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壓制噬靈并不容易,一旦爆發(fā),根本不是朱星離一人能救得過來的。沈樓那番話,不過是為了穩(wěn)定軍心。世間只有一個朱星離,蠻人卻有無數(shù)噬靈。不除根,早晚會毀了大庸。 林信攏了攏衣袍,緩緩喝了口酒,實在困乏得緊,懶得多言。將一整只燒雞吃了個精光,咂咂嘴,轉(zhuǎn)身又去輿圖后面睡了。 “報——蠻人伏兵眾多,先鋒軍被困,元帥令中路軍前去支援!” “末將領(lǐng)命!” 帳子外面響起緊張的通報聲,大軍出動,浩浩蕩蕩前去營救。林信趴在枕頭上,深深吸了口氣。 沈樓被困在惡陽嶺中,巨木、滾石不停地自山上下落。修士兵走在兩側(cè),用靈力劈開巨木、炸掉滾石,護(hù)著中間的凡人兵。 原本驚恐不已的凡人兵安定下來,隨著沈樓的命令變換陣型,以沖軛陣交錯前行,減少傷亡。沈樓用兵,從不會將凡人當(dāng)填爐的柴火。修士兵固然好用,然數(shù)量太少,最后還是要靠凡人兵來決勝負(fù)。 情況尚算不得糟糕,只是鹿璃的消耗又加快了幾分。 中路軍的馳援很快到位,與蠻人戰(zhàn)成一團(tuán)。沈樓策馬立在高處,蹙眉看著蜂擁而至的蠻人,卻不見溫石蘭的蹤跡。 大營外,眾人皆看不到的土坡背面。林信穿著一身寶藍(lán)色廣袖長袍,腰間掛著一刀一劍,眸色平靜地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溫石蘭。 “可汗命我?guī)闳ヒ娝??!睖厥m面色陰沉,湛藍(lán)的眸子像是被泥水洗過,透著渾濁的復(fù)雜。 “那便有勞了?!绷中盘?,做了個請的姿勢。 溫石蘭扔給他一根布條,示意他將眼睛蒙上。王帳的位置,不能被大庸的人知曉。 北漠有個說法,“烏洛蘭的金帳子,天神的眼珠子”,輕易是找不到的。上次沈樓出使北域見烏洛蘭賀若,是在陰山以南的行宮,并不是真正的王帳所在。 林信聽話地將眼睛蒙住,任由溫石蘭抓住他,躍上斬狼刀拔地而起。風(fēng)在耳邊呼嘯不止,林信垂目,從鼻梁架起的縫隙里看著地面。溫石蘭帶著他遠(yuǎn)遠(yuǎn)繞開戰(zhàn)場,一直往東去,再折向北。 這蒙眼睛的手法是小時候跟師父玩摸瞎學(xué)的。每次輪到朱星離蒙眼睛,他總能很快抓到徒弟,靠的就是這不講究的綁法。 “溫石蘭,你上回說不想看見我,是為何?”林信絲毫沒有即將步入龍?zhí)痘ue的緊張,還興致勃勃地跟溫石蘭聊天。 “你自己找死?!睖厥m的回答,驢唇不對馬嘴。 林信煞有介事地點頭,仿佛是聽懂了,又借著問:“可汗是更信你,還是更信那個大巫?” 溫石蘭周身的肌rou,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突然捏住了林信的喉嚨:“小崽子,別打歪主意!” 林信出手如電,迅速彈向溫石蘭的脈腕,以靈力擊之,輕松將溫石蘭的手撥開:“再動我一下,剁了你的爪子!” 兩人一路較勁,磕磕絆絆地終于到了王帳。 林信扯開眼前的布條,被陽光刺得瞇了瞇眼。北漠人習(xí)慣住在帳子里,乃是便于放馬牧羊隨時搬家。作為大漠的可汗,烏洛蘭賀若完全不必要住帳子,但他偏就還住在帳子里。 金絲織就的帳篷,搭在漢白玉石砌成的圓臺上,守衛(wèi)森嚴(yán)。侍衛(wèi)攔住林信,要求他卸下身上所有的鹿璃。 溫石蘭拔出斬狼刀,將七顆鹿璃盡數(shù)卸下,侍衛(wèi)雙手捧住,躬身行禮。 竟然連溫石蘭也要卸下鹿璃?林信心下疑惑。烏洛蘭賀若乃是一代梟雄,憑一己之力統(tǒng)一了北漠所有的部落,竟還會小心眼到防備自己的大將軍嗎? 順從地卸下旸谷上的鹿璃,腰間裝鹿璃的錦囊也一并取下,林信嗤笑:“聽聞可汗戰(zhàn)無不勝,靈力堪比上古神,竟會怕我一個未及冠的少年人?!?/br> 蠻人侍衛(wèi)聞言,齊刷刷拔出刀來。 林信拔劍出鞘,搶走一顆鹿璃裝回劍柄,順勢擋開了侍衛(wèi)向他索要靈劍的手:“本侯是來做客的,可不是你們的俘虜,莫要得寸進(jìn)尺!” 手中拿著靈劍,隨時可以離開,那些侍衛(wèi)有些不知所措。 帳中傳來清朗有力的聲音:“請林信進(jìn)來,莫要多事?!?/br> 林信哼笑一聲,合劍入鞘,大搖大擺地走進(jìn)王帳。