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與翡翠在秦岳坐下后，便麻利的掏出銀針來，一一試毒后方畢恭畢敬道:“世子，可以用了?！?/br>
    她們這樣的舉動，秦岳著實(shí)是不喜的，想要發(fā)作卻又想起來，她們不是自己的奴才，賣身契也不在自己手里。故而，只一臉平靜的望著面前的飯菜，不曾動筷子。

    冷燕啟面上也不大好瞧，畢竟是自己養(yǎng)了那么多年的學(xué)生，長公主何苦防自己防到這等境地。見氣氛一時(shí)僵持，胭脂又開口:

    “為避免被什么人栽贓嫁禍離間長公主府與其他府邸打關(guān)系，奴婢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請世子贖罪，待世子回府后奴婢任世子處置。只是這沒回府前，世子的安危就是奴婢的職責(zé)。

    不論何時(shí)何地，做這些都是奴婢職責(zé)所在的。還望世子可憐奴婢這條賤命，別叫奴婢交不了差?！?/br>
    此話一出，冷府其他人面上倒是好看了些，翡翠不動聲色替秦岳夾了筷菜，也不說話，見秦岳用了，方又替秦岳夾起菜來。

    見秦岳動了筷子，其余人也才紛紛動筷。一頓飯食不下咽，秦岳很快便擱下了筷子。見狀，其他人也紛紛落筷不再吃了，年紀(jì)尚有的冷青宴還想吃，卻是叫奶娘給奪了筷子，睜著一雙大眼，不解的看著楚芊。

    “青宴要吃什么？岳哥哥替你布菜罷。”

    輕輕出聲，順勢便夾了筷菜放進(jìn)冷青宴碗中。因著冷青宴本就坐在秦岳身旁，冷燕啟坐在秦岳另一側(cè)，自是瞧見秦岳替冷青宴布菜之時(shí)的眼色，難得的有了幾分耐心。

    冷青宴本就年幼，不免貪吃了些，秦岳給他夾菜他便吃的特別歡。一頓飯下來，吃的肚子渾圓，秦岳帶著他出去遛食之時(shí)，他還不住感慨:

    “岳哥哥，她們說你變了，今日的你也不能同往日而語，我怎么就沒看出來呢？你今后不住聽雨軒了，我是不是就不能尋你了？jiejie先前說，我若怕看旁的書被父親責(zé)罰，便躲去你那兒看的?！?/br>
    提起jiejie之時(shí)，冷青宴拿眼偷偷瞧了瞧秦岳，只見他面上仍舊不顯，眼底卻已是帶了些莫名的悵然。

    “你若想尋我，來尋便是。就在長公主府，長興街那兒轉(zhuǎn)個(gè)彎往左拐，走上半盞茶的功夫，也就到了?！?/br>
    秦岳的話將將落地，冷燕啟便打后面追了上來，隨便扯了個(gè)借口讓冷青宴去寫功課，便支開了他，隨后與秦岳一前一后不約而同的，便到了摘星樓。

    這次是冷燕啟先開口:“既是來了，便進(jìn)去瞧瞧罷。你此番一走，大抵是再不會有機(jī)會回來了，屋里，還是同嫣嫣在時(shí)一樣的?！?/br>
    秦岳也不推卻，跟著冷燕啟便進(jìn)了摘星樓。一磚一瓦盡收眼底，所有的東西都叫秦岳覺著懷念，獨(dú)獨(dú)那座沒有墓碑的衣冠冢，刺的秦岳幾度睜不開眼:

    “老師，二小姐進(jìn)宮沒幾日，你便知曉了她還活著的消息罷？”

    冷不丁的這么一句，叫冷燕啟著實(shí)吃了一驚，這深宮里的事兒，長公主都肯去打聽了來討他歡心不成？如是想著，冷燕啟也沒有什么旁的反應(yīng)，只輕嘆一聲:

    “難為她對青宴說了那么一番話，你便那般護(hù)著青宴，是青宴的福分?！?/br>
    他想要跳過這話題，將話頭引道冷青宴身上，秦岳卻仍舊面無表情，望著那沒有無字碑的衣冠冢:

    “我看見了。那天晚上陛下讓我出去醒酒之時(shí)，看見她了。她應(yīng)是過得不好，瞧著整個(gè)人都瘦了一大圈?！?/br>
    冷燕啟以為他還要再說什么，便背對著他住了口，打算待他說完再與他說，卻是半天聽不見秦岳的聲音。轉(zhuǎn)過身，方見秦岳一手撫上那無字碑，一手垂在身側(cè)握成拳。

    “老師將她送進(jìn)去后可有后悔？”

