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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困在城中央在線閱讀 - 第109節(jié)

第109節(jié)

    他困得很,但怕一瞇眼就錯過時間,索性不睡。沖涼洗漱修容,換上一套干凈筆挺的雙排扣條紋西裝,在客廳里等到天明。天光剛灑到露臺,他便驅(qū)車前往caldecott hill的山頂大宅。

    徐瑞德不在,接待的是一位新面孔,新加坡常見的東南亞混血華裔。一聽說他是凌彥齊——國內(nèi)那位小姐的先生,馬上把他請到內(nèi)室。

    “請您稍等,老爺還沒起床,我去稟報?!?/br>
    要起床、還要穿衣洗漱,人老了怎么也得半個小時。凌彥齊坐在沙發(fā)上耐心等待,樓梯上很快便傳來腳步聲:“先生,老爺在臥房等?!?/br>
    凌彥齊還沒到過這棟大宅的二樓。走進(jìn)臥室,看見郭義謙半靠在枕頭上,站在門口微微彎腰:“爺爺,早?!?/br>
    “早?!惫と四盟o郭義謙喝,他指指密閉的窗簾,“開點窗?!?/br>
    窗簾拉開,橙色的光灑進(jìn)來幾縷,他再朝凌彥齊招手:“過來坐,你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

    凌彥齊坐在床側(cè)的沙發(fā)里,心虛地摸摸鼻子。他以為,像郭義謙這種常年高負(fù)荷工作的人,即便退休了,也是早起早睡、好好鍛煉、爭取活一百歲的典范。沒想到,天都亮了,他還睡在床上。

    郭義謙看他神情:“一個人,連夜過來的?”昨天下午徐瑞德還給他打過電話,沒有提過這件事。

    “嗯。”凌彥齊點頭,“不是什么緊急的事,只是,”他把相片放在柔軟的真絲提花被面上,“上次爺爺拿著照片,和我分享好多外母以前的事,今天我也有些事,想和爺爺分享?!?/br>
    郭義謙瞥他一眼,伸手拿過床頭柜的眼鏡,架在鼻梁上?!昂冒?,我很樂意聽?!?/br>
    凌彥齊遞過去第一張:“這是小樓,和爺爺三十多年前住過的,是不是不一樣了?”

    郭義謙捧在手里仔細(xì)看:“你要不說,不一定能認(rèn)出來。原來外面貼的是磚,一樓外面是米白色,二樓外面是紅磚色,現(xiàn)在都刷白了。阿瓊回去后,重新裝的?”

    “不是。姑婆回去時,就已經(jīng)是這樣了,清洗過一次?!?/br>
    “要拆了?”

    “嗯,定安村都已經(jīng)拆得差不多了?!绷鑿R遞過第二張照片,“這是一間叫舊日時光的咖啡館,就在小樓對面,半年前也關(guān)門了?!?/br>
    “舊日時光?嘉卉,在這里面打工?”

    凌彥齊點點頭,遞過第三張:“那個時候剛認(rèn)識她,以為她一天到晚看著小樓,是想看我?!?/br>
    郭義謙手指在空中指他兩下:“自作多情?!?/br>
    照片中,司芃抱胸倚在咖啡店外的花架上,頭偏著,面容不是很清楚,像是放大后的模糊照,他再問:“你偷拍的?”

    “嗯?!绷鑿R誠實地回答,“覺得她很神秘。那間咖啡店的生意很差,每次我去,都沒第二個顧客。她要是喜歡咖啡師這份工作,可以換一個更好的地方??伤膬憾疾蝗?,寧愿天天在那兒守著,無聊地發(fā)呆?!?/br>
    “她在咖啡店呆了幾年?”

