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蘇昉心里難受,又萬分愧疚,再三向陳太初致歉后,便稱家中有事,要先行回去,走之前揉揉九娘的頭:“今日都是我連累了你們,改日我一定好好補(bǔ)償。你回家后好好進(jìn)學(xué),過些日子哥哥就來你家族學(xué),咱們就能常見了?!?/br> 九娘點(diǎn)點(diǎn)頭,目送著神色沉靜的蘇昉離去。希望他好好地想一想晚詞的話再作結(jié)論。他應(yīng)該好好讀書,安然長大,好好地結(jié)婚生子。日后想起母親,不是對爹爹的猜忌,不是噬心的痛楚憤怒或者仇恨,而是安穩(wěn)的幸福,甜甜的回憶才是。 那邊慶幸羊腿一直安然無恙,自己搶先切了一塊羊腿rou的趙栩卻又暴跳了起來:“怎么烤得這么老!誰讓你放那么多辛辣料的!辣死我了?。。 眹樀貌栾埩烤撇┦可l(fā)抖。這能不烤老了嗎?你們動刀子掀桌子,殺來殺去的。這辣?不是你們早就叮囑了要多放辛辣料的嗎? 陳太初動了動受傷的手臂,淡然地說:“哦,我讓他們放的,因?yàn)樾【拍飷鄢岳?,她是meimei,照顧她的口味?!?/br> 趙栩猛灌冷茶,邊咳嗽邊喊:“她是你妹!我是你什么人?我和你親還是她和你親???氣死我了?。?!” 可,這不是早上知道你不來,才讓來訂座的小廝特地叮囑多加點(diǎn)辛辣料嘛。陳太初和孟彥弼互相看看,覺得還是閉上嘴更好。因?yàn)閬淼竭@里后他倆壓根沒想起來,極挑剔又難伺候的六皇子一點(diǎn)也碰不得辣…… *** 百家巷蘇宅中仆婦們往來匆忙。王瓔正看著仆婦們收拾上房正屋。有些負(fù)責(zé)收拾西院的女使們也不時過來稟報詢問,忙得她有些頭暈?zāi)X脹。她自從嫁給蘇瞻,還沒有見到過阿姑,心中著實(shí)忐忑不安。她的乳母安慰她:“都說老夫人是最和善不過的,你不要擔(dān)心。” 王瓔低聲道:“阿姑同九姐親如母女,我怕她會不喜歡我?!?/br> 乳母笑道:“怎么會呢,你對郎君情深意重,等了足足三年,直到二十歲才嫁過來,又待大郎視如己出,府中也打理得井井有條。眼下又有這么大的喜事,老夫人高興還來不及呢?!?/br> 王瓔紅著臉地低了頭,讓仆婦將那紙帳里的薰籠再檢查一下。 女使來稟報說大郎回來了,正在內(nèi)書房和郎君說話。王瓔想了想,起身出了門。 內(nèi)書房里,蘇昉淡淡地說:“兒子是遇到晚詞了。是張子厚張大人送他來見我的?!彼а劭粗赣H。 蘇瞻看著他,眼中淡定無波,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知道你讓燕大找到了晚詩。有些事,不見得眼見就是實(shí),耳聽就非虛。但多聽多見總是好事。只是你年紀(jì)還小,若有什么疑問,只管來問爹爹,切勿輕信他人,被他人利用?!?/br> 蘇昉垂目答道:“爹爹說的是,兒子記下了。兒子是有疑問請教爹爹。晚詞jiejie她們絕不可能偷盜娘的財(cái)物,所謂的證物也不見得就是實(shí)。因此晚詩jiejie還送了命,晚詞jiejie也淪為賤籍流落在外??峙履镏懒?,會很難過?!?/br> 蘇瞻的食指習(xí)慣地?cái)R到了案幾上,篤篤敲了幾下后說:“當(dāng)年是爹爹疏忽了,事已至此,如今已無從追究。我讓高似出個文書,去開封府銷案,將晚詞先恢復(fù)良籍罷?!?/br> 蘇昉卻說:“多謝爹爹。兒子堅(jiān)信明辨是非,行之方有道。