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顧關山下意識地往后一退, 差點摔下凳子,還是扶了下畫架才穩(wěn)住的。 沈澤擰著眉毛看著她, 顧關山受驚不輕,手里拿著的的畫筆在白紙上劃出了很長很長的一道灰線, 她狼狽地撐著畫架,望向沈澤。 沈澤頓了頓, 盡量溫和地問:“你在畫……什么?” 顧關山啞著嗓子, 似乎還帶著點哭腔:“我沒畫什么——” 沈澤眼尖地看見垃圾桶里團成一團的紙,他將那團紙撿了起來,上面還有點皺,他將那團紙展了開來。 那是一幅靜物水粉,畫的不能說差, 但角角落落的顏色都不甚和諧, 光源的顏色都不穩(wěn),盡管沈澤是個行外人,卻也能看出這幅畫和顧關山的水平不符——她筆下的顏色和畫面, 從來都是非常美而澄澈的。 沈澤意識到了什么, 軟化了自己的態(tài)度,問:“是你畫的?” 顧關山靜靜地點了點頭。 “這不是……”沈澤措辭了一下, 想著大老爺們得哄哄自家媳婦, 還是決定不說實話:“……挺好看的嗎, 你怎么就給扔了呢?” 顧關山終于有了點態(tài)度上的松動, 道:“沈澤你摸著良心, 把那句話再說一遍?!?/br> 沈澤想了想,還是心疼自家姑娘,硬著頭皮撒謊道:“……挺好看的。” 顧關山眉頭一皺,不虞道:“你還挺能撒謊的,實話實說不好嗎?” 沈澤立即閉了嘴不再說違心話,卻也不舍得丟了那幅畫——沈澤將那張畫攤開,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顧關山揉了揉眉心,收拾了下心情,輕聲道:“我也不是在對你發(fā)火……我最近有點兒鉆牛角尖了,受的挫折太多。畫畫這事,真的是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沈澤,我昨天晚上還在想呢——” 沈澤把給她買的熱花茶遞給她,讓她暖暖手,隨口問:“怎么了?” “——要不然放棄考美院算了?!鳖欔P山嘆了口氣道,“……我沒辦法昧著自己的心畫畫,現在的我畫著每一筆,都在懷疑我自己,而且當我懷疑我自己的時候,我就總畫不好?!?/br> 沈澤卻沒有接觸過這個世界,再著急,也只能治標不治本地安慰:“……你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不就是個美院么,上不了又怎么樣?” 連他自己聽起來,都恨自己安慰得不著調,干巴巴的。 顧關山苦笑了一下,說:“上不了美院也沒什么,就是會被所有人看不起而已?!?/br> 沈澤:“……” “我不能讓你丟臉,也不能讓自己蒙羞。”顧關山看著沈澤,認真地說,“可是我又做不到?!?/br> 沈澤伸手摸了摸顧關山的頭發(fā),金黃斜陽透著玻璃窗映進來,灑了滿地溫暖的光。沈澤輕輕地揉了揉那柔軟的頭發(fā),顧關山蹭了蹭他的手心,在斜陽里瞇起了眼睛。 “沈澤……”她絨絨的頭發(fā)又蹭了蹭沈澤的手心,小聲說:“……我好喜歡你呀?!?/br> 沈澤是翹課出來的,對他而言翹課出校門完全是家常便飯——沈澤熟知一中的每個鐵柵欄,知道哪里翻墻最方便,也知道怎么糊弄學校的門衛(wèi),這樣酷炫的不良少年沈澤本來是來看顧關山的,結果被顧關山一句甜言蜜語摁住了,開始當模特。 …… 沈澤坐在椅子上,不自然地扭了扭:“……顧關山,你不能拍一張照著畫嗎?” 顧關山搖了搖頭,踩在凳子上認真地說:“不能。” “你這樣折騰我,我真的很想回去上自習?!