    “11年十月份到今年的五月份?!?/br>
    “四年多?!惫x謙嘆道。遺傳這個東西,真是該傳的不傳,不該傳的一定傳。小小年紀(jì)就和秀兒一樣的倔脾氣。

    一方面,她在電話里朝他吼“你個老不死的”,另一方面,她并不知道陳潔冒充她和宗鳴聯(lián)系上的事。她只知道,離家出走那么多天都沒人去找她。郭義謙都可以想象,這個十八歲的小女孩,像個可憐兮兮又不想認(rèn)慫的小混蛋,悄悄地回去,巴巴地守著。

    結(jié)果一守就是一千六百多個日夜,把對親人還抱有的一點點希望,守成了絕望。難怪她在視頻里不肯喊他。

    “她以為我這個做外公的從來不去找她,對不對?”郭義謙握著照片的手在抖。

    凌彥齊偷拍時正是初夏,司芃穿著敞口的無袖t恤,光溜溜的肩頸,獨獨兩根鎖骨突兀,凹陷處深得能放雞蛋。她好瘦。瘦得讓人能瞧見她沒過好日子,瘦得讓人憐惜。

    “彭光輝那個混蛋,他怎么可以這樣騙我,秀兒和蘭因為他做得還不夠多嗎?嘉卉不是他女兒嗎?他怎么也不回去看看!”

    咒罵他人,也不能讓郭義謙的自責(zé)減少幾分。

    “我以為秀兒一死,她就醒悟了,會好好呆在美國念書。而且秀兒生前讓宗鳴把小樓的產(chǎn)權(quán)證拿回來,說這棟小樓要留給阿瓊。阿瓊退休后不肯接受贈與,說要買下來。你也知道你那姑婆,性格木訥倔強,最怕沾別人一點點光。買就買吧,反正是秀兒遺愿,你們盧家也不缺這點錢。這樓秀兒既然做了安排,與我無關(guān),我又怎么會想回去看看。”

    凌彥齊聽后不發(fā)表意見,再遞來一張照片:“她后來又搬回小樓。第一次見您,我說過姑婆腿骨折,有司家的孩子在照顧,就是司芃?!?/br>
    郭義謙一聽便發(fā)現(xiàn)問題:“你同時還跟那個假的在交往?這么花心?”

    凌彥齊垂下頭:“不是花心,是很軟弱,沒有責(zé)任心。我清楚自己喜歡的人是誰,但我覺得……,想光明正大走下去,太難了,所以想那么過一天算一天?!?/br>
    “她就這么縱容你?”

    “是,我也在利用這種縱容。我自以為條件不錯,以為她當(dāng)時無處可去,只要我認(rèn)定了她、纏著她,她就不會隨便放棄我。所以我敢肆無忌憚和她坦白我有結(jié)婚的對象,最后還和陳潔舉行婚禮。后來知道她是你的外孫女,我就特別慶幸,慶幸雖然我一路錯,毫無擔(dān)當(dāng),她仍對我不離不棄,即便我媽去找她,她也沒有拋下我。她對我的愛,比我以為的要深得多,比我能給她的,也要深。”

    這些話是凌彥齊第一次向外人道出。他想,這世間有多少的情侶,執(zhí)著于彼此的對錯,執(zhí)著于付出和回報不成正比?而他何其幸運,不需像阿婆和mama那樣傾力付出,便能在她的心里占有一個位置。她可以拋下一切,但從不拋下心愛的人。

    郭義謙有些意外他會有這番認(rèn)識:“你今年二十七,還是二十八?”

    “二十七。”

    郭義謙點點頭,閉上雙眼想自己二十七歲在做什么。一面喜歡著秀兒,愿意對她情深不悔,一面和黃易明的女兒結(jié)婚。他那會可有像床前這位年輕人一樣,會反省這種行為有何不對?

    ☆、129

    129 玉蘭樹2

    時間有兩種,與你在一起的時間,和與你分離的時間。

    ——博爾赫斯小徑分岔的花園

    見老爺子臉上的神情越來越松弛,凌彥齊咽下口水,把糾結(jié)在心里的那句話問出來:“爺爺,你有過和我一樣的感受嗎?你有沒有利用過愛人的縱容?”

    兩道目光冷冷射過來,凌彥齊倍感壓力,垂下眼睛。

    郭義謙有點明白他連夜趕來新加坡的緣由了。分享幾張照片?他恨不得讓自己痛哭流涕才好!