有些真相,就算再掩蓋,恐怕終究有一天也會水落石出。只是有些人,為了一己私利,不擇手段,爹爹是不是也能明察秋毫呢?” 蘇瞻眸色一沉,正要開口,外面王瓔已經(jīng)推了門進(jìn)來。父子倆便止住了。 王瓔柔聲道:“郎君,阿姑和二叔一家明日一早就能到碼頭,眼下西院和正屋都收拾好了,你看這暖房酒放在幾時擺?” 蘇瞻想了想:“就放在月底我旬休之日吧,你先擬個單子,和外院對照一下,要請哪些內(nèi)眷別遺漏了,記得把孟家那幾房人也一道請來。” 王瓔瞥了蘇昉一眼。蘇昉行了一禮便告退了。他剛掩上門,聽到里面王瓔溫柔的聲音:“郎君,阿瓔沒cao辦過這些大宴請,我娘又回了眉州,心里十分發(fā)慌。郎君你看是不是請程家表妹來幫幫我?!蹦锹曇趔E然嬌羞起來:“還有件事要郎君得知,今日大夫來請脈,才知道我已有了身孕,只是還不足兩個月,叮囑我千萬別太過勞累了?!?/br> 書房里靜默了片刻后,蘇瞻清冷如常的聲音才道:“這是好事,你安心養(yǎng)胎。我同叔常說,阿程自會來cao辦宴席?!?/br> 蘇昉挺直了背,緩緩走出廡廊。院子里濃綠粉彩,春日繽紛。他望望那晴空無云,忽然想起娘曾經(jīng)說過的話:“阿昉,你以后會遇到好的人和事,也會遇到壞的人和事??赡悴灰O聛砗突钤谀嗬锏娜思m纏,不要在意那些骯臟之事,只要挺直脊梁一直朝前走你自己的路。云和泥,只有被污了的云,沒有能洗凈的泥?!?/br> 蘇昉用力眨了幾下眼睛,大步向自己院子里而行。 第29章 回府的路上,孟彥弼憂心九娘的嘴傷,一路買了不少小食和小玩意兒討好她,特意說隨便九娘處置,想送誰就送誰。兩兄妹把玉簪喚上車,細(xì)細(xì)商量好說辭好應(yīng)付家里的人。 九娘蔫蔫地回到聽香閣。林氏在她屋里做著針線,見她回來就緊張地問:“見著你蘇家表哥了嗎?”待九娘走近一些,林氏嚇得扔下手上的活計(jì)尖叫起來:“啊呀!你的嘴這是怎么了?!我的天爺?。∮耵?!玉簪!快去稟告娘子請個大夫來啊!這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得了??!” 九娘點(diǎn)點(diǎn)頭,想起自己現(xiàn)在還有個娘,阿昉卻——,她抑不住的難過和心酸,索性一頭撲到她懷里,輕聲啜泣起來:“沒事,就是不小心撞上了,掉了牙。我沒事,姨娘,我沒事!” 嘴里說著“我沒事”,可是人卻哭得更厲害了。林氏嚇了一跳,左右看看慈姑和玉簪,她們卻都屈膝一禮悄聲地退了出去。 林氏又是心疼又吃驚,兩只手在空中停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將九娘摟在懷里,也不知說什么才好,只好亂說一氣:“九娘子這是怎么了?你小嘴這是撞在哪里了?掉的牙呢?撿回來了沒有?要供給牙娘娘,不然以后牙齒可要長歪了。怎么會撞上了呢?莫不是你二哥沒給你吃飽你發(fā)脾氣了?玉簪明明帶足了一貫錢呢。你就不會自己買啊!腫成這樣怎么會沒事呢,萬一留了疤可就不好看了,只能換幾匹布可怎么辦呢?” 九娘被她這么絮絮叨叨了一會,竟覺得好受多了。她悶悶地?fù)u搖頭,聞著林氏身上一股淡淡的百合香,只反手將她摟緊了。 林氏納悶,不再問她,心里頭卻隱隱有一絲高興。九娘子還是頭一回像十一郎那樣,受了委屈后一頭扎進(jìn)自己懷里哭一場。 不一會兒,九娘才覺得不好意思,默默任由玉簪和林氏給自己洗臉,銅鏡里一看,小嘴果然腫得厲害,已經(jīng)青紫了。 