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jié)
陸從白走到肖磊身邊,俯下身在肖磊身邊耳語道:“磊兒,咱們談個買賣,成不?”肖磊點點頭,陸從白繼續(xù)道,“你喊我一聲爹,我替你把他們都抓了,怎么樣?” 肖磊揚起頭看看琳瑯,再撇過頭看陸從白,最后下定決心在陸從白耳邊念了聲?!暗?。” 陸從白直起腰,得逞笑道:“磊兒乖,爹這就替你把他們都給抓了?!?/br> 琳瑯面色漲紅,陸從白沒臉沒皮跟孩子較勁,變相占她便宜。要不是怕孩子們失望,她真想給他甩個臉色。跟在她身后的妞子扯扯琳瑯的衣袖,不解問道:“娘親,白哥哥為啥要磊兒喊他爹?” 琳瑯回頭,俯下身和善說道:“別理他,沒羞沒躁的,待會兒不給他飯吃。” 陸從白拍了拍肖磊的后背,“玩去吧,爹這就來抓你。” 這一處玩得不亦樂乎,落在旁人眼里似針扎般戳心。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天色剛有些擦黑,穹窿上打起轟隆隆的滾雷,閃電摩肩接踵而來,這天說變就變,才一晃眼兒工夫,豆大的雨滴咂下來。 琳瑯護著孩童們跑回屋里,陸從白忙奔去晾衣桿上收衣服,一個錯眼掠過低矮的土墻,一襲藏藍錦袍束得尉遲珩精致神秀。莫名的恐懼感從心里油然而生,陸從白連忙收了衣服扭頭往屋里跑。 尉遲珩一言不發(fā),面無表情生人勿近,冷凍成了一尊冰雕。尉遲珩初登大位,大江國百廢待興,周邊各族虎視眈眈,正是多事之時,但他一時都不曾忘記找尋琳瑯的下落。直到月前得到消息,荊州城外有琳瑯的蹤跡。他放下手上的政務(wù),卸下一切煩事,不顧一切的飛奔而來,晝夜不歇,隨行帶了三五個輕信。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輕入夢(二) 從長安城趕到荊州城,尋常人快馬加鞭尚需二三十天,而他卻硬生生只用了十五日,這一路他用一顆赤子之心期待與琳瑯夫妻團聚。誰也沒有想到,明明只有一堵矮墻的距離,他卻被隔在了心防之外。他不敢相信那些孩童喊琳瑯娘親,更令他難以置信的是那個小男孩喊陸從白爹。難道真的是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出了感情? 旁人不敢靠近他,任雨水滴滴答答落在肩膀上,項斯見狀連忙為他撐起一柄油紙傘。他就站在風(fēng)雨中,飄零如八月的飛花。 項斯不忍心看他冰透的臉,出聲開導(dǎo)道:“皇上,琳瑯夫人與您伉儷情深,您是誤會了。再者,你們分開不過大半年,哪兒來這么些個孩子,不如讓屬下進去打聽打聽?” 尉遲珩難掩失落,“項斯,你看,他們是不是很像一家人?” 項斯連聲否認(rèn),回道:“屬下看您是近鄉(xiāng)情怯,所以益發(fā)患得患失?!?/br> 尉遲珩聽后倏然輕笑,說道:“近來你倒是益發(fā)會拽文了。” 項斯伸手往農(nóng)舍處一比,“皇上,您要不要進去看看琳瑯夫人?” 尉遲珩太陽xue跳突得緊張,本以為他會不顧一切將琳瑯攬入懷中,以慰藉多日的相思??少M盡心力,卻見到今日之景,不禁令胸中的熱忱被涼水澆透。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飛向昏黃的油紙窗,窗紙上倒映出琳瑯倩麗的剪影,那些若有似無的笑聲貫穿他的耳膜,攪擾他心中疼痛。“去荊州城驛站吧。” 項斯看不穿,那些時日思念入骨,放下朝政,披荊斬棘來到荊州城,若是此番尉遲珩離宮之事被揭發(fā),必定引起朝臣們的口誅筆伐。偏生這一墻之隔,卻憑空生出了無垠的天塹。 琳瑯今日破天荒做了一桌子菜,張羅孩童們在屋里用了飯,待入夜天黑之后,她撐著傘一個個送孩童們回家。陸從白不放心琳瑯走夜路,便跟隨在她身旁。 自琳瑯滑胎以來,大夫診斷她此生大抵與孩兒無緣,她便越發(fā)喜歡孩子。她在江埡村住下來,長得嬌俏絕色,為人素凈謙和,很快與村里的孩子打成一片。陸從白身家豐厚,隨身帶著不少銀票,琳瑯便助養(yǎng)了村里的孩子,供他們上私塾念書,她沒有別的要求,只期望能聽孩子們喊她一聲“娘親”。 送最后一個肖磊回到家,琳瑯?biāo)闪丝跉猓谎圆话l(fā)地踩在雨水積攢起的水洼中,陸從白扯過她,提醒道:“看路!” 琳瑯沒有回頭,漫天的黑盡遮蔽了她的眼?!八吡税??” 陸從白不由心悸,他自以為瞞過了她,沒想到她一直保持極高的警惕,她知道尉遲珩來找她了,卻選擇視而不見。既然琳瑯心知肚明,他也沒有必要枉做小人?!白吡恕!?/br> 琳瑯隱忍著鼻翼的酸楚,頷首自我安慰道:“那就好?!?