鄙驖刹蛔匀坏貏e開臉:“顧關山你——” 顧關山皺起細眉毛,斥道:“你別動!” 顧關山專注地拿著調色板,沈澤則滿腦子的旖旎思緒——心上人正為自己畫頭像呢,這種福利——任哪個毛頭小子都會為這場景臉紅。 沈澤面上不爽道:“顧關山你耽誤我做作業(yè)——” “你跑出來找我的時候想過作業(yè)嗎?”顧關山看了他一眼,“——你沒想過。沈澤,你翹課出來就得有這種覺悟,答應我當模特的時候也得有這種覺悟,畫到一半模特跑了,我怎么辦?” 沈澤:“你哄我當的!你要不是跟我說那句‘太喜歡我了’我才不會——” 顧關山笑得眼睛彎得像小月牙兒:“沈澤,我最喜歡你啦。” 沈澤:“……” 沈澤有骨氣地說:“行,最多再當兩個小時?!?/br> 沈澤也沒想真跑,就算顧關山攆人他也會死皮賴臉留在這兒,顧關山這還給自己畫著頭像呢,哪能一走了之?白熾燈從天花板照了下來,燈下陰影交錯,風從窗縫吹入,帶著一種春夜的遼闊。 沈澤鬧騰,是因為想看顧關山畫的什么樣子了。 顧關山畫他的時候眼睛里滿是溫柔,她調著顏色,眼睫低垂,讓人想起在春日夜晚綻放的夜來香。 沈澤不自然地動了動,又忍不住抱怨:“你們那個什么色彩,不是畫靜物嗎——” 顧關山正咬著嘴唇思考在哪落筆,沈澤趁顧關山不注意,從旁邊靜物堆里拿了個蘋果,吭哧啃了一大口。 顧關山聽到那一響啃蘋果的聲兒,頭都沒抬,用筆攪了攪顏料,漫不經心道:“沈澤,你知道嗎,全天下的畫室,都有同一個傳說——” 沈澤:“嗯?” 顧關山:“吃靜物考不上大學?!?/br> 沈澤:“……” 沈澤將那半個蘋果,悄悄塞了回去…… 顧關山笑了起來,回答他的問題:“我們色彩不止考靜物啊,色彩是色彩,可能會考人像,可能會考風景……據說北方院??既宋锏目赡苄砸笠恍浴?/br> 她用筆刷一點,說:“——所以你在這里坐好,再亂動我拿顏料潑你!我是在練習重點內容好嗎?!?/br> 沈澤不動了,他想了想,又提要求:“能不能讓我看一眼?” 顧關山瞇起眼睛微笑:“等我畫完。很快的?!?/br> 她毫不猶豫地上著顏色,沈澤打量著顧關山的動作,她的動作行云流水,半天之后沈澤又覺得自己這么坐著很傻,隱約覺得自己是被姑娘拿糖忽悠了。 …… 顧關山收了筆,笑瞇瞇地問:“屁股坐麻了嗎?” 沈澤堅強道:“……沒有?!?/br> 顧關山調戲般地說:“沒有???真可惜不能讓你坐到屁股發(fā)麻。我畫完了?!?/br> 沈澤問:“能起來看嗎?” 顧關山笑得眼睛彎彎,將畫架轉了過來。 顧關山這張人像畫得飛快,只花了一個半小時,水粉紙上色彩繽紛,紅的黃的顏料猶如潑灑的光,濺到紙上,沈澤的頭像隱沒在霓虹般的光影里,色彩絢麗,畫風成熟,根本不像是一幅正統的色彩水粉畫,甚至含著一種難言的柔情。 沈澤想了想,還是挑了個刺:“……為什么我有眼袋?” “你本來就有,你是不是天天晚上熬夜玩游戲?”顧關山完全不生氣,指了指他眼睛下面,又問:“怎么樣?” 當然很好看了。沈澤咽了下口水,問:“……不是藝考風格的人像吧?” 顧關山點了點頭。 “不是,”顧關山笑道:“我隨便按自己的想法畫的?!?/br> 沈澤說:“……很漂亮?!?/br> “我是說真的,”沈澤又補充:“特別美,我形容不來,但是……和你扔了的那一張,完全不是一個水……” 畫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了,發(fā)出了驚天動地的‘砰——’的一聲! 沈澤下意識地將顧關山護在了身后,從被踹開的門外的黑夜里,走進來一個發(fā)胖謝頂、面色不虞的中年男人。 