,而不是像你這般活像要把人天打雷劈?!?/br> 楚惜微“呵”了一聲,又聽他道:“何況我肚里的酒蟲都要化龍翻江了,你還不讓打酒!” “服藥期間,忌酒葷?!背⑵沉巳~浮生一眼,“別忘了你的命在我手里,我怎么說,你就得怎么做?!?/br> “還說我是管事的,我看阿堯你就跟管家的一樣?!比~浮生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正巧有伙計端著托盤來上菜,他抬眼一瞅,俱是些農家小菜,清淡為主,少有油葷,頓時就沒了興致,叫住伙計道:“小二,你且留一下,打聽個事兒。” 外頭生意不錯,伙計本不欲多留,見到楚惜微放在桌上的銀兩,這才轉了笑臉,道:“爺,您請吩咐!” “這事兒吧,本該是家丑不可外揚……”葉浮生面露難色,說話語意模糊,卻最能恰到好處地勾起人興致,伙計心里癢癢的,忙道:“爺您說,我知道的一定告訴您,決不向別人漏口風!” “嗯,我看你也是個老實人,來,先喝杯水。”葉浮生倒了碗茶遞過去,見伙計喝了,向楚惜微使個眼色,后者會意,這才端起茶碗慢慢喝了起來。 “我有個小妹,今年十三了,從小被爹娘寵著,性子有些驕縱。這不,前幾天鬧著要去聽學,可這什么世道你也清楚,我們走商的和你們開店的,都不過是混個溫飽,哪有恁多閑錢讓個女娃去私塾?”葉浮生嘆了口氣,眉頭深鎖,“何況老話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爹娘在世的時候也只準她學女工管賬,聽那些個子曰道說有什么用?結果她一負氣就帶了兩個家仆跑了,說就算自己做簡工也要尋摸個先生教她詩書,我一路打聽過來,聽說她是往這邊來了,小二你可曾見過?” 伙計聽得心滿意足,仔細想了想,搖頭道:“沒,小的記性可好,只來過一次的客人也記得他愛吃什么口味的菜,但這半月來也沒見過爺說的小女子,倘若是真來了這里,也是沒到咱們店的,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爺?shù)膍eimei若是真往這邊來聽學,那我倒是知道點事兒?!被镉嬔壑樽右晦D,“方才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是老古的道理,但是咱們這兒有個老先生,很有學問,城里有上不起學的人家都把孩子送過去求教,老先生不拘男女之見,我們店家有個小女兒也在那里聽過學,如今都會背千字文章了。倘若爺?shù)膍eimei在這城里落腳,到那里說不定能打聽到消息?!?/br> “多謝!”葉浮生大喜過望,連忙追問,“不知老先生家住何處?怎么稱呼?我用完飯食就去拜訪!” “老先生姓沈,就住在城南黃花巷?!鳖D了頓,伙計又道,“說來也奇怪,老先生是年前到咱們這兒的,一連好幾月也不見外人來尋,這些日子倒有好幾批人來打聽過,昨兒個還有一人問我先生是不是姓阮,嘿,從沒聽說,也不曉得是不是找錯人了?” 葉浮生聞言,與楚惜微對視一眼,四目之中俱是沉色。 ————————— 大江東去原是英雄血,蒼天雨落方為將軍淚——改自關漢卿《單刀會》第四折 ,原文如下: 【雙調】【新水令】大江東去浪千疊,引著這數(shù)十人駕著這小舟一葉。又不比九重龍鳳闕,可正是千丈虎狼xue。大丈夫心別,我覷這單刀會似賽村社。(云)好一派江景也呵!(唱) 【駐馬聽】水涌山疊,年少周郎何處也.不覺的灰飛煙滅,可憐黃蓋轉傷嗟。破曹的檣櫓一時絕,鏖兵的江水猶然熱,好教我情慘切!(帶云)這也不是江水,(唱)二十年流不盡的英雄血! 