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jié)
他板起臉看,問道:“現在心中可還有不滿?” 項斯連忙跪地求饒,“屬下不敢?!?/br> 他探手把他拉了起來,戲謔道:“好了,你這一鬧二跪的把戲,從宮里的小黃門那兒學的吧?!?/br> 主上沒有怪罪之意,項斯臉上浮現笑容,起身正要躍上圍墻,紀忘川一手將他拽下?!斑@陣子辛苦你日夜監(jiān)視玉堂春了?!?/br> 項斯一臉不屑,說道:“那些朝廷大臣,富賈大商,平素都是人模狗樣,一進了玉堂春的溫床,一個個都像八輩子沒見過女人似的。” 他揚唇一笑,問道:“那你見過女人么?” 他話中有話,讓項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身為繡衣使,常年累月在外執(zhí)行軍令,是行走在黑夜中見不得光的人,何謂男女情衷,他不懂。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終歸朝(二) 他沒有心上人,連個泄欲的相好都沒有,不知道何為心有所屬?只是見過主上與琳瑯相愛至深,才能相恨至深。主上聰明狠戾,卻愿意為愛卸下滿身盔甲,把命給琳瑯,他不由心寒,這簡直就是生命中的劫數,他不愿意遇上這樣的劫數。 他一本正經地回道:“屬下見過的女人不少,但都不熟?!?/br> 紀忘川點了點頭,負手而行,若有所思地望著破云而出的明月?!懊魅瞻彦\素送去玉堂春?!?/br> 項斯頷首?!皩傧轮馈0瘟松囝^,明日送回。” 長安城夜色,空洞高闊,卻清冷孤寂。這個天下恐怕會出現新的變局,他站在風口浪尖上,前途茫然,唯有步步為營,盡量讓自己蟄伏在暗處。 神策大將軍回朝,卻遲遲不向崇圣帝請期成婚,芙儀公主心焦難耐,圣上礙于顏面不好當面催促。朝堂問政時,成國公趁機提出芙儀公主與神策大將軍指婚圣旨頒布,應盡快定下婚期,此等拖沓舉動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外界百姓謠言四起,以為芙儀公主相貌丑陋,或是神策大將軍龍陽斷袖,故而婚期久久未下。四方來臣會也在暗地里譏笑胡謅,大大折損了華夏大國的顏面。再者,再過兩三月便是新年,屆時會有祭天大典籌備工作,若是婚期與祭天之期相近,怕會顧此失彼。 成國公話鋒鮮明,層層遞進,言之在理,崇圣帝當朝頒下圣諭,定于農歷十月初十,芙儀公主下嫁神策大將軍,結秦晉之好,赴百年之約。 十月初十,公主下嫁的消息走得比十月的風還要快,身在采葛的琳瑯一早就聽到了風聲,該來的總會來,但不管何時來,她都一樣會肝腸寸斷??伤膫哪媚蟮厍〉胶锰?,聽到紀忘川跨進門的腳步聲,她便停止了啜泣,手巾小心翼翼地掖干淚痕。她不愿意逼迫他抗旨,比起他迎娶芙儀公主的絕望,她更害怕連累他斷送一切的悲涼。 她笑盈盈地走上前,替紀忘川摘下披風,掛在衣帽架子上?!敖駜浩痫L了,您怎么來得這么早?廚房煮了酒釀圓子,要不要給您來一碗?” 琳瑯一臉殷切,拉他去坐下,素手一觸,冷冷寒意鉆入手心中?!捌痫L了,你怎么還穿這么點衣裳?眼見秋盡初冬來,天氣是一天寒過一天,棉衣還沒有置備上么?”他雙手托起琳瑯的手,哈在嘴邊暖了暖氣,轉頭看屋外,不悅道,“靜如哪兒去了?伺候你竟然這般粗心?!?/br> “不礙事的,過去粗使慣了。往年在陸府上,一年僅一件過冬的棉衣,哪里舍得這會兒就搬出來穿?!绷宅樢贿呅Γ贿呑猿?,“眼下老爺許我錦衣玉食,可我這窮酸的毛病一時半會也改不過來?!?/br> 他寵溺地蹭了蹭琳瑯的額頭,笑道:“你呀。今日就要加衣裳,你若不想麻煩旁人,那我替你寬衣也成。” 琳瑯一個閃身,就竄出他的懷抱,樂呵呵道:“您坐著,我這就去換身棉袍子來。您要還不放心,我就裹著褥子,保證凍不著?!?/br> 琳瑯走進內室,他坐在百無聊賴,便走到紅木雕蓮花浮彩的書架子上找本書來打發(fā),手邊正好放了本黃歷,想來琳瑯剛翻過,他特意翻到十月初十那頁,陳黃的書頁上暈開了淚痕,十月初十,宜嫁娶、宜入宅、宜安床、宜掘井、宜開光。 他不由心驚,琳瑯早就知道了十月初十是他與芙儀公主的婚期,可她一如既往笑臉如常,甚至不在他面前蹙眉耍點性子。她愛得這般苦,這般委曲求全,自己委身到了塵埃里,也愿讓他無牽無掛,他為這分默默無言的愛而動容。 他見到琳瑯眼前陡然一亮,素綠色錦緞薄夾襖,下擺自然垂落在裙外,下著素黃提花百褶裙,清雅秀麗,宛若徐徐而綻的小雛菊,溫婉低調,卻堅韌凌風。 琳瑯越是裝作若無其事,他越發(fā)心疼她這番情義,話到嘴邊,卻難以啟齒,喉嚨有些干澀?!