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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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解釋沒有,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就這樣果決地判了他的罪! 他不明白,如果落旌當(dāng)時告訴他大夫人去找過她,又或者告訴他她要和家人離開,也許這一切都會從頭來過,也許這些年他也不會像這樣熬得如此艱難! 段慕軒砰地一聲推開院落的大門,手撐在膝蓋上喘著粗氣,他咬牙抬起頭冷冷地看著里面來來往往搬著藥箱的人們。汗水從青年刀刻一般的下巴上滴落,轉(zhuǎn)瞬濺入塵埃。 等到喘勻了氣,慕軒才直起了身。他狠狠地眨了一下眼睛,想要邁開腿卻又不敢垮過這道門檻。那些怨懟責(zé)怪的話仿佛都隨著他的汗水一同蒸發(fā),只剩下他年少時期夢回時分留下的害怕,害怕這又是一場自欺欺人的水月鏡花。 “請問,你,是來看病的嗎?” 有個年輕的小護(hù)士驚訝地看著杵在大門口滿頭大汗卻神色不明的冷峻軍官,解釋說道,“我們現(xiàn)在正在搬藥品,你要是看病的話一會兒再來吧?!?/br> 過了很久,小護(hù)士才聽那軍官沉默著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我是來找人的。” 看著段慕軒陰晴不定的臉色,那個小護(hù)士害怕地睜大眼,糯糯問道:“那長官,你找誰?” 段慕軒沒回答,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某個地方。 半響,他終是跨過了那道門檻,緩緩走進(jìn)了院中。 青年不笑時,一張臉本就有一股懾人的威嚴(yán)和拒人千里的冷,何況此刻他的眼神里仿佛透著隆冬冰雪的霜寒,嚇得那護(hù)士和其他助手們都不由得停下手中事情駐足,有些害怕地打量審視著那個奇怪的軍官。 “你們不要弄混了,箱子上寫著c1的表示內(nèi)科藥品,d3則表示手術(shù)材料。” 落旌拿著筆在本子上記錄著藥品數(shù)量,要跟其他人仔細(xì)囑咐道,“沒有拆箱的藥品要重新分類裝箱,不然,混在一起就會容易拿錯?!?/br> 艾伯特正在滿頭大汗地搬運(yùn)著藥品,見狀不由得吹了一口哨子:“哦,落旌,我預(yù)測,你馬上就要走桃花運(yùn)了?!?/br> 落旌記錄著他手中箱子的符號,頭也不抬地道:“不管我走不走桃花運(yùn),這批藥品都要在日落前搬完。艾伯特你手上的材料是要放進(jìn)手術(shù)室里的,不要偷懶。查爾斯你現(xiàn)在搬的,是要放在東南角那個房間里的,還有注意一下,你手里拿的是白奎寧,記得要小心一點?!卑睾⒆託獾厍辛艘宦?,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扛著藥箱往屋里走。 段慕軒停下了腳步,目光凄惶如月色,注視著那個處理事情起來井井有條的女醫(yī)生。他曾無數(shù)次擔(dān)憂過她,猜測著她去了哪個國家會不會受人欺負(fù),擔(dān)心她的病有沒有好。 甚至,他還想過她是否還留在這飄搖亂世,是否還會回到這片瘡痍人間。 半響,慕軒緩緩眨著泛紅的眼,死死地緊抿著嘴角——但是現(xiàn)在看來,他的阿落很好。如他年少時所料,她會成為一個救死扶傷的大夫。 “誒,落旌,”諾爾曼望著不遠(yuǎn)處紅著眼卻是面無表情的國民黨軍官,狐疑地提醒道,“那里有個軍官,他從剛才就一直在盯著你,落旌你認(rèn)識那個人嗎?” 聞言,落旌心重重地一鈍,仿佛被石錘重重地?fù)舸蛄艘幌?。她的眼皮跳得越發(fā)厲害,落旌伸出手指擋在自己的右眼上,而下一刻,一身白大褂的姑娘轉(zhuǎn)身朝諾爾曼指的方向看過去—— 手中的筆掉落在地上,發(fā)出的聲響像是鳴鼓一般回蕩在耳旁。 落旌顫抖著眼睫,眼眶一瞬便涌上guntang的熱意,不敢置信地望著院子盡頭處一身戎裝的青年—— 那個盛滿了記憶的盒子,因為那個看似冷峻的青年軍官的出現(xiàn),徹底地攤開在了青天白日之下。