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浪一陣高過一陣，翻過宮墻，穿過街巷，拍擊城墻。

    終于，傳到了堯光的耳中。

    他再睜開眼來，眼睛里已經(jīng)一片清明。隨后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目光直達(dá)百花樓。

    孟七七和陳伯衍，墜落百花樓之上。

    第279章 龍之吟

    天劫壓下, 全城的人都在苦苦支撐。

    巨大的沖擊力將修士們壓得脊背彎曲, 甚至跪碎一地青石板，肆虐的雷蛇更鞭笞著他們的身體, 燃燒著他們的血液。

    可是所有的人, 至少是絕大多數(shù)的人, 擦去嘴角的鮮血，還在繼續(xù)爬起。

    無數(shù)的結(jié)界搖搖欲墜, 甚至應(yīng)聲破碎, 可還有許多結(jié)界在不斷地張開，前赴后繼。

    堯光來到了百花樓上, 看著拄著劍為師父和大師兄撐起一片天的小玉兒, 沉默無語。

    小玉兒壓根沒有注意到堯光的到來, 他咬著牙，全身打著顫，所有的心神全灌注在與天劫的抗?fàn)幧稀Ｋ巫?、要挺住，只要再?jiān)持一會兒, 師兄師姐們就會趕到了。

    他一定要保護(hù)師父和大師兄, 一定！

    孟七七和陳伯衍的情況很糟糕, 想也是，敢以血rou之軀抗衡天劫，能夠活下來已是命大。但孟七七還醒著，看到堯光，驀地勾起了嘴角。

    “你終于來了……咳、咳……我還以為你要躲到什么時候。”

    他支撐著坐了起來，無力的雙手抱著已經(jīng)昏迷了的陳伯衍, 像抱著什么寶貝不肯放。方才陳伯衍為他擋住了大部分的沖擊，傷上加傷，這才暈了過去。

    堯光看著他們，沒有說話。

    孟七七繼續(xù)說：“所以……現(xiàn)在你打算怎么做？”

    孟七七的這句話，問到了堯光的心里。他該怎么做？是繼續(xù)將錯就錯，幫著白面具毀滅大夏，還是倒戈相向呢？他是堯光，本就是這座城的主人，他應(yīng)該保護(hù)這里，保護(hù)這里的百姓。

    可是，一切都已經(jīng)變了。

    即便他找回自己的名字，也不再是從前的堯光。眼前的這些人，也不再是從前的那些人，而在那些流逝的時間里，他已經(jīng)做了太多太多無法挽回的事情。

    一千年過去了，哪怕是英雄的血，都早已干透。

    或許，他應(yīng)該換一種方式去處理問題。

    “你不怕我把你們都?xì)⑺绬?？”堯光低頭，好奇地看著他。

    “你明明應(yīng)該都想起來了，可若繼續(xù)幫著白面具為禍?zhǔn)篱g，證明你也不過是個連自己是誰都不敢承認(rèn)的孬種。一個孬種，是殺不死我的?！?/br>
    兩人四目相對，似無聲的試探。堯光忽然記起屈平曾經(jīng)說過，孟七七很像當(dāng)初的他。可現(xiàn)在看來，像，卻又不像。

