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節(jié)
這并非他的過錯,他也不會因落敗而氣餒。重回飄渺峰頂時,他只想全力以赴,既是尊重對手,也是尊重自己。 他深不見底的眼睛,映出深不見底的黑光。夜刀化作飛鳥,從毒蛇口邊振翅高飛,忽地又半途折回,一分不差地疾劈繃緊的鐵鏈。鐵鏈、鐵球均非凡鐵打制,不至于被她一刀斬斷。但鏈子正在轉(zhuǎn)動振顫,變化之快不下于鐵球。它被敵人連續(xù)三次劈中,仍是向雨田生平未有之事。 鏈子晃動不已,似乎沒有多少異常??墒牵恳坏断氯?,鐵球的速度便減緩一分。第三刀上,向雨田正欲收回鐵球,忽覺球上一沉,傳來一股奇異的吸力。 不知什么時候,蘇夜和鐵球的位置也有了變動,不是鐵球襲擊她,而是她追擊鐵球。她空無一物的左手,正貼在鐵球另一側(cè)。鐵球內(nèi),邪帝舍利蘊含的歷代邪帝元精蠢蠢欲動,像是一堆遇到了磁鐵的鐵釘,想要離球而去。 第五百一十四章 向雨田霍然一驚。 人球本為一個整體,并非分隔開來的兩部分。球也好, 人也好, 都被潮水般的先天真氣包裹著, 隨時可以成為引發(fā)風(fēng)暴的中心。直到此時,鐵球仍在不停推撞蘇夜, 攻勢凌厲至極。他的內(nèi)勁綿綿不絕,仿佛永遠不會停止。 但是,蘇夜右手觸碰鐵球, 展現(xiàn)出吸收邪帝元精的意圖。邪帝舍利立刻生出反應(yīng), 也極大影響了鐵球的動向。球上原本旋出沉重的呼嘯聲, 這時變成了刺耳的鬼哭神號,如同球中囚禁著千百只惡鬼, 正要破球而出。 向雨田和鏈子鐵球之間, 突然有了無比清晰的裂隙。鐵球是他最神妙、最邪異的武器, 與魔種配合的天衣無縫, 卻因元精之故,瞬間成為拖累他的累贅。 他之前一派自然, 任憑自己被鐵球帶動, 現(xiàn)在卻不得不遏住急旋之勢, 用力扯回鐵鏈。 鐵球激射如電, 彈回時亦有雷霆萬鈞之勢。眨眼間, 蘇夜掌心的吸力消失,變?yōu)橐还上蚯翱裼康牧α?,仿佛潮汐退回最遠處, 又猛沖上岸。這股驚人的推涌力道,和向雨田的真氣融合在一起,推動鐵球反噬主人。 很難說是鐵球更快,還是她刺傷鬼影的那刀更快。由于鐵球重量接近百斤,應(yīng)該還是后者快上一些。但越沉重的東西,高速彈飛時的力量便越恐怖。向雨田不及多想,向后一掠五丈,避開前方不斷增強的巨力。 說到底,他只練成了魔種,尚未掌握由魔入道的訣竅,招法盡管詭異離奇,卻無法破解蘇夜的先天功。他出招之時,內(nèi)勁猶如重重浪濤,變化精妙絕倫,令人迷茫震駭,但和蘇夜相比,立時分出高下。兩者區(qū)別之大,就像江流與海潮。 元精脫離舍利的勢頭被當場中止,向雨田的危機亦迫在眉睫。倘若鐵球擊中了他,他少說也得重傷吐血,一如方才的鬼影。更不用說,蘇夜正如影隨形,緊跟在鐵球后面,向他急速撲來。 霎時間,他看到本應(yīng)落在她眼里的景象,那就是如泰山壓頂?shù)木薮蠛谇?。鐵球明明是從他正面飛來,給他的壓力卻無處不在。舍利元精涌出涌回時的嘯叫,亦鼓滿了他的耳朵。她無需施展什么似緩實快、似輕實重的變化,只要全力將鐵球擊回,便可讓他手忙腳亂。 事已至此,向雨田竟還有破解的方法。 他內(nèi)勁繼續(xù)涌向鐵球,直沖天空而去。當他松開右手時,鐵鏈已繃的很緊。鐵球驟然滑向上空,方向自此改變,從他左肩上方擦過,打著轉(zhuǎn)兒飛向遠方。與此同時,他硬生生再往后退出兩丈,背后的懷古劍已落在手中。 蘇夜一見他,便知道他用所有武器都得心應(yīng)手。這不是她對他的夸贊,而是不用質(zhì)疑的事實。至少他在劍術(shù)方面,不輸給南北任何一名用劍高手。懷古劍一經(jīng)出鞘,劍光立即亮起。