那些過往歲月中因少年生出的喜怒哀樂,一下子重新回到了本該在的地方,緩緩地盈滿了她的心臟,盈滿了他們之間那些空白茫然的歲月。 他們之間相隔的不是半個院子的距離,而是隔著不告而別的十年光陰。 落旌不敢置信,顫抖著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眉目輕觸:“……慕軒?” 段慕軒一直面無表情地看著落旌,任憑一雙眼發(fā)紅得厲害。 原來他挨過入骨的寒,卻忘記自己到底走過多少路與橋、流過多少血與汗。因為那些怨懟、憤怒和不甘都在落旌的那聲‘慕軒’里徹底煙消云散,唯獨剩下他從前滿腔的擔(dān)憂與害怕—— 害怕沒有他的保護(hù),那個叫阿落的少女會在異國他鄉(xiāng)受到別人的欺負(fù)。 段慕軒低下頭驀地笑起來,一直緊抿的嘴角劃出一個俊痞的弧度,就像很多年前他還是個不羈少年時的模樣。他插著兜再次抬起頭,清俊如畫地靠著青石墻,一如從前他回家時,總會第一個去找少女,然后痞笑又鄭重地說上一句—— “阿落,好久不見?!?/br>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慕軒一副氣勢洶洶地去要向人問罪, 結(jié)果一見阿落十年憤怒就噗地消失了, 接著一聽阿落叫他慕軒, 他就徹底慫了。 “阿落,好久不見~” 一顆糖獻(xiàn)給我們本家超級慫的慕軒哥~~~ 敲黑板(用力地敲爛黑板): 大家請記得,只要男主女主同框,請一定要珍惜地多讀幾遍??!請答應(yīng)我,一定??! 對于文中直接用了原名,或者我已經(jīng)給出原型的人物,如果大家能夠百度了解他們,我會非常開心的。還記得,有一位讀者居然搜索了高橋君,當(dāng)時真的超級開心,因為這就是白頭不慕最初的意義,不然我為什么要冒風(fēng)險去寫那樣爭議大的兩個家族作為男女主的背景,不然為什么要去寫我根本不擅長的題材,我又不是吃飽了撐的。更何況當(dāng)時編輯勸我寫架空民國,我還是選擇了歷史向,因為我想認(rèn)真地隨阿落他們走過這段民國云煙。 ☆、第52章 chapter.52年少理想 天邊的紅日垂在蜿蜒起伏的的山巒中,像是出嫁嬌娘臉上的酡顏。 河流旁的蘆葦長得茂盛極了, 煙白色的蘆葦穗子在夕陽霞光的照耀下不知哀愁地?fù)u晃著。鵝卵石靜謐地排成一道長長的道路, 通向未知的遠(yuǎn)方。 君閑坐在高處的山麓上,神情落寞得像是一只鷹。他時不時地?fù)炱鹕砼缘氖觾? 然后狠狠丟了出去,帶著幾分賭氣的情緒。 諾爾曼走到君閑的身旁, 看到他這個樣子不禁有些好笑, 而男子順著君閑的目光望過去,將山腳下的風(fēng)光盡收眼底——身著戎裝的冷冽軍官, 一身白衣的溫柔醫(yī)生,他們只是并肩站在那里, 就讓人覺得是天生的般配。 “嘿,君閑, 你不覺得你jiejie和那個軍官站在一起很開心嗎?” 諾爾曼手抱著膝蓋, 笑吟吟地說道。他的適應(yīng)能力和學(xué)習(xí)能力一向很強(qiáng),不過短短十幾日,在中文的交流上已經(jīng)沒什么問題, “在美國, 我可是很少見她能在異性面前這么開心自然。” 君閑神色一黯, 不過還是承認(rèn)了諾爾曼的話:“是的,那人一向很花心思討我jiejie開心?!?/br> 不管是在當(dāng)年的北平段府, 還是在這鄉(xiāng)野小徑; 不管是當(dāng)初玩世不恭的富家少爺,還是現(xiàn)在雷霆凌厲的國民黨軍官。 君閑不是不喜歡段慕軒,相反, 段慕軒曾是他最感激也是最崇拜的人。記得小時候,慕軒哥總是會帶著自己去掏鳥蛋打靶子,上了講武堂他跟別人打架也是慕軒哥替他背了鍋。只是,他永遠(yuǎn)無法原諒段家人對阿姐的誣賴,更無法原諒他們對落旌的恩將仇報。 救了他與落旌的人,是段家的人; 可把他們逼上絕路的,也是段家的人。 撫摸著左手?jǐn)嘀傅牡胤剑罹e眼神晦暗艱澀。他恐怕無法做到恩怨分明,因為只要涉及到落旌,他就永遠(yuǎn)無法去原諒那些想要傷害自己阿姐的人。 諾爾曼感嘆地說道:“你看吶,落旌笑起來的時候,真是漂亮極了?!?/br> 李君閑摸了摸發(fā)紅的鼻尖,喉嚨發(fā)緊地嗯了一聲:“對,我jiejie漂亮極了嗎,和娘一樣的美?!