    沒來由的問了那么一句，冷燕啟沉吟一會兒，方道:“后悔了。可是后悔了又能如何？岳兒，終究是沒了回頭路了，欠了她的，為師只能下輩子再還?！?/br>
    秦岳收回手，看著冷燕啟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靜:“明明這輩子可以做的事，為什么非要到下輩子才想著去彌補(bǔ)？

    至于我欠了師娘的恩情，大抵是還不清了，就讓我去師娘院中提師娘上柱香，算作賠罪罷?！?/br>
    不在與冷燕啟閑談，轉(zhuǎn)身便去主院，上香之后回到自己的屋子收拾行囊之時(shí)，卻在那一向被秦岳珍藏的盒子里，再見著了冷夫人生前，要秦岳功成名就之時(shí)再看的那封信。

    本想直接扔了，如今還能為她做的事，著實(shí)是寥寥無幾?？烧嬉恿?，又不舍得，遲疑再三還是打開了那封信，卻在看見第一頁紙上的內(nèi)容之時(shí)，任由手中還未看的信連同信封一道滑落在地。

    昭歷伺候在一旁，附身要去替秦岳拾起信之時(shí)，伸在半空中的手卻僵住了，忘了反應(yīng)。

    那信上有兩個(gè)字格外醒目，入眼便是冷夫人端莊溫婉的字跡寫著的兩個(gè)字:婚書。

    兩姓聯(lián)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jié)，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jǐn)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那個(gè)柔弱的連自己的命都護(hù)不住的女子，死前卻還惦記著女兒的婚事，為女兒寫了婚書。

    秦岳不曉得自己何德何能，能在那么幾年前就讓師娘將唯一的愛女許配給自己，可他曉得自己是恨的。

    為何這信自己不早些看？為何自己會覺著，師娘是要自己將女兒嫁出去，當(dāng)她女兒的靠山？真相攤開在眼前之時(shí)，秦岳只覺諷刺萬分。

    那個(gè)如艷陽一般溫暖過自己的女子，明明就是屬于自己的。明明，師娘給她寫的婚書上，她的另一半是自己啊。

    秦岳也不曉得自己愣了多久，方回過神來，小心翼翼收好那婚書后，又開始看起冷夫人寫的遺書:

    岳兒，你若見到此信，必是師娘早已不在了。冷叔說我雖毒性不烈，卻在體內(nèi)日積月累，我曉得，我的日子到頭了。

    該說的，先前都與你說了，身后事也都安排了，只是年幼女兒著實(shí)叫我放心不下。

    本想收你為義子，卻又不舍得叫你只當(dāng)我的兒子。你說師娘自私也好，不近人情也好，但望你念在過去的情分上，收下婚書，替師娘娶了嫣嫣罷，就算師娘在這兒求你，求你娶她。你是一個(gè)有擔(dān)當(dāng)之人，定不會苛待了她。

    師娘也曉得這強(qiáng)人所難了些，可師娘膝下只得嫣嫣一個(gè)女兒，自幼嬌慣壞了，世家大族規(guī)矩多，不適合她那隨心所欲的性子。

    師娘懦弱了一輩子，也就強(qiáng)硬這么一次。便是逼著你娶嫣嫣這事兒，都不敢當(dāng)面說與你聽。

    此時(shí)你大抵已是金榜題名了，拿著婚書去與你老師瞧，讓他念在十多年夫妻情分上，求他了卻我的遺愿，讓我走的安心些罷。

    給你保管的那些銀票與一應(yīng)契紙，便是師娘給嫣嫣攢的陪嫁，放在冷家我不放心，故而提前交與你了。

    再有便是，娶了嫣嫣便帶她離開冷家，能走多遠(yuǎn)走多遠(yuǎn)，別回來了，也別叫她替我報(bào)仇。岳兒你定要記著，別讓她替我報(bào)仇，帶她走罷。

    只有她離開冷家，我才能走的安心。師娘最后求你，娶了嫣嫣后，好生待她。連同師娘不能照顧她的遺憾，也替師娘補(bǔ)上罷。

    他日你若有了喜歡的女子，也請你善待我的嫣嫣，別傷害她。便是你不能以一個(gè)丈夫的身份去疼愛她，也盼你能以一個(gè)兄長的身份眷顧她。

    亂七八糟的我也不曉得我說了些什么，岳兒你應(yīng)當(dāng)明白師娘的，還望你不要恨師娘逼你，師娘也是不得已。

    下輩子，師娘做牛做馬來還你，這輩子，望你能替師娘護(hù)她一世安穩(wěn)。

    楚蕓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