這道虛實變幻的光芒盤旋不定,繞著他急速轉(zhuǎn)了半個圈子,驀地上挑,正好挑中夜刀刀尖。 他名氣當然沒竺法慶大,手下也沒彌勒教的數(shù)萬信徒,武功卻一定在竺法慶之上。此刻,他全力回避化解,身影如鬼似魅,而劍光正是從虛空中刺出的一道耀目流光。 刀劍相觸,錚錚清響不絕。響聲來自懷古劍的彈起彈落,夾雜在劍氣刀勁的破空聲里,聽上去格外悅耳。 蘇夜握刀的手,穩(wěn)定的一如磐石。向雨田卻覺手臂劇震,連帶半邊身體都在震動,就像一劍挑中堅不可摧的山岳。他只能順勢而為,讓長劍化為被擊散的光點。但光點并無潰散的打算,反而凝聚成群,往夜刀劈頭蓋臉地灑落下去。 他已落于下風(fēng),攻勢卻迅猛到了巔峰。換句話說,正因他落于下風(fēng),才被迫展開不顧自身的激烈攻勢。如果他轉(zhuǎn)攻為守,只會被蘇夜牽著鼻子走,導(dǎo)致他輸?shù)酶臁?/br> 每一點劍光劃落,都帶出一道鋒利的劍氣。短短數(shù)秒鐘內(nèi),兩人已交換了起碼五十招。劍雨的威力、范圍均在不停衰退。最終,劍雨忽然收束成同一道光芒。劍光盡顯虛幻之意,持劍的向雨田也像失去了實體,化為以魔種為主的精神力量,連人帶劍,破入夜刀的漫天刀光。 外人很難想象,在繚亂交錯的光芒中,兩人是如何辨認出對方的氣息的。就算蘇夜,也只能說這是直覺或靈覺。他們沒有時間去想,但凡慢上一瞬間,就有不敵受傷的危險。她尋找懷古劍,向雨田尋找夜刀,均是同一個道理。 劍光沒入刀光,登時出現(xiàn)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響徹縹緲峰頂。 巨響未絕,向雨田踉蹌后退。他的臉色仍在不停變換,很像一個在紅白兩色之間切換的燈泡。蘇夜原地站定時,他的臉白的像紙,然后才慢慢涌上血色。隨著血氣涌回頭頂,一股腥甜的鮮血也翻騰到他喉嚨,催促他張口把它吐出去。 他不去理會氣血翻涌的難受感覺,強行把它壓下,下意識伸手到唇邊一抹,發(fā)現(xiàn)嘴角已綻出了血絲。他看了一眼手上的血跡,忽聽不遠處又傳來一聲悶響。橫飛的鐵球連撞三棵樹,在撞上第四棵之前,失去了挾它飛行的力量,終于力竭跌落,咚的一聲摔在地上。 蘇夜望著他,微笑道:“好劍法?!?/br> 她說話之時,目光已從他身上,慢慢滑到了鏈子鐵球那里,隨口解釋道:“你放心,我無意吸收元精,何況這也不是吸收它的好時機。我只是嚇嚇你,讓你盡早露出破綻。若非如此,你不會那么急于收回它。” 她語氣平淡如昔,愈顯氣定神閑。其實她不像表面這么輕松,但也絕對沒有向雨田的狼狽之態(tài)。這場決戰(zhàn)的勝敗,已是毫無疑問。 向雨田早知她窺破了鐵球的奧秘,此時聽她一口道破舍利元精,仍然極為驚訝。 他既是墨夷明的傳人,自然繼承了邪帝舍利,特意為它尋找珍稀玄鐵,打制了一個沉重堅硬的外殼,扮成鏈子鐵球的模樣。換言之,鐵球既是兵器,也是容器。當他發(fā)動魔種時,邪帝舍利將有感應(yīng),與魔種交映生輝,使他的招式和真氣更為神秘莫測。 然而,邪帝舍利正如道心種魔大法,是魔門隱藏最深、最兇險的秘密之一。墨夷明收的第一個弟子,便是因它而發(fā)狂入魔,心性大變,以致成為大漠中人人切齒痛恨的禍害。向雨田對待它,一向小心又小心,從未只把它當成一個工具。結(jié)果,這個秘密竟被蘇夜輕描淡寫地說出口,他的驚訝可想而知。 他仔細一想,發(fā)現(xiàn)這顯然不是今天的第一次吃驚,遂泰然處之,苦笑道:“我早說過,此戰(zhàn)并無必要,以及你利用圣舍利對付我,難道不算投機取巧?” 蘇夜笑道:“算。但鐵舍利是你自行選擇的武器,可不是我逼你選的。你我交手期間,球中邪氣翻滾不休,難道我裝作不知道嗎?另外,倘若我不投機取巧,你會一步一步被我打到吐血,比現(xiàn)在還狼狽。