    想起他背地里纏著司芃,明面上仍和陳潔親密無間的模樣,郭義謙更生氣:現(xiàn)在知道對不起我孫女了,便想投其所好,要代她來質(zhì)問我對秀兒的薄情?這個人哪,以前的乖和慫全都是裝的,膽子大得很。

    “時代不一樣,人的想法也不一樣。”

    “可是人的感情比想法落后,不一定跟得上時代的步伐?!绷鑿R道。

    郭義謙沉默了,撿起散落在被面上的照片一張張看,看到小嘉卉和郭蘭因的合照,摸了摸那張撅嘴的小臉蛋:“蘭因小時候照相也愛撅嘴?!?/br>
    “司芃以前的照片,被她的后母和jiejie燒毀了,只剩這一張,她一直帶在身邊。我拿手機拍下來的?!?/br>
    接著翻,下一張是司玉秀,穿一身水藍(lán)色的套裙,靠坐在院內(nèi)的藤椅上,身子側(cè)過來,正臉望向拍照者。

    那頭秀麗的長發(fā)已無蹤影,齊肩的短發(fā)燙了大卷,有了灰白之色。笑起來臉上皺紋明顯,那雙曾比星光還明亮的雙眼,有了隱藏的濃郁的悲傷之意。她變成了一個老人。年華已逝,風(fēng)韻猶存。

    郭義謙曾動過要黃宗鳴帶幾張照片回來的念頭,但這種思念始終抵抗不住他的面子。他讓黃宗鳴問過一次,要不要回新加坡養(yǎng)老?

    黃宗鳴帶回來的原話是:我已放棄華裔身份,加入中國籍,領(lǐng)取中國政府發(fā)放的養(yǎng)老金。新加坡的養(yǎng)老金,跟我無關(guān)。

    在這之后,直到司玉秀死,郭義謙再也不派人去問。可她連死訊都不通知他,仿佛那恨綿綿無期,還要帶到陰曹地府去。他比她熬得久,熬到她先死,先死的人終于贏了,他心中滿是“何苦啊”的悲涼。

    他翻到照面背面,看到一行小字:2010年5月,玉蘭花第一次開花。

    “嘉卉照的?”那時蘭因已經(jīng)過世。

    “嗯?!边@張照片是司芃從淞湖別墅里偷出來的,凌彥齊又從她那里偷出來。

    “她背后這棵小樹,就是玉蘭樹?以前沒有?!?/br>
    “09年栽的,現(xiàn)在長好高了?!绷鑿R拿過玉蘭樹的照片給他看,“你還記得,上個月你問過陳潔,想要阿婆和mama的骨灰遷回新加坡嗎?她說了謊,我問過爸爸,根本沒葬去他的祖墳山?!?/br>
    郭義謙臉色愕然:“那在哪里?”

    “爸爸不知道,他回小樓和殯儀館找過,一無所獲。它們在五年前和司芃一起失蹤了?!?/br>
    這個死孩子,骨灰盒怎能抱著到處跑,萬一撒了呢。郭義謙在心里罵。

    “爺爺你知道司芃的小名嗎?”

    郭義謙搖搖頭。

    “嘉卉的小名當(dāng)然是小花啊。阿婆大概是很喜歡花,在院子里種了很多花不說,把自己的外孫女和貓咪也叫做花。這棵玉蘭樹,我以為是阿婆種的,不是,是司芃種的。玉蘭花潔白高貴、象征永不背叛的愛情。她那時不過十五六歲,好不容易找到這么一種花,暗含她們?nèi)说拿?,和她們對感情的全部要求,想要它在院子里年?fù)一年地開花,”凌彥齊停頓兩秒,把心口噴涌而來的情緒咽下去,低聲把話說完,“長長久久地陪伴?!?/br>
    郭義謙閉上雙眼:“小混蛋把她外婆和mama埋在這顆玉蘭樹下?!?/br>
    “是我猜的。我不知道阿婆去世前和她說了什么,讓她做出不下葬的決定,但是爺爺,你要是真的清楚你心愛的女人是什么個性,她養(yǎng)出來的孩子又會是什么個性,你就該明白,她的骨灰,你得親自回去取?!?/br>
    “嘉卉不帶回來?”