傲宅??!绷宅槗P眸看他,等著他的后話?!澳阏婧每?。” 琳瑯羞赧,打量這一身裝扮,打趣道:“這就叫好看了呀,我還只是隨便打扮了下呢,萬一好好拾掇拾掇,那可不得了。” 他心中若有感悟,點點頭?!皶心且惶斓摹!?/br> 燕玉端著大一碗熱騰騰的酒釀圓子進房,看到兩人你儂我儂含情脈脈對眼,深感來得不是時候,正要退出門去,卻被琳瑯上前挽住手臂。“燕玉來得正好,老爺,您嘗嘗看燕玉的手藝,酒糟又濃又香,糯米圓子滑滑糯糯的,這手藝將來開個私房點心必能客似云來。” 燕玉成過親,曾經有過一個女兒,卻先天不足夭折了,之后夫君被朝廷征兵,二十年音訊全無。如今遇上琳瑯賣乖逗笑的,想不親近都難,笑盈盈道:“琳瑯折煞我了,開什么私房點心,能喂好你這張嘴,我就算滿心歡喜了?!?/br> 紀忘川一入采葛便收起了官架子,平常待人拘謹嚴苛,在琳瑯面前,倒也是寬和為人的態(tài)度。他坐在八仙桌旁,燕玉伺候舀了一碗酒釀圓子,他嘗了一口,滑糯甘甜,酒香入脾胃,的確是好廚藝?!傲宅標苑翘?。將來若是開了鋪子,別忘了來府送上一些?!?/br> 燕玉連連致謝,臨出門口時,他狀似無意地看了燕玉一眼,問了句。“讓你置備的,可都置備好了?” 燕玉頷首噙笑,曲膝向他行禮后退出門口。 琳瑯舀了幾口酒釀圓子,心口就跟塞了糯米被漲發(fā)開,并不好受。十月初十一轉眼就到了的日子,十只手指都用不上便能數盡。紀忘川旁若無事地和她說說笑笑,不知道他是怎么盤算的。 其實能怎么盤算,圣上指婚必須成,大不了娶了公主,得了空安撫好了公主,再來逛逛私宅子。這大江國朝堂上下,府中夫人掌事,空了養(yǎng)私宅、逛窯子、聽曲子……這豐富的活法蔚然成風。原本以為自己心高氣盛,月嫁女兒就算嫁給屠夫,也能當富戶的姨娘,沒想到最后還是活成了這副章法。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藤繞樹(一) 她不能埋怨,心甘情愿一頭栽進去的,誰也沒把她往前推,倒是錦素還拖了一把,可她還是飛蛾撲火地去了,怪誰么? 她這么一想突然想起了錦素,離開陸府數月,錦素是否依然在陸府上呆著,如今又該是何種光景? 琳瑯擱下調羹,用手巾掖了掖嘴角,問道:“老爺,您還記得錦素么?” 糯米圓子本就粘牙,琳瑯還問到了塞心之人,冷不防喉嚨口哽了下,琳瑯見狀連忙替他拍拍后背?!澳惚粡姄锶コ蓢?,她背后談不上出力,也算是袖手旁觀,好一個冷血的丫鬟。你替她作甚?” 提到錦素他氣得牙癢,也怪不得他,人之常情,錦素本就是心存歹念,處處與他作對,他和琳瑯這迂回曲折的情路上,錦素便搬起過好幾塊大石頭擋道,好在最后一一化解,否則將她碎尸萬段都不為過。 琳瑯語氣軟下來,勸說道:“您別動怒,時過境遷了。她好歹也曾真心侍奉過我,不過誤會叢生,積怨太深,才會誤入歧途?!?/br> “琳瑯真是菩薩心腸,會替人開解。賤婢不提也罷,想起她對你做的污穢事,我……若非當日我及時找到你,恐怕……”想及琳瑯被擄之事,頓時汗毛凜凜,后話再不忍說下去。 琳瑯說道:“那我不再提她了,想來她在羽哥身邊,羽哥念及她是月海山莊的舊人,必定會好生照看。” 他看著簾外隱沒的日頭,掐著時間,錦素應該被遣送回了玉堂春,至于是生是死,就要看蘇什米塔的心意。 臨近傍晚時分,琳瑯催促他回大將軍府去用飯,如今成婚已經是板上釘釘,她不愿霸攬著他,自己不能攪擾也不愿攪擾,倒不如讓他安安心心回府準備。 紀忘川看出她大度,一門心思為他的前途籌謀,自己的感受永遠放在最末,便是為了她這一份舍己為人的大度,將來也不能委屈了她。索性府上公務私務堆積如山,日日躲在這采葛也不成話,既然琳瑯發(fā)話趕客,他便遂了她的好意。 回到將軍府,剛跨過坊街的轉角,大老遠就看到門童沖洗駐守正門大兩頭威風凜凜的大貔貅,何福周指揮家丁攀著梯子在擦拭匾額,待擦整修飾之后,掛上紅綢裝飾,張燈結彩,披紅戴綠,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這是要大cao大辦喜事了。 紀忘川視若無睹地跨步進門,只冷言說了句?!斑€有些時日,瞎忙活什么?!?/br> 何福周聽后,不禁打了個冷顫,聽口氣是惹大將軍不悅了,忙解釋道:“老夫人命老奴早些籌備,打掃庭院,整個府上都要布置一新,這才……” 他何福周爭論無益,他只是個聽差遣使喚的下人,紀青嵐讓他往左,他必定往左,拿這些瑣事生悶氣犯不著,只好自己排解開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