好啦,請你稍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向雨田尚未來得及假裝生氣,忽聽她說“去去就回”,奇道:“你去哪……咦?” 第五百一十五章 如果鬼影的名字亮著,蘇夜會奔赴太湖, 繼續(xù)追殺鬼影。同理可證, 如果向雨田的名字亮著, 她會趕緊出去,再次暴打向雨田。幸好她回到青銅門前時, 這兩個名字均黯淡無光。取而代之的,是下方新浮現(xiàn)的那行文字。 這一行上,同樣寫有兩個人的姓名:一個是燕飛, 另一個是孫恩。后者在她意料之中, 前者卻讓她感到意外。 她認識燕飛的時間不長, 卻很欣賞他,了解他深藏不露的潛力。早在淝水之戰(zhàn)前, 他便有邊荒第一劍的美譽。此后他屢建奇功, 名氣一日比一日響亮。大家便不再使用那么長的綽號, 僅僅稱呼他為“荒劍”。 他的天資確實出類拔萃, 成長速度亦快到極點,假以時日, 不難成為中原甚至天下第一人。但他年紀尚輕, 玉佩把他和“天師”孫恩并列, 仍超出了她的預(yù)計。 簡單地說, 她若非高估了孫恩, 就是低估了燕飛。此外,她擊敗了向雨田和鬼影,最后一行字才姍姍來遲, 也非常耐人尋味。 無論她盯視多久,這四個字均毫無變化。當然,她并不希望出現(xiàn)什么變動。她只是在想,現(xiàn)在的燕、孫兩人,是否要比她初入這個世界時高明得多?倘若她曾經(jīng)和燕飛刀劍相向,能否算作已完成的任務(wù)? 這些疑問都沒有答案,也不可能找到答案。玉佩已給出明確的指示,她只能盡力去做。 兩三分鐘過去,蘇夜邁出玉佩空間,回到縹緲峰頂,臉上帶著若有所思的嚴肅神情,像是剛剛撤離老板的辦公室。然后,她抬起頭,發(fā)現(xiàn)向雨田撿回了鏈子鐵球,正坐在被鐵球撞出來的半截樹樁上,表情幾乎和她一模一樣,也在盯著她看。 那棵樹不知生長了多少年,足有成年人懷抱粗細,折斷之后,截面竟然光滑平整,仿佛有人拿起神兵利器,將它一下子削斷。兩人動手時的勁氣之強,由此可見一斑。向雨田坐在它上面,背后就是斜斜倒地的大樹,看上去格外自在??上劢?、唇角的血絲出賣了他,表示他的實際感覺并不怎么好受。 蘇夜沒有解釋原地消失的問題,他也沒有問。在他看來,這顯然是生死攸關(guān)的巨大秘密,不宜多嘴打聽。這時候,決戰(zhàn)正式結(jié)束,兩人均不必留在空無第三人的峰頂。他略一沉吟,裝作忘記了方才的異常,問道:“你已得償所愿,現(xiàn)在想去做什么?” 這句話擁有極大的擴展余地。蘇夜敢打賭,假如她去做一件有趣的任務(wù),向雨田絕對也想跟去看看。畢竟他的好奇心有增無減,短時間內(nèi)不可能熄滅。 她徐徐嘆了口氣,方道:“我要動身趕回邊荒集?!?/br> 向雨田竟未露出失望表情,從容自若地道:“我得向你打聽一個人?!?/br> 蘇夜訝然道:“你還有其他感興趣的人?那人是誰?” 向雨田道:“他叫燕飛,乃是南方崛起最快的漢族年輕劍手?!?/br> “……” 她眼睛稍稍瞪大,簡直不敢相信這種巧合。燕飛向她述說向雨田時,兩人均未想到,會有此時此刻的詭異場景。 她因驚訝而緘口不言,向雨田卻錯解了她的沉默,續(xù)道:“據(jù)我所知,你不僅聽過他的名字,還和他頗為相熟。你出手殺死竺法慶,似乎也和他有關(guān)?!?/br> 蘇夜不得不開口,詫異道:“你……你居然不認識他?” 向雨田的詫異之情比她更濃,皺眉反問道:“我應(yīng)該認識他嗎?” 燕飛很少談起過往經(jīng)歷,更不會和蘇夜談。她至今不知他的真實姓名并非燕飛,而是拓跋漢,亦不知他曾在長安刺殺大燕的重要人物、慕容鮮卑的慕容文,得手后才隱姓埋名,到邊荒集生活。如今,向雨田竟宣稱不認識燕飛,令她十分疑惑。