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jié)
蘇什米塔一掌劈下,石桌脆裂飛迸成無數(shù)利器,紀(jì)忘川側(cè)身躲避,她趁機(jī)噴出口中的毒酒,紀(jì)忘川后仰與地面平行,敏捷地閃過她的暗刺,一躍上了涼亭的藻井處。 他的神情依舊冷漠,并不因為蘇什米塔暗算了他而慍怒,他早就看穿了即將發(fā)生的事故。“看來你并不愿意在你的地盤說,那就只好去我的地盤了。” 蘇什米塔憤然怒道:“為虎作倀,必遭天譴。” 紀(jì)忘川從藻井上躍下,取過放置在角落的畫筒扔給蘇什米塔,蘇什米塔心有顧慮,生怕畫筒內(nèi)布防著射殺她的暗器,遲遲不肯打開。紀(jì)忘川說道:“不過是一幅畫?!?/br> 四下闃然冷寂,紀(jì)忘川悠然地坐在石凳上,眼前杯盤狼藉一地,石桌已被蘇什米塔的掌力震碎。 她打開畫筒,取出其中的畫軸,上面赫然在目的是宮廷畫師所做的《十八伽藍(lán)朝圣舞》。眼淚在眼眶中打轉(zhuǎn),這些年過去了,紛落在各地的姐妹們,曾經(jīng)年少如三月桃花,如今各自零落成泥。 他看著眼前的半老徐娘悉悉索索地沁出眼淚,眼角暈開了墨色的紋路,他總是這么善于抓住人性的弱點,這是一種比嚴(yán)刑峻法更有效的逼供方式。 這幅畫是二十多年前的舊作,應(yīng)該也算是畫師的遺作,沒想到今生有幸得見。隱忍多年,苦心孤詣,卻被紀(jì)忘川輕易看破?!按髮④娪袀涠鴣?,我潛伏長安城多年,卻輕而易舉被你識破?!碧K什米塔轉(zhuǎn)頭望了望燈火通明的前院?!拔疫@玉堂春看來該倒灶了?!?/br> 他巋然落座,風(fēng)姿瀟灑,目若平和,并無咄咄逼人之色?!暗秏ama大可以繼續(xù)經(jīng)營玉堂春,在下這次來,只想知道這幅畫中的人與事,既然已經(jīng)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你全當(dāng)給后輩講個故事?!?/br> 他的這番和善反而讓蘇什米塔摸不清頭腦,錦素向她匯報過,紀(jì)忘川就是十多年前圍剿月海山莊的黑衣人。如今十年塵世幾番新,當(dāng)年的小廝搖身成了正二品大將軍,恐怕在他肩膀上還扛著其他職銜。 蘇什米塔也坐下來打量這個年輕人,他身上帶著非凡的氣度,殺氣轉(zhuǎn)而淡薄下來?!板\素死了么?” “想聽故事,總該有些誠意?!彼牧伺男渫采险慈旧系氖?,“她活著,明日便送回。如何處置這出賣主子的屬下,刀mama自行裁決?!?/br> 蘇什米塔回道:“想聽故事,單憑一個錦素,恐怕不能讓我開口。大將軍武功蓋世,在大江國高手排行榜上那是數(shù)一數(shù)二,要取我的性命甚至用不了三招。但蘇什米塔不愿說的話,你便是殺了我,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br> 他的耐心有限,偏生在這幅畫上耐心極好,問道:“玉堂春囊盡天下美人,豪客一擲千金,刀mama必定不缺錢。” 蘇什米塔說道:“大將軍聰明絕頂,我只要想通一件事,便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正二品大將軍的背后到底是什么身份?這些年,我的姐妹究竟死于誰手?” 經(jīng)歷過人世沉浮的女人,眼中帶著精明和睿智,她不會輕易開口,一旦開口必定需要讓她滿意的籌碼。追查人皮藏寶圖多年,越是接近真相,真相便越是可怕。他漸漸意識到,欲蓋彌彰的實情之下,也許藏著驚天動地的陰謀,他想抽身退卻,但是無形推動的歷史之輪卻把他越卷越深。 