外面艷陽高照,帳子里卻是一片昏暗,林信掀簾入內(nèi),適應(yīng)了片刻才看清東西。 地上鋪著厚厚的羊毛毯,毯子上織了繁復(fù)瑰麗的花紋。木頭起的高臺上,放著寬大的寶座,滿臉絡(luò)腮胡的烏洛蘭賀若,大馬金刀地坐在上面。 背后是一塊漆黑的屏風(fēng),瑩瑩閃著光點。寶座左側(cè)立著一盞半人高的金燈臺,玲瓏的燈罩子里忽明忽暗,也不知點的什么怪燈油。穿著黑色兜帽長袍的大巫,站在右側(cè),帽兜遮眼,只露出艷若沾血的紅唇與一節(jié)蒼白的下巴。 這情形,絲毫不像一名可汗的王帳,更像是什么魔教的總壇。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酌鹿朋友圈日常二》 實習(xí)親衛(wèi):值了一晚上夜班,流鼻血了 qaq 天真無邪小信信:嘖嘖,年輕人就是火力旺 沈清闕:今晚找東先生領(lǐng)一副耳塞 楹楹:上火了嗎? 英王帥蟲蟲:回復(fù)@楹楹:你的智商已欠費 楹楹:回復(fù)@英王帥蟲蟲:滾! 第85章 無衣(七) “大汗?!睖厥m單膝跪下行禮。 賀若身邊的大巫沒有絲毫避諱, 依舊站在原地, 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 林信立在帳子中央,單手搭在旸谷劍柄上,兩腳分開,下巴微抬,并沒有行禮的意思。 “這便是蘇蘇兒的孩子?”烏洛蘭賀若擺手, 示意溫石蘭起來, 冷厲如高山蒼鷹的眼睛, 直勾勾地盯著林信。 蠻人三十歲以后都要蓄胡, 雜亂的絡(luò)腮胡遮擋了賀若半張臉, 卻依舊難掩那極具侵略性的俊美。只是隨意地坐在那里,便給人無形的壓迫感。 這位北漠霸主,十七歲繼承烏洛蘭部,以雷霆之勢吞并了十幾個小部落, 二十歲時烏洛蘭成為了北漠最大的部族。而后轄制其他大部,二十三歲便成為草原的大可汗。之后突然重傷, 上不得戰(zhàn)場。草原上的部族再次分裂, 溫石蘭又橫空出世,代替賀若南征北戰(zhàn), 于八年前再次統(tǒng)一北漠。 烏洛蘭賀若的傳奇,被說書先生講遍了大江南北,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或許,我該叫你一聲舅舅?”林信散漫地說著,眼中盡是嘲諷之色。在他看來, 這位血緣上的舅舅,就如史上那些早年神勇晚年昏聵的君主一樣,信了歪門邪道,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連自己親meimei都舍得拿去祭天的人,根本不配稱之為英雄。 “叛國之人與染干生的雜種,不配這般稱呼可汗。”大巫抬頭,露出那張不甚俊美的臉,雙眼用黑布蒙著,也不知裝得哪門子鬼神。 溫石蘭看向王座上的賀若,似在等著他的反應(yīng)。然而賀若什么也沒說,等于默認(rèn)了大巫的說辭。 “不叛國,難道等著被你當(dāng)牲口宰殺祭天嗎?”林信出人意料地沒有生氣,拇指頂開旸谷劍,復(fù)又快速合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大巫。 這巫妖會咒術(shù),萬不可被他激怒了。上前一步,說不得就有無數(shù)紅線等著吸血。 “宥連,”賀若微微抬手,制止大巫繼續(xù)挑釁,轉(zhuǎn)頭繼續(xù)看著林信,“他是蘇蘇兒的孩子,便是烏洛蘭的血脈。” 帳中的人說的都是漢話,偶爾夾帶幾個胡語的詞。這些時日,林信跟著沈樓也學(xué)了些,大致聽得懂。“染干”是說漢人,“宥連”約莫是大巫的名字。 溫石蘭收回目光低下頭去,不知在想什么。 這時候,外面有士兵快步走近,隔著門簾高聲說了幾句胡語。溫石蘭立時抬頭,對賀若說了句很短的話。 賀若點頭,示意他快些去。 想來是沈樓破了惡陽嶺,那邊的蠻人軍撐不住了,過來求援。溫石蘭領(lǐng)命而去,錯身而過時沒再看林信一眼。 王帳的門簾被溫石蘭掀得呼呼作響,陽光透進(jìn)來一瞬又消失不見,帳內(nèi)帳外仿佛兩個世界。 嵌著鹿璃的旸谷劍飛出來,橫著浮在空中。林信并不急著說正事,坐到流光溢彩的劍鞘上,動了動酸疼的腰肢,打了個哈欠道:“沈樓應(yīng)該快要打過來了,大汗不把王帳向北挪挪嗎?” “靈礦地圖在哪里?”賀若站起身,目光跟林信平齊,沒有耐心跟林信閑話家常。 談條件做買賣,誰先開口誰吃虧。