    孟七七比他活得更灑脫，更明白。

    堯光依舊沒有說話，他看起來虛弱得很，胸口依然有新鮮的血液冒出，臉色蒼白。而且，他仍然是個半大少年的模樣。

    小玉兒警惕地盯著這個看起來比他還小的人，哪怕自己全身的骨骼都在嘎吱作響，快撐不住了。

    這時，又一道雷劫劈下，不偏不倚，直朝百花樓而來。天似乎有了感應(yīng)，知道孟七七與陳伯衍這兩個敢于挑釁天威的人就在這里，所以給予他們最大的劫難。

    小玉兒雖咬牙支撐著，但到底沒有深厚的修為，難以為繼。他噗的一聲吐出血來，結(jié)界應(yīng)聲破裂，而他也被天壓得單膝跪下。

    “你擋不住的?！眻蚬饨K于開口了。

    小玉兒抬頭，見堯光在他頭頂撐開了一片壁壘，卻不大想跟他說謝謝。擦去嘴角的血跡，他護(hù)在孟七七和陳伯衍面前，仍然警惕地盯著堯光。

    “真倔?！闭f著，堯光抬起了右手。

    小玉兒以為他終于要動手了，全身戒備。然而預(yù)想中的攻擊并未到來，堯光似乎只是做了這么一個簡單的動作罷了。

    而就在小玉兒不知其解之時，他忽然聽到一聲劍吟。

    一道流光，從遠(yuǎn)方奔赴百花樓。小玉兒仔細(xì)去感應(yīng)，還能從中感受到一絲興奮。

    這是……無名劍！

    堯光真的已經(jīng)覺醒了！

    堯光抬手握住了無名，與老搭檔的重逢讓他心里終于生出了一絲喜悅。無名亦欣喜不已，而當(dāng)它感應(yīng)到此處的陳伯衍時，那種欣喜立刻化作狂瀾，讓它整個劍身都開始顫抖。

    它在這里！

    是劍靈！

    “噓?！眻蚬鈪s輕撫劍身，讓它安靜下來。他掃了一眼孟七七，道：“現(xiàn)在可不行了，有人會急眼的。”

    孟七七抱著陳伯衍，警惕地看著堯光和無名劍，面色冷峻，甚至隱有殺意。若是堯光敢上前一步，奪什么勞什子的劍靈，那他必定跟他拼命。

    誰知道變回劍靈的陳伯衍又會不會變成另一個人呢？孟七七可不敢賭，也沒那么無私。

    沒有人可以從他手里奪走陳芳君，到了他手里的，就是他的了。

    好在堯光并沒有打陳伯衍的主意，一場大夢之后，他的眼睛里雖恢復(fù)了清明，可也沒剩下多少東西了。

    他轉(zhuǎn)身慢慢走到了屋脊上，站在了這最高處。而后他抬起劍，道：“既是要保護(hù)這座城，那便讓這座城里的人自己做選擇吧?！?/br>
    孟七七心中一凜，不知這是何意。

    隱藏在街巷中的貨郎唐察卻似是有所感應(yīng)，抬頭望向了百花樓的方向。他的竹筐里已經(jīng)空了，各式各樣的雜貨散落在神京城里，沒有人發(fā)現(xiàn)，這些東西的身上都有一個同樣的氣息。

    這些氣息最終附著在每個人身上，遍布神京的各個角落，靜靜等待蘇醒的那一天。

    堯光臨風(fēng)而立，目光掃過天劫之下的城池，緩緩舞動無名劍。

    他的動作很慢，與漫天雷劫比起來，顯得那樣不堪一擊?？删褪沁@樣緩慢的動作，卻似有魔力一般，吸引著孟七七的目光。

    他拉住小玉兒，“仔細(xì)看著。”

    堯光繼續(xù)舞劍，胸口的傷讓他的臉色愈顯蒼白，可他舞劍的動作沒有一絲遲滯。雖然緩慢，可卻干脆利落，毫無拖沓。

    孟七七慢慢從中品出了一絲韻律之美，恰如沈青崖之琴音，陳芳君之書法，都是美的。而堯光的劍，更肆意，更豪情萬丈。

    他這是……

    孟七七的深色逐漸凝重，天劫似乎也感應(yīng)到了百花樓山的變化，所有的壓力和攻擊悉數(shù)往此處灌注，一時間，整棟百花樓都被電光淹沒。

    堯光的壁壘，堪堪支撐。

    可他還在舞劍，任天搖地動，不怯分毫。

    驀地，孟七七感應(yīng)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從遠(yuǎn)處飄來。他急忙望去，卻不小心牽動傷口，疼得他冷汗直流。