他本可以殺了錦素、殺了蘇什米塔,割下她身上的藏寶圖掛在無厭藩籬的墻上,為殘缺的圖紋再添上一塊。但他沒有這么做,輕易的屠戮再也不能讓他冷靜思考,他要理順整個事件的脈絡(luò),所以,不得不鋌而走險。“刀mama聽說過繡衣司么?” 蘇什米塔神色驟變,如轟巨雷?!皞髡f中皇室的暗殺組織?!?/br> 他略略點頭,眼波無限釋然?!拔冶闶菆?zhí)掌繡衣司的主上,奉命追查龍脈藏寶圖一案。” 蘇什米塔始料不及,但極快平復(fù)下震驚。見識過太多流血屠戮的場面,這等子看不清摸不透的消磨人心的套路,還是第一次遇上。這十多年來,一直都是磨刀霍霍宰殺她們,如今繡衣司主上突然自報家門,真有點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意思。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冤有頭債有主,眼前就是索命的債主。 紀(jì)忘川看出她的顧慮,疏朗地笑了下?!拔液澳阋宦暤秏ama,你就該聽出我無意取你性命?!?/br> 好似塞了一顆定心丸,蘇什米塔攤開畫卷,開口道:“大將軍,真相會給你惹上葬身之禍,恐怕你的前途就要到頭了。” 他無所謂地笑了下,淡然似塵?!罢嫦嘞騺矶疾幻篮??!?/br> “不錯,你們殺的每一個人都在這畫卷之上。”蘇什米塔指著這些年陸陸續(xù)續(xù)死在繡衣司手上的女子悲憫痛惜。“我們都是身毒國獻(xiàn)給陛下的舞姬。當(dāng)年身毒國王送公主塔麗莎與大江國崇高皇帝和親,公主善舞弄樂,帶了一隊舞姬,向皇帝表演的便是這《十八伽藍(lán)朝圣舞》。因此舞玄美精妙又大氣恢弘,故而向大江國崇高皇帝獻(xiàn)舞,深得陛下的圣心,每逢朝宴祝祀,此舞必定艷壓群芳?!彼种钢嬀砩铣缡サ郏白诒菹律韨?cè)侍奉的便是我國的公主塔麗莎,十八伽藍(lán)朝圣舞原本有十九人,由公主領(lǐng)舞,十八名舞姬向她朝圣?!?/br>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終歸朝(一) 紀(jì)忘川說道:“公主與圣上比鄰而坐,已晉升成后宮新貴?!?/br> 蘇什米塔點頭肯定,繼續(xù)道:“公主德沐圣恩,專寵多時,被圣上封為麗貴妃,后宮風(fēng)頭一時無兩,畫師作這畫之時,公主身懷龍種,更是萬千寵愛集一身?!?/br> 紀(jì)忘川聽她娓娓道來,回憶過去,淚濕眼眶,蘇什米塔抽出胸前的絲巾掖了掖眼睛。他問道:“那么何以大江國的龍脈藏寶圖會在你們異族舞姬的身上?” “大將軍冰雪聰明,這點緣由你還看不透么?”蘇什米塔說道,“圣上獨寵,自然要把世上最好的都給公主和他們的孩子。圣上罷黜了當(dāng)時的太子尉遲云霆,惹怒了朝堂,他依舊不管不顧,只愿與公主做一對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神仙眷侶,圣上頒下圣諭,未出生的皇子取名尉遲云珩,晉太子之位,待太子成年繼承大統(tǒng)?!?/br> 他垂下眼簾,說道:“尉遲云珩。珩,佩上玉也。稀少而珍貴,可見圣上之愛甚?!?/br> 蘇什米塔眼中蕩著層層疊疊的眼淚簌簌而下?!拔具t云霆無端罷黜,生出謀逆之心,朝堂之上對此事本就物議沸騰,于是尉遲云霆取得幾方勢力密謀奪權(quán)。尉遲云霆奪權(quán)逼宮之日,便是圣上欽定下的太子尉遲云珩滿月之時。圣上在尉遲云霆進(jìn)攻之前得到消息,這才幡然醒悟,臨危之下派手下的畫師把世襲的龍脈藏寶圖紋在十八名舞姬的身上,命人把滿月的太子帶出宮。