边@一刻,多年前他和慕軒哥一起趴在墻頭看阿姐在木槿樹下數(shù)著花開時,她臉上清麗稚氣的笑容同遠(yuǎn)處一身白大褂的女子臉上的笑容緩緩重疊了起來。 君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仿佛胸中郁結(jié)萬千,他沉默著說道:“算起來,我已經(jīng)快十年沒有見過阿姐了,連一個外人都比我知道如何讓我阿姐笑,我卻只能惹她生氣落淚……諾爾曼醫(yī)生,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 諾爾曼有些好笑,試圖安慰道:“一個外人?我可不覺得那個軍官對于你jiejie落旌來說,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外人。相反,我倒認(rèn)為,他是你jiejie除了你之外看得最重要的人?!?/br> 李君閑隨手丟出一個石子兒,嘴角抿出一絲狼狽的笑:“對啊,李君閑和段慕軒都是阿姐心里最重要的人,可是李君閑不再了,幸好另外一個還在那里?!?/br> 諾爾曼沒聽懂他這句話:“你說什么?” 李君閑轉(zhuǎn)過頭朝諾爾曼笑笑,只是笑容里帶著悲傷:“沒什么。諾爾曼醫(yī)生,隊里還有事情,我就先走一步了?!闭f罷,青年便站起了身離開了原地。 諾爾曼看著一瘸一拐沉默離開的君閑,突然有了絲心酸,這種感覺同他在林可勝和落旌身上感受到的,是同一種無聲悲默,卻不知原因、不知來處。 河水潺潺流淌去向遠(yuǎn)方,四下除了山林間的鳥鳴聲便再也沒有其他的紛擾。等到段慕軒將自己這些年的事情挑著和落旌講完,兩人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雖然青年講的大多是軍旅中的趣事,但落旌也明白在那些事情背后的兇險。風(fēng)吹動她耳旁的碎發(fā),落旌抬起手將碎發(fā)別在耳后,眼神溫柔明亮:“慕軒,你不打算問我什么嗎?” 段慕軒眼神微晃,而下一刻,他別過臉看向天邊略過云端的鴻雁:“阿落,你想讓我問你什么?問你當(dāng)初為什么不告而別,問你這些年去了哪里,問你在國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人欺負(fù)你?可我問了你,你就會一件不落地同我說嗎?” 青年的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可他那沉靜的面容卻透著幾絲黯然。 落旌嘴角恬靜的弧度不變,只是帶了幾分苦澀。見她沉默,段慕軒苦澀地一笑,自嘲道:“我好奇你身上發(fā)生的事情,可又怕自己從此只能是你人生的過路人。我怕你不愿意跟我說話,但是我又想跟你說話,所以只能像倒豆子一樣,跟你講著這些年發(fā)生在我身上的事情?!?/br> 他放棄了委員長身旁近衛(wèi)一職加入到憲兵部隊,又離開了憲兵部隊進(jìn)入軍隊。從一個士兵開始做到如今的少將副旅長,他肩膀上的每一枚勛章都是他在戰(zhàn)場上用命與血汗掙來的。 落旌的心臟重重一顫,而她的面容看起來越發(fā)平靜恬淡。半響,女子深吸了一口氣,貌似輕松地笑了笑,說道:“剛從中國離開的時候,大伯把我?guī)チ巳毡?。我考上了東京帝國大學(xué)的醫(yī)學(xué)系,然后攻讀研究生,再后來……因為伍院長的推薦,我去了美國的一所大學(xué)攻讀博士。今亦是年,我從報紙上看到中國抗戰(zhàn)的消息,便申請加入醫(yī)療小組回國來?!?/br> 風(fēng)輕云淡,天邊云卷云舒,越發(fā)從容安詳。 段慕軒掩不住神色里驕傲,笑起來:“你總算當(dāng)了一名醫(yī)生?!?/br> 落旌眨了眨眼睛,不無贊賞:“你也成為了一個保家衛(wèi)國的軍官?!?/br> 年少時他們對于自己未來的勾勒,現(xiàn)在大多都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 而沒有實現(xiàn)的,成為了兩個人無法言明的遺憾。 天漸漸暗下來,落旌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對慕軒抿嘴笑道:“快到我換班的時間了,我們回去吧,也省得他們擔(dān)心我們?!