林信曲起一條腿撐著身子:“我娘的骨灰呢?” 大巫從袍子里拿出那只系著紅繩的小罐。 林信厭惡地看了大巫那蒼白的手一眼,沒有伸手接:“你出去,本侯有話要跟可汗單獨說?!?/br> 殷紅如血的唇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譏嘲。烏洛蘭賀若接過骨灰壇,看著大巫道:“宥連是我最親密的人,不必避諱他。” 最親密的人…… 林信覺得這話有些怪,垂目,從袖子里拿出了那只星湖石雕的小鹿。小鹿剛一拿出來,昏暗的帳篷里便開始泛起星星點點的光。 “你該知道,我父親死之前,給了我一只寶石雕的小鹿。這小鹿里面,便是地圖。”林信萬分不舍地摸了摸手中的鹿。 “拿來。”賀若伸出拿著骨灰的手,緩緩遞到林信面前。 林信看看賀若的手,再看看手中的星湖石,驅(qū)著靈劍慢慢靠近。在越來越多的瑩瑩光點中,跟賀若交換了東西。 兩手相觸的瞬間,旸谷劍驟然出鞘,在身后繞了個圈,一劍穿透了烏洛蘭賀若的胸腹。他來的目的,可不是要取母親的骨灰,而是取賀若的狗命!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賀若尚來不及反應(yīng),連眨眼都沒有。這般輕易就殺了賀若,是林信始料未及的,總覺得哪里不對。 沒有血!透體而出的旸谷劍上,竟然沒有沾血! 林信只覺得腦中“嗡”地一聲,立時翻身倒退。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了,數(shù)根紅線自賀若身體里冒出來,利如鋼絲,彈指間在林信身上劃出數(shù)道傷口。其中一根,直接貫穿了鎖骨。 “唔!”林信痛哼一聲,抬手令旸谷劍回來,自下而上斬斷了那紅色絲線。 劍氣掃過烏洛蘭賀若,將他身前的衣裳劃破,掀起了臉上那丑陋的絡(luò)腮胡。 胡須團(tuán)成一團(tuán),飛到了空中,落葉般飄飄蕩蕩。沒了胡須的賀若,露出了一張俊朗非凡的臉。這張臉,與林信有七分像,且分明只有二十多歲! 紅線離體,賀若便如斷了線的風(fēng)箏,“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手中的星湖石小鹿,咕嚕嚕滾下木臺,磕在燈柱上,撞斷了細(xì)細(xì)的鹿腿。 大巫一把掀開黑袍,露出了那雙泛著銀芒的眼睛。 無數(shù)紅線自地面掀起,宛如牢籠將林信籠罩其中。林信很清楚,這些紅線與賀若身上透出來的紅線不一樣,這是宮宴上見識過的那種,一旦入體便會干擾靈脈,動彈不得。 林信快速揮劍,整個人化作一道殘影,分別在不同角度斬斷不同的紅線。 “轟轟轟”周身的紅線齊齊崩斷,旸谷還在持續(xù)吸著魂力,那大巫的腳步明顯踉蹌了一下。 自己的最終目的不是骨灰,大巫的最終目的也不是靈礦,這一點林信很清楚,也早有提防。旸谷劍在掌心、周身快速翻轉(zhuǎn),罡風(fēng)將四面八方包圍,令紅線無孔可入。 “落英劍?!贝笪壮粤艘惑@。 這是東域林家的劍法,劍起如落英繽紛,漫天劍光,交匯成網(wǎng)。先前在踏雪廬,林信可不僅僅學(xué)了摸魚掏鳥,還跟林疏靜學(xué)了這門劍術(shù)。 旸谷劍太快,這般巨大的消耗,劍柄上的鹿璃竟然沒有黯淡分毫。反觀大巫,已經(jīng)有些站立不穩(wěn)。 這般大的動靜,自然引起了帳外守衛(wèi)的注意。蠻人兵問發(fā)生了何事,卻連掀門簾都不敢。 大巫隨口應(yīng)了一聲,用的卻是烏洛蘭賀若的聲音。想也知道,若是被將士們看到他們敬若天神的大汗,早已變成個空皮囊,怕是要活撕了這巫妖。 林信看出了他的顧慮,腰間的吞鉤彎刀驟然出鞘,朝著支撐帳篷的龍骨呼嘯而去。這一刀下去,王帳定會破個大洞。 大巫臉色驟變,果斷收起攻擊林信的紅線,轉(zhuǎn)而去追吞鉤。林信冷笑,一躍而起,朝著那巫妖的后心捅去。 突然,靈力滯塞,手腕發(fā)軟,揮出的劍尤在向前,手已經(jīng)不聽使喚,與劍柄脫離。林信低頭,看向掛在腰間的小骨灰壇。壇子上綁的,并非是朱星離那不講究的紅繩,而是許多根細(xì)小的紅線擰在了一起。 此刻,那些紅線活物般躥起來,鉆進(jìn)了林信的手臂,在靈脈中快速游走。 “唔……”林信痛哼一聲,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