    “我問過她好多遍,有沒有東西要帶走,她都搖頭?!?/br>
    “小樓會拆嗎?”

    “當(dāng)然會。”也許不會,但管他呢,先把這老頭哄回去再說。

    郭義謙低頭盯著照片里的司玉秀看,手指反復(fù)摩挲照片的邊角,凌彥齊靠近一點問:“爺爺,要不要趁拆之前,回去看一眼?”

    “嘉卉讓你來的?”

    “不是?!?/br>
    “她跟你在一起,從來沒有提過她的身份?”

    “有一次我逼問,她都沒說?!?/br>
    “后來她有跟你說過,為什么改姓司嗎?”不喜歡姓彭,理應(yīng)改姓郭,非要改成外婆家的姓,就是連他都不想認(rèn)。

    郭義謙想,她對他的隔閡、排斥,究竟是來源于這二十三年祖孫從未見面的生疏,還是來自于司玉秀的傳承。

    “沒有。也許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司芃的身份?!绷鑿R說,“這些年她真的受了不少苦,爺爺沒必要和一個小孩爭輸贏。之前你希望我把她帶來你身邊,但仔細(xì)想想,其實我應(yīng)該把你帶去她的身邊?;厝ヒ惶税?,把她們一起接回來。”

    “把她們一起接回來”這幾個字一下就撥動心弦,人老了,經(jīng)不住突如其來的悸動,郭義謙緩緩靠向床頭:“嘉卉,她會真心愿意接納我嗎?”

    “大名鼎鼎的郭義謙親自去接她,她還想怎樣擺譜?”凌彥齊輕聲說道,“她并不計較個人得失。在你這兒能拿到多少遺產(chǎn),她也無所謂。你對她阿婆和mama的態(tài)度,決定了她對你的態(tài)度?!?/br>
    郭義謙雙手疊在上腹部,他在思考。眼鏡從鼻梁上滑落,懶得扶了,就讓鏡框卡在松弛的臉頰之上。眼睛不再透過鏡片找尋人物目標(biāo),而是直接往上瞅,像個看遍世事后,連心思都變得單純直白的老人。

    “你喜歡她什么,在不知道她是我外孫女之前?男女之間的那點荷爾蒙,扛不住事的?!?/br>
    凌彥齊怔住一會才說:“如果只是那點激素在作祟,我今天不會來找你。何苦給自己找事做?喜歡她什么,我很難說得具體又全面。哪怕知道有些是缺點,將來會為這些生氣吵架,但也沒辦法把一個人割裂來看。要么全部喜歡,要么全部不喜歡。”

    年輕氣盛。郭義謙笑著搖頭:“去找醫(yī)生來?!?/br>
    到中午,凌彥齊便推著他登上私人飛機,一名醫(yī)生兩名護(hù)士隨行。

    四個小時后飛機落地s市國際機場,貴賓通道出來,一輛加長版的凱迪拉克把一行人接去小樓。

    余暉只殘留在天際線,車子駛在高速公路上,銀灰色的云一團團逼近,又一團團遠(yuǎn)去。待到晚霞徹底不見,云便成了濃重的灰黑色,悄然覆蓋大地。

    陳雨菲放學(xué)后跑來小樓找司芃,兩人在院子里逗著小花玩。徐瑞德從客廳里走出來:“小姐,老爺馬上就到了?!?/br>
    司芃頭皮發(fā)麻,慢悠悠站起來:“他過來做什么?”她打開院子里的水龍頭,用冷水一遍一遍地洗手??蛷d吊趟門拉開,盧奶奶和彭光輝同時出來。

    盧奶奶面帶喜色:“阿德,快到了吧。你要早點說啊,我好去買菜,燒幾個老爺愛吃的……。”

    “老爺說,你年紀(jì)也大了,不麻煩你啦?!?/br>
    陳雨菲好像知道有大人物要來,背起書包:“阿姨,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