林氏這才想起來木樨院又出了大事,趕緊告訴九娘:“今日學(xué)里上捶丸課時,不知怎地,七娘那撲棒一揮,正好打在六娘頭上。六娘當(dāng)場就暈過去了,是被學(xué)里的館長親自送回來的,聽說剛剛才醒了。眼下娘子她們都在翠微堂候著呢。” 九娘嚇了一跳,怪不得回來正屋里沒有人。二月十八,諸事皆宜?宜受傷? 翠微堂上,閑人具無,只有呂氏和程氏妯娌兩個你一句我一句的。呂氏沉著臉說:“六娘在學(xué)里是拔尖了些,難免遭人嫉恨??勺约医忝?,也要下手這么狠,我倒不懂了。這九歲十歲的小娘子們,哪里來的這種心思?” 程氏捧著茶盞,皮笑rou不笑:“二嫂這話就不對了。上回她倆無意之失,還受了家法,哪里來的膽子故意害六娘受傷?最近她們一直都是四姐妹同心同德。何況今日這事先生都說了是意外。二嫂可別把這么大罪名壓在阿姍身上,我看其實(shí)是二嫂心思太重了些?!?/br> 沒等呂氏發(fā)話,程氏朝剛進(jìn)來覺得不妥正要悄悄退出去的九娘招了招手,將她叫到身邊,皮笑rou也笑地說:“對了,二嫂,說到拔尖,那也是我家的阿妧才容易遭人嫉恨才是。”她看到九娘的嘴,驚叫了起來:“啊呀,你看看這孩子這么出挑,去個相國寺都有人害她弄成這樣!我是不是要去掀翻了相國寺好討個公道!” 九娘莫名其妙地做了出頭椽子,眼睜睜看著呂氏氣得臉都發(fā)了白。 她朝呂氏福了一福,問可方便去探視一下六娘。呂氏紅著眼睛說:“你六姐剛剛醒轉(zhuǎn),婆婆和你jiejie們都在碧紗櫥里陪著呢,你去看看她也好?!?/br> 九娘趕緊行了禮逃出去,帶著玉簪去后面老夫人房里。 碧紗櫥外,來探視六娘的孟彥弼剛好出來。兩兄妹打了個照面,孟彥弼指一指自己的嘴,比劃了一下,九娘點(diǎn)點(diǎn)頭,明白他已經(jīng)向老夫人請過罪了。 碧紗櫥里人雖多,卻靜悄悄的。出入的婆子侍女們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老夫人正輕輕地?fù)崮χ锏氖郑吣锕蜃陂竭?,紅著眼睛眼巴巴地看著榻上的六娘。四娘侍立一側(cè)。許大夫正在一旁的書桌上開藥方。 九娘上前行了禮。六娘看見她只眨了眨眼。九娘見她眼中無神,神情好像還有點(diǎn)恍惚,便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老夫人看到她的嘴,倒嚇了一跳,壓低了聲音又罵了孟彥弼幾句,讓貞娘去取藥膏來。 忽然六娘身子動了一動,撲到床邊。她的乳母早已將銅盆備好。九娘見她嘔了片刻,也沒嘔出什么東西,心中一動。前世蘇瞻任杭州刺史時,夫妻二人自己出了五十兩金子,設(shè)立了安濟(jì)坊,請了靈隱寺的僧人去負(fù)責(zé),救治的人三年里也超過千人。她記得有過好幾例被重物撞擊或者摔到頭的病人,也像六娘這樣子,大多臥床幾天,也就好了。她走到許大夫身邊,看他開的都是安神的藥,放下心來。再抬頭,卻看見四娘七娘在門口朝自己招手。 三人出了碧紗櫥,在廡廊下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四娘開口就問:“九妹,慈姑可教過你捶丸?”九娘一頭霧水,只說:“教過一些。平時也看著十一郎在院子里常玩耍,不過我只會把地滾球推進(jìn)洞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