彼D(zhuǎn)過身沒看慕軒的臉色,見他沒說話便當(dāng)作默認(rèn)了,但當(dāng)她往回走時卻被青年一把拽住了手臂,而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慕軒按住,恰好按在了她的脈搏上。 落旌疑惑回頭:“慕軒,你怎么了?” 夜色中傳來段慕軒沉沉的嗓音,“回答我兩個問題,告訴我答案,我就放你走?!笨吹剿l(fā)怔的模樣,慕軒那雙扇形眼里多了幾分促狹的笑意,“不要撒謊,因為我會知道?!?/br> 落旌有些不安:“你想問什么?” “第一個問題,你嫁人了嗎?” 落旌覺得他手指指腹粗糲得很,想當(dāng)初段慕軒作為段家的二少爺,就算不是要風(fēng)得風(fēng),但也是被大夫人捧在手心里當(dāng)寶貝。她想,他一定吃過很多的苦。 段慕軒看見她猶豫了,心不由得一下子提起,皺眉:“這個問題需要想這么久嗎?” 落旌反應(yīng)過來,低聲說道:“沒有?!倍乱豢?,她整個人被拽到他身前,她另一只手下意識地抵在段慕軒的胸膛上,指尖下是冰冷的功勛章。 青年的雙眼里面有什么東西是她不敢看的,太過炙熱,她怕一抬頭就會如同飛蛾撲火一樣喪失了理智。慕軒呼吸的氣灑在她微紅的臉頰上,只聽他輕聲問道,語氣里帶著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小心翼翼:“當(dāng)年你許給我的承諾,過了十年還作數(shù)嗎?” 不知為何,當(dāng)段慕軒問出這個問題,落旌首先想到的,是那句她醒過來看到身旁少年時想要嫁給他的話語。落旌只覺得他握著自己手腕的掌心燙人得緊,只聽他氣息不穩(wěn)地說道:“阿落,回答我……回答我,你的承諾還作數(shù)嗎?” 他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而他一直喜歡的等待的期盼的姑娘現(xiàn)在就在他懷里。 落旌張了張嘴剛想說算數(shù),卻不想下一秒她的唇瓣被青年的食指輕壓著。 段慕軒垂著眼,眼尾順著劍眉的方向輕揚(yáng),青年的眼瞳幽深,那是無法掩藏的不安與緊張。落旌怔怔地看著他,看著靜謐的月光下,那雙扇形眼里倒映出滿滿都是自己。 “如果是拒絕的話,我不想聽?!币簧砣盅b的青年輕聲說道,“阿落,你可以反悔,但是你不可以拒絕我的真心。記住了,除非我再次問你,你不可以擅自告訴我你的答案。” 現(xiàn)在華夏大地上烽煙四起,就算她愿意嫁給他,他能給她的,比當(dāng)初年少時的自己所能給的還要少上許多。他是一個把命欠給了旁人的人,他不能給心愛的姑娘一個完整的家,甚至,只是一份讓她安心的陪伴。 當(dāng)段慕軒想清楚這一點時,他明白自己錯過了當(dāng)時的那個機(jī)會,便真的錯過了。 但是下一次,他絕對不會再放手。 落旌眨了下眼,笑起來:“好。”下一秒,她哎喲一聲捂著額頭,瞪著曲著食指的青年,帶著嬌嗔道,“好好地,你干嘛彈我腦袋?” 段慕軒揚(yáng)眉彎著食指,癟嘴一笑:“這是對你當(dāng)年不告而別的懲罰,如果下一次你還一句話都不說就走了,就不是彈腦門這么簡單了!”見到段慕軒那副賴皮的少爺模樣,落旌忍不住輕笑出聲,她不敢想象,此生還有這份幸運(yùn)與他重逢,更沒有想過他們還能回到最初的原點。 風(fēng)卷云收,穗子飽滿的大片蘆花隨風(fēng)飄搖,蕩起一波又一波浪濤,沉默地迎來天地的黑暗。 等段慕軒把落旌送回去的時候,落旌看見那些擠在門口的士兵驚訝地失笑,只見他們一個兩個都朝醫(yī)護(hù)室里面打望著什么。只聽其中一個軍官拍了拍前面士兵的頭,粗聲吼道:“你那么猴急想干嘛,都擋著我看人了!” 落旌忍不住低頭一笑,偏過頭瞧著段慕軒:“這是你的兵?” 段慕軒背著手笑起來,落旌怔怔地看著燈光下他的笑容——不得不說,當(dāng)他真正笑起來時整個人褪去了肅殺逼人的氣勢,一雙扇形眼明亮溫柔是年少時她所熟悉的模樣,而這一點,讓落旌感覺異常的暖然與安心。 “雖然很丟臉,但是不得不承認(rèn),確實是我手下的兵。”說著,段慕軒深吸了一口氣,磨牙笑道,“很好,他們回去……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