/br> 陸從白心中不解,琳瑯對他拒之千里,始終保持著距離,她一顆心裝著的人只有尉遲珩,可當(dāng)尉遲珩就站在她面前時,她卻選擇了逃避。“你為何不跟他一起走?” 琳瑯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泥地,低聲說道:“他已經(jīng)不再是大將軍,而是天下之主,我連稱呼他的名字都不敢。” 陸從白猜測道:“身處高位,后宮佳麗,你怕他變心?” 琳瑯搖了搖頭,說道:“我怕他變心,更怕他不變心。從白哥哥,你最清楚我的事,我如今半殘之軀,如何承受龍恩圣寵,難道叫尉遲家無后么?他若是為了尉遲家的將來,移情其他女子,我又有何立場怪他薄情寡義?倒不如留著彼此最美好的念想,相見不如懷念吧。” 陸從白溘然心驚,琳瑯心思細(xì)密,拳拳之心深思熟慮,說到底都是為了尉遲珩。陸從白內(nèi)疚,他哪怕長此一生陪伴在琳瑯身旁,也走不進她心中?!傲宅?,是我對不起你。若非我挾持你,你也不至于落得如斯下場?!?/br> 琳瑯淺淺一笑,說道:“我不恨你,是我自己沒有福分,怪不得旁人?!?/br> 陸從白擎著一盞飄搖的風(fēng)燈,照著前方隱隱綽綽的路,琳瑯撐著一柄油紙傘跟在微弱的光線后。黃昏時候暴雨如注,到了前半夜纏人的雨絲牽牽絆絆地落著。 八月夜微涼,尤其落雨時,細(xì)雨夾風(fēng)從袖管里絲絲吹入,琳瑯加快了腳步,趕緊回去泡個澡解解乏膩才行。 這樣纏綿的雨讓她想起舊日時光,那日的雨潮濕黏密,一如今夜。她以侍茶女的身份被當(dāng)時還是懷化大將軍的紀(jì)忘川收歸為府上侍婢,她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后,那番謹(jǐn)小慎微又略帶竊喜的小情小性,如今回憶起來,沁人心脾的甜蜜。 琳瑯一個人沉浸在回憶中,腳步越走越慢,落下了陸從白一大截路。江埡村民風(fēng)淳樸,夜不閉戶大有人在,況且回去的路她走了幾百回了,閉著眼也能走回去。她便不疾不徐,篤悠悠地走。 由于天空下著雨,夜半無星無月,陸從白轉(zhuǎn)進一處巷子,一下子連最后一絲光線都隱沒了。琳瑯有一絲心慌,深呼吸了一口,很快平復(fù)下來。靜謐的夜晚,除了雨滴落在泥地里的聲音,還有若有似無的呼吸聲,暖暖的呼吸中夾纏著五月槐花的香氣,讓琳瑯晃然墮入遐想中。 在拐角處的陰影中站著一個人,身上飄散著清甜的槐花香,仿佛回到了去年五月的福州城。那人輕輕喚了聲,“琳瑯?!?/br> 琳瑯怔怔地站在細(xì)雨中,抬起傘沿,看著眼前的秀頎挺拔的黑影。他一個人站在墻角,天幕下的烏翳遮住了他的容顏,她看不清他的臉,卻清楚明白的知道這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人。琳瑯有些手足無措,心口突突跳騰的明明是喜悅,可理智卻讓她不敢撲進他的懷抱。 他不再是當(dāng)年的神策大將軍紀(jì)忘川,如今是執(zhí)掌天下的皇帝尉遲珩。那些圣主天子的光輝會讓她自卑到塵埃里,可她還是那么雀躍快樂,有生之年,他們終于重逢在這個見不到彼此容顏的雨夜里。 尉遲珩松開了手中的油紙傘,一個箭步走到琳瑯傘下,不由分說地將怔愣的琳瑯擁入懷中。琳瑯喃喃喊著“夫君”,眼淚決堤似的簌簌而落。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鏡重圓(一) 油紙傘外的雨勢再次傾盆,傘內(nèi)的琳瑯哭得梨花帶雨。她在尉遲珩的懷中顫抖,這些日子的心痛與委屈卻說不出口,化作了連綿不盡的淚水嗚咽。 尉遲珩掖干琳瑯的眼淚,軟膩道:“傻姑娘,久別重逢哭什么?” 琳瑯這才想起他此時的身份,已是天潢貴胄,她還不知好歹在他胸口一陣痛哭流涕,把尉遲珩胸上的五爪金龍都哭濕了,忙屈膝要賠罪。“皇……皇上吉祥?!?/br> 光線單薄,湊得很近才能看到彼此的輪廓,尉遲珩俯下首看琳瑯,“只你我二人之時,不必計較這些虛禮。我還是喜歡聽你叫‘老爺’,要么‘夫君’亦可?!?/br> 琳瑯謹(jǐn)慎地抬頭看他?!傲宅槻桓摇!?/br> 尉遲珩打趣道:“過去那么大的膽子被狗吃了么?” 琳瑯面色漲紅,幸好他看不清她的窘態(tài)?!澳皇亲吡嗣矗吭趺创笸砩系囊粋€人在外頭淋雨?” 一想到下午琳瑯和陸從白在院子里陪孩童們玩耍,那孩兒喊琳瑯娘親,又喊陸從白爹,這火頭就噌噌噌往上竄?!斑@么說來你是故意氣我的?分明知道我在墻外看你,你卻成心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