    只見絲絲縷縷的散發(fā)著微光的氣息正從神京的各處飄出，那東西似流光，又似縮小了無數(shù)倍的星河，慢慢、慢慢地朝著百花樓的方向匯集。

    引導(dǎo)它們的，正是堯光手中的劍。

    可這些究竟是什么呢？孟七七仔細(xì)感知，四下觀望，可以看出這些微光升起之處正是百姓聚集的所在。至于其他的地方也有，但卻零零落落，不成規(guī)模。

    漸漸的，孟七七心中有了一個猜測。因?yàn)樗麖娘L(fēng)中聽到了一些聲音，那是從遠(yuǎn)處的皇宮里傳出來的吶喊之聲。

    “大夏之魂，萬古長存！”

    “大夏之民，萬死不屈！”

    聲浪依舊在傳遞，無法與天戰(zhàn)斗的百姓們，借著這聲吶喊訴說著心中的不甘。而后這聲浪傳到了玉林臺，傳到了城防司，逐漸勾連成海。

    洶涌的波濤一層高過一層，推著那些微光不斷往上。這些絲絲縷縷的光匯集的速度越來越快，光芒越來越亮，最終似百川歸海般，齊聚百花樓。

    堯光的劍尖，是多有光點(diǎn)的歸處。

    他聽著風(fēng)中送來的呼喊聲，一遍一遍地舞動著無名劍，心中漸漸溢滿了無可名狀的洶涌的情緒。

    大夏，這曾是他為之奮斗、為之傾杯的所在。

    無數(shù)人拋頭顱灑熱血，最終才換來這么兩個字。如今，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又會做什么選擇呢？

    是真的萬死不屈，英魂不滅？

    還是早已怯懦不堪，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回答我！

    堯光一劍當(dāng)空斬下，劍光如虹，劈開一切混沌。云雷為此顫栗，仿佛懼了那瞬間爆發(fā)出的光華，像兩側(cè)分開。

    堯光繼續(xù)揮劍。

    上一劍指天。

    下一劍指地。

    大夏的子民啊，回答我吧，你是英魂？還是狗熊！

    “轟！”一道劍光斬向?yàn)⒔鸾?，將這條神京最繁華、最寬闊的道路劈成兩半。青石板寸寸龜裂，而劈開的溝壑里，竟隱隱傳出了一道龍吟。

    孟七七心驚，這道龍吟聲太讓人熟悉了。

    是那條龍脈！

    念頭轉(zhuǎn)瞬即逝，孟七七霍然回首，只見灑金街的盡頭，通向墨池的地方，龍吟聲愈發(fā)的大。大地開始顫抖，墨池上水霧氤氳，而后，就在百姓們?yōu)槟切﹨群奥暥那榧な幹畷r，一條玄黑巨龍破水而出！

    “吼——”巨龍呼嘯，直入蒼穹。

    堯光抬頭望著，嘴邊露出一絲笑意，而后他再度揮劍，舞出了最后一招。那正是孟七七與陳伯衍所領(lǐng)悟到的書劍，來自《神京賦》。

    聲浪拍擊著的城墻，終于有了變化。

    堯光親手書寫下的大字再度從墻上剝離，閃爍著耀眼的金光飄向天空，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沒入巨龍的鱗片。

    孟七七無法描述這場景，震撼、瑰麗。不過眨眼間，那條玄黑的巨龍便金光燦燦，那奪目的金鱗有著世上最漂亮的形狀，哪怕天地再昏暗都無法掩蓋它的光芒。

    百姓們都瘋了。

    “龍！那是龍！”

    “天啊那真的是一條龍！”

    “天佑大夏！天佑神京！”

    吶喊聲逐漸變成狂喜，激昂的氣勢迸發(fā)如山洪呼嘯，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全城。

    “我泱泱大夏，萬古長存！”

    吶喊與龍吟，逐漸匯成一句話。

    “這就是你們的回答么……”耗盡了全身力氣的堯光跌坐在屋脊，臉龐白得幾乎透明，嘴角卻緩緩勾起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