但疑惑同時,她心念電轉(zhuǎn),已迅速猜想到其中奧妙。 她并未回答,只問:“你想問他的什么事?” 向雨田淡然道:“你既然認識他,一定也認得他的劍法。他是名副其實,還是虛有其表?他用起劍來,比我向雨田如何?” 蘇夜若聽不出他語氣中的嚴肅認真,便是不折不扣的傻子。她不能就此斷言,說向雨田想與燕飛為敵。但他突如其來問起燕飛,顯然不是為了到邊荒交朋友。她隱約想到,燕飛正是他急匆匆趕來中原的第二個原因。 向雨田坐著,仍比她站著的時候高。兩人視線一高一低,在空中相碰,再也沒有移動。向雨田神色平靜無波,蘇夜的平靜中卻有三分困惑。 她忽地沖他笑笑,笑道:“你明知我和他有一些交情,為啥找我打聽?” 向雨田道:“不瞞你說,我從不需要別人的意見,一切由我眼見為實。但你不同,你的看法永遠值得一聽。” 蘇夜略一頷首,以表謝意,之后才微笑道:“好,那我明白無誤地告訴你,我不知道,我從未見過他用劍。不過,你的運氣很好。我回邊荒后,將會盡快挑戰(zhàn)他。你若對他有興趣,不妨和我一起回去?!?/br> 向雨田變的鄭重其事,使她的態(tài)度也有了改變。她先出聲邀請他,又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案嬖V我,你是否想殺他?你在大漠,他在南方,你們理應(yīng)無冤無仇,所以……你是奉命找他麻煩。那人莫非是慕容垂?除了慕容垂,別人根本使喚不動你?!?/br> 她態(tài)度一直相當和氣,把笑容不要錢一樣送出去,此時一反常態(tài),咄咄逼人,令向雨田也有點吃不消。他聽完她連珠炮般的推論,再度苦笑一聲,正色道:“你說錯了。就算是慕容垂,也沒資格叫我為他辦事。是他找上我的……債主,請她幫忙刺殺燕飛。我為了盡早還完過去的人情債,才答應(yīng)到邊荒一行?!?/br> 蘇夜奇道:“你有債主?是魔門中人嗎?” 向雨田失笑道:“像你這種人,恐怕很少連續(xù)猜錯兩次。不,這不是圣門的事。我沒興趣和他們一起宣揚圣統(tǒng),他們也不去惹我厭煩?!?/br> 他雖排除了魔門的嫌疑,卻不肯說出債主身份,好像故意替他隱瞞。由此可見,他還人情乃是心甘情愿,絕非無奈之舉??伤奖芏徽?,蘇夜就把話說的愈發(fā)明白。 她緩緩道:“幕后主使是誰都好,橫豎與我無關(guān)。但我建議你解釋清楚?!?/br> 向雨田笑道:“哦?” 蘇夜道:“你主動向我提起燕飛,既是想聽取我的看法,也是未雨綢繆。你和鬼影有過接觸,得悉我常在邊荒附近出沒,還幫助過燕飛等人。你這人聰明絕頂,不難想到貿(mào)然動手,會引起我的警惕,阻擋你的刺殺行動。你當然不怕我,卻很擔心無法還清人情。因此你認為,不如盡快向我亮明你的來意。也許我體諒你的苦衷,不會插手你們之間的沖突?!?/br> 她一邊條理清楚地剖析,一邊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微笑道:“你說都已經(jīng)說了,何妨多說一點。我總得聽完來龍去脈,才能找到不幫燕飛的理由。不然,只要我還在邊荒集,你就絕無可能刺殺成功?!?/br> 向雨田端坐不動,忽然間目射奇光,似是在掂量她言語的分量。她每一句話,都戳中了他的為難之處,以他的才智與心性,仍覺難以招架,比不上實話實說來得痛快。 他輕嘆一聲,無奈笑道:“好吧。慕容垂拜托的人,便是我族的族主,‘秘女’萬俟明瑤。” 第五百一十六章 邊荒的清晨,和其他地方的清晨一樣, 充滿了柔和的陽光、微冷而清新的空氣, 令人神清氣爽。太陽剛剛升離潁水, 燕飛便坐到了第一樓的二樓平臺上,支開窗戶, 憑窗俯瞰樓外風(fēng)景。 第一樓指的當然是邊荒第一樓。