車振國走了進來,之前不停息的夜風突然停了,沈澤覺得這中年人自帶著一種蔑視人的味道,讓人有種難言的不適。 沈澤頓了頓,問:“這是你的老師嗎?” 顧關山輕聲道:“老師好?!?/br> 然后她垂手站在了那里,車振國沒甚情緒地道:“顧關山你倒是挺勤奮的,今天下午放假,除了高三在這里集訓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出去玩了——你居然還留在這兒畫畫?!?/br> 顧關山低眉順眼地說:“我畫的還是不好,別人玩的時候,我只能追著往前趕了。” 車振國看了沈澤一眼,問:“這男生是?” “我今天找的模特?!鳖欔P山輕輕地道,“和我關系很好,所以他留在這里,讓我畫了一張人像?!?/br> “想上美院,就是要勤奮些,不錯。”車振國點了點頭,眼神飄向桌子:“這是你畫的靜物?” 他指了指桌子上那張皺皺巴巴的水粉紙,問:“怎么扔了?我看你形狀打得也沒問題——色彩……嗯,顏色的確是你的短板,應該得好好練練?!?/br> 顧關山小聲道:“我覺得不好看,就扔了?!?/br> 車振國:“也行……反正確實也不咋地。我看看你畫的人像?” 沈澤在一邊站著,聞言讓了讓,車振國穿過沈澤,站到了那幅畫前。 那副她畫出來的沈澤的人像,平心而論,真的畫的非常不錯——顧關山只花了一個半小時,也只鋪了個大概的顏色,卻已經勾出了沈澤的精髓——畫里的人眼神桀驁不馴,像條幼狼,光影藝術感極強,畫面張力十足。 車振國看了一會兒,沈澤在那里站著,顧關山卻小心地抓住了他的手。 沈澤只當顧關山是來偷偷撒嬌的,他拉過那只細白的手,揉捏了一下女孩子小指腹,逗弄似的捏了捏。 顧關山手心微微出汗,車振國仍站在那幅畫前頭,背影看不出他正在想什么。 車振國沉默了一會兒,戲弄地問:“——我還當你是來勤奮地練水粉呢,原來是泡漢子來了——顧關山,你打算靠這個考大學?” 空氣中一片靜謐,冷風從窗縫又漏了進來,顧關山凍得咳嗽了聲,低眉順目地道:“沒有……” “——我是畫靜物畫累了,畫著玩的?!彼p聲說,“反正今天放假,我也可以畫點東西玩玩……對不起,車老師?!?/br> 那是一句道歉,沈澤霎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車振國皺起眉頭,耳提面命道:“別老研究什么新畫法,把我教你的那些學會就行了,你要是能學會也不至于在中班逗留這么久——不丟臉嗎?” 顧關山點了點頭,茫然答道:“好?!?/br> “都九點多了,”車振國頓了頓道,“畫室要關門,回學校去吧——你們兩個?!?/br> 顧關山點了點頭,收拾了書包,將空的花茶杯扔了垃圾桶,認真地收拾了衛(wèi)生,和車振國道了別。 畫室外的花圃種著小花兒,風信子在夜里中生長,春夜煦風唰地吹過街道。 沈澤設法安慰:“……你別管他,我覺得你這個老師腦子有問題?!?/br> 顧關山勉強地笑了笑,將畫的那張人像卷了卷,黏了張膠帶,遞給沈澤。 “你別在意他……”沈澤生怕顧關山心情不好,他已經猜到了最近顧關山低落的情緒多半和這老師有關,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說出這句蒼白的話。 顧關山卻是個不怎么需要安慰的模樣,她一邊從自己包里往外掏手機,一邊道:“沈澤,趕時間嗎?我想去711買點抽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