他與麗貴妃在宮中等待著尉遲云霆,然后在尉遲云霆眼前將龍脈藏寶圖付之一炬?!?/br> 他審視著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蘇什米塔,這個故事比他想象中更艱難,這個女人比她想象中更堅強(qiáng)。對執(zhí)著的十八名舞姬,他由衷多了一絲欽佩?!笆ド纤奶幾窔⒛銈?,可你們卻一直留在大江國,就是為了等待尉遲云珩。” 蘇什米塔雙手合十,虔誠無匹?!靶≈髯雍楦}R天,必定有撥開云霧見青天之日。蘇什米塔混跡在這漩渦中心,便是為圣主鋪路,等待他歸來。” 他一臉凝重,“尉遲云珩生死未卜,你等待得何嘗不是個如幻泡影,最后落得一場空。” 蘇什米塔語帶譏諷,笑道:“大將軍,不,繡衣司主上,您是崇圣帝身邊的鷹犬,如今對他來路不正的皇位一清二楚,不怕他殺人滅口?” 他堂堂正正地舒了口氣,“怕。” 蘇什米塔看不透紀(jì)忘川的城府,他們是敵人,卻把各自的底牌亮得一清二楚,他有一種淡雅卻能執(zhí)掌乾坤的自信,益發(fā)讓她目眩?!霸撜f的,我都說了,既然大將軍給我留了刀mama的身份,我自然也會保大將軍您的名聲。各為其主,便各自緘默吧。” 他轉(zhuǎn)眼看后院風(fēng)動后的樹林嘩嘩作響,黑越越得瘆人心慌。“今夜赴會,相談甚歡,在下已將身份和盤托出,便是不想再爭斗了?!彼麖男乜诿鲆恢缓{(lán)色緙絲繡百節(jié)竹的荷包,“這份禮物就當(dāng)送給刀mama睹物思人吧?!?/br> 蘇什米塔微微一點頭,接過手中打開一看,竟然是十二張人皮藏寶圖。她狐疑地看著紀(jì)忘川,但攤在手心上的是確鑿的人皮,那些老舊腐化的痕跡是人為不能替代的?!袄C衣司苦心孤詣就是為了集齊龍脈藏寶圖,如今這是?” 他勉強(qiáng)地笑了下,“琳瑯是半個身毒后裔,我又豈能再屠殺她的族人?!?/br> 蘇什米塔從錦素口中得知,紀(jì)忘川對琳瑯情根深種,不惜以半生沙場換得的榮華為代價,與她雙宿雙棲。她壓抑下胸中涌動的熱血,手握著大半個大江國的龍脈,眼前的男人到底是否可信? 她雙手成拱,客氣說道:“你與琳瑯的事,我也略有耳聞,經(jīng)歷了這么多曲折過往,我也希望你們能有好的將來。” 他倏然起身,舉頭望了望夜空,烏云遮蔽,怕是無法撥云見月了。 他大步流星地從后院走到前堂,看玉堂春里依然聲色犬馬、歌舞升平,心中卻暗暗翻涌,二十多年的宮廷秘聞,崇圣帝弒父奪位,與他猜測不謀而合,可他又該何去何從? 跨出玉堂春的高檻,明月當(dāng)空,烏云移開了原來的位置??帐幍拈L街上,月光照著他孤獨的背影,項斯在街沿的圍墻上疾步,翻了兩個跟頭,躍至他跟前。 項斯百思不得其解地看著他,他嘴角莞爾一笑。“心中有惑,但問無妨?!?/br> 項斯有些不高興,多年出生入死找齊了藏寶圖,主上眉頭都不挑一下就雙手送人,不免有些心寒?!爸魃?,為何將人皮藏寶圖悉數(shù)送給那老女人?” 紀(jì)忘川曉得項斯不甘心的情緒,問道:“不給她,難道給你么?”項斯被回了個倒噎氣,不敢在主上面前撒野,但心里也不爽快。他覷了項斯一眼,不緊不慢地解釋道:“蘇什米塔是聰明人,她一心匡扶圣主,尉遲云珩無所依憑,若要助她的小主子一登龍門,她比當(dāng)今圣上更需要龍脈藏寶圖?!?/br> 項斯瞬間醍醐灌頂,開朗笑道:“主上聰明絕頂,就讓那老女人替咱們?nèi)ヅ苓@趟差事,咱們坐收漁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