它是集內(nèi)最有名的酒樓,以絕世佳釀“雪澗香”聞名遐邇。樓高兩層,每一層都十分寬敞, 可以坐下數(shù)百人。但是, 二樓才有一張臨街平臺, 平臺上也只有一套桌椅。 這張桌子幾乎成了燕飛喝酒的專用座位。他一來邊荒集,便對它情有獨鐘, 總是在這里坐著。第一樓被戰(zhàn)火燒毀后, 龐義得紀千千之助, 在原地重新建起一座新樓。自那之后, 人人都心甘情愿地把平臺讓給燕飛。只要他在,其他人就不會使用這個位置。 清晨是大家起床、梳洗、勞碌的時間, 不適合到酒樓呆坐。燕飛顯然是無業(yè)游民, 才有這等閑適舉動。只不過, 他的心情與閑適扯不上關(guān)系, 雖不至于緊張或焦躁, 卻也憂心忡忡。 他的憂慮并非為了自己,而是替荒人擔憂。他一大早就前來第一樓,只因在熟悉的環(huán)境下, 更容易把思緒梳理清楚。 竺法慶死后,彌勒教徒如無頭蒼蠅般橫沖直撞,失去了過去的凝聚力,變成元氣大傷的散沙。尼惠暉突然退隱,令他們失去最后一點指望,開始個人自掃門前雪。轉(zhuǎn)眼間,一支足有數(shù)萬人的大軍煙消云散。 沒了彌勒軍相助,又失去竺、尼夫婦的強橫武功,不論慕容垂還是司馬道子,均被迫中止進攻邊荒的計劃。 說荒人沒有松一大口氣,自然是假的。但像邊荒這么肥的rou,絕對不愁無人來搶。彌勒教的威脅剛剛消失,新的陰影又從遠方席卷而至。兩天之前,屠奉三、孔靖、高彥送來同一個消息,說天師軍與兩湖幫有聯(lián)手意愿,準備在竺法慶敗亡之時,伺機奪取邊荒。 邊荒集以前陷落,是因胡人第一高手慕容垂和漢人第一高手孫恩的合作,這次陷入危機,則是來自外九品高手的首席與次席。 論勢力,兩湖幫自然無法與慕容垂的大燕軍相比??伤奈kU猶有過之,因為全幫上下都精擅水戰(zhàn),了解邊荒附近的地形和水路。江文清和屠奉三有把握迎擊王國寶的水師,卻無法用相同的信心對付兩湖幫。 更何況,孫、聶兩人以前就變相合作過。若說孫恩是占領(lǐng)邊荒的首位功臣,聶天還少說也能排名前五。有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而且孫恩潛入邊荒時,已親眼看到了洞天三佩的神奇,親身體會仙門開啟的感覺。他沒有可能放過燕飛,正如他放棄不了“得道”的心愿。 燕飛向來很有自知之明。他很清楚,現(xiàn)在的他仍不是孫恩的對手。就連上次那場驚天動地的大爆炸,孫恩受傷也比他輕。他只能慶幸,自己的成長有目共睹,不至于見面沒多久,便被人家打得重傷昏迷。 他想到洞天佩,便想起了蘇夜,然后聯(lián)想到闊別已久的向雨田。蘇夜竟能打聽到向雨田的下落,并邀請他一起去見故人,使他極為驚訝??上У氖?,他不想去,因為他不想再和秘人打交道。他甚至故意回避話題,不問她是怎么找到向雨田的,像烏龜一樣,悄無聲息地滑回了殼子里。 假如她能及時返回,自然愿意幫忙應(yīng)付孫恩。有她在,其他人都用不著多費心思。這并不是說,他把擊敗孫恩的希望寄托在蘇夜一人身上。但事關(guān)重大,他已不去考慮自身的威望問題,只想盡可能妥善地解決這件事。 他抬眼眺望遠方,怔怔看著越升越高的太陽。隨著白晝到來,第一樓周圍也逐漸出現(xiàn)了喧鬧的人聲。他真不愿相信,早則三五天,多則七八天,這種平靜生活又會被打破,荒人又要面對四散奔逃的風(fēng)險。不過,正因他們想維持這樣的生活,才會齊心協(xié)力,放下過往恩怨,不顧一切地抗擊敵人。 上一秒,他尚在想象孫恩現(xiàn)身戰(zhàn)場,刺殺己方大將。下一秒,他后背產(chǎn)生觸電般的刺麻感,仿佛有人從后方逼近他,身上散發(fā)出一股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