第36章 印記 城南黃花巷,是將軍鎮(zhèn)里一條平淡無奇的巷子,前不著酒肆茶樓,后不見花坊綢莊,只有些古舊的土墻瓦房,里頭住著十來戶人家。只是這幾年戰(zhàn)事頻發(fā),鎮(zhèn)里人走了不少,這巷子里頭只剩下兩三戶孤寡,其中最靠里的那家院子就是沈先生所住。 聽說沈先生年近花甲,但身子骨利索,精神也好,在這地方住了大半年,雖然不常出門溜達,但誰家有個大事小情,去央他個主意準沒錯。只是這兩日沈先生忽然停課,將聽學的娃娃們都趕回了家,說是要抱恙靜養(yǎng),有人提了雞蛋面餅來看望,也紛紛吃了閉門羹。 楚惜微與葉浮生打聽完事,就隨便用了些飯食,趁著天光昏沉,幾個兜轉就進了這條巷子。 眼下時節(jié)深秋,從沈家院子里爬墻而出的那棵老樹在寒風中奄奄一息,枯黃的葉子落了滿地,也無人去打掃,一只瘦巴巴的烏鴉停在樹杈上,瞅見生人也不怵,張嘴就是一頓號喪。 楚惜微忽然笑了笑,對葉浮生道:“一來就聽見烏鴉叫,大不吉利?!?/br> 葉浮生挑了挑眉:“你還怕烏鴉?” “我這些年見的烏鴉多了,沒什么稀奇,不過……”頓了頓,楚惜微唇角一翹,“我每次見到烏鴉,都會遇上死人?!?/br> 兩人對視一眼,葉浮生上前拍門,也不見他掐著嗓子,聲音就扮作了婦人腔,急道:“沈先生在嗎?我家閨女說來找你問字,可這天兒也不早了,她還沒回來,先生見過否?” 那門是從里面鎖死的,葉浮生拍了幾下不見動靜,內力附于門上一推,橫插的門閂就從中斷裂,好在眼下雖是青天白日,可這巷子里無甚人跡,也就免了被當賊寇的下場。 門剛推開一條縫隙,楚惜微便踏步向前,抓住葉浮生翻身側避,只見一排鋼針從門縫中倏然射出,幾乎是擦著他們的衣角釘在了對面石墻上,鋼針齊頭沒入,上面不知淬了什么東西,竟然能將周遭石頭都腐蝕出指頭大小的洞! 楚惜微擰眉,放開葉浮生重新走到門前,葉浮生聳聳肩,拿出一塊帕子,運力一掌拍在墻上,一根鋼針被震了出來,他拿手帕拈起查看,此針與普通人家縫麻袋的那種一般無二,只是尖端有三角倒鉤,若是打在人身上,就算不淬毒藥,也是要連皮帶rou撕扯下來不可,十分陰毒。 目光一凝,葉浮生把針包好放入腰封,只見楚惜微已經(jīng)進了門,便也跟了上去,甫一入內,便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氣,伴隨著淡淡藥味撲面而來。 院子里應該被洗過不久,因為天氣寒濕,地上還有水汽未干,然而葉浮生一眼就瞥見了石磚縫隙里沖洗不掉的紅色,那是血下滲凝結之后才會形成的痕跡。 隱約的血腥氣盤旋在地磚上,楚惜微皺了皺眉,捕捉到那一線藥味是從屋子里傳出來,房門緊閉,不知道里頭究竟是何情形。 他伸手就要推門,被葉浮生一把抓住,示意他往下看——只見門檻下端,有一道不起眼的刻印,狀似倒鉤,倘一錯眼,恐怕只當它是個普通刮痕。 見到這痕跡,楚惜微臉色一黑,倏然回頭,果然看到葉浮生沉下來的神情。 葉浮生掏出那根用手帕包好的鋼針,攤開楚惜微的左手,在他掌心寫道:“刺血針,勾魂印……是‘掠影衛(wèi)’的標記。” 直屬天子的掠影衛(wèi),帝心所向,刀鋒所指。 葉浮生在驚寒關一戰(zhàn)中死里逃生,掠影衛(wèi)統(tǒng)領這個身份卻隨之塵埃落定,但他自己心知肚明,謝無衣替他而死能瞞過與他交集不深的北蠻敵軍,卻絕對瞞不了為他收尸的掠影衛(wèi),更瞞不了……楚子玉。 來的路上與楚惜微幾番淺談,對方言語間對他之前的“死訊”不乏余怒,葉浮生從中推測,怕是楚子玉明知他未死,卻選擇了替他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