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董曉悅下意識地撫了撫臉頰,燕王殿下這身體看著也就二十五歲上下,和那小青年相差也不大,竟然已經(jīng)差了輩分當了人家?guī)熓澹瑢嵲谟行┮馔狻?/br> 不過這年輕人有點冒冒失失的,大清早起床有什么不對嗎? 有古怪......董曉悅忖了忖,故作深沉地“嗯”了一聲。 “師叔可有哪里不適?”年輕人擔心地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您先坐下歇歇,小侄去稟報掌門!” “等等......”董曉悅一開口就愣了愣,聽到自己身體里發(fā)出另一個人的聲音感覺很奇妙——當然這也不是她身體就是了。梁玄的聲音她是聽過的,不過從內(nèi)部聽起來還是有些差別,也說不上來哪種更好聽。 “你先別走,”董曉悅回過神來,故技重施,皺著眉頭揉了揉太陽xue道,“這是怎么回事?睡得久了頭有點暈,之前的事一時想不起來了?!?/br> 哪有人睡一覺就不記事的,正常人聽了這種鬼話都會起疑,那小青年卻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耐心向師叔解釋起來,那可真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 這回的夢有點超現(xiàn)實,她的這具身體是一位宸姓道士,隸屬于一個名為“天鏡”的門派,這位宸彥道長天賦異稟、年輕有為,十來歲便被前任掌門越級破格提拔為關(guān)門弟子。 據(jù)傳,前任掌門羽化前,曾屬意宸彥接任掌門,被他本人推辭了,反正最后繼任掌門的是他大師兄宸霄道長,也就是這小青年宸白羽的師父。 宸白羽這里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董曉悅卻聽明白了,這位大師兄多半是個庸才,要不然前任掌門也不會想著傳位給幺徒。 不過在董曉悅看來,爭這種番位實屬沒必要——這門派人丁很不怎么興旺,師門兩代滿打滿算也就他們?nèi)齻€。 宸彥年紀輕,還沒來得及為門派開枝散葉,三年前出門降尸妖時出了點事故,傷了元氣,勉強撿了條命回來,一回門派便開始閉關(guān)。 說起來好聽叫閉關(guān),其實是長睡不醒,一睡就睡了三年。 至于為什么躺了三年不吃不喝都不會死,肌rou也沒有萎縮,一下地還生龍活虎的,董曉悅覺得既然是東方奇幻背景設(shè)定,這些就不必深究了。 總之這三年來他就一直植物人似地躺著,每天由師侄白羽從頭到腳給他渾身擦洗一遍。 “師叔您素性.愛潔,小侄想著,您哪天要是醒來,發(fā)覺自己蓬頭垢面,定會不悅......誰成想您一睡就睡了三載......”叔侄倆的感情大約很好,白羽回憶起往昔還是有點物是人非的黯然。 董曉悅瞥了眼地上倒扣的銅盆和掉在一邊的布巾,百爪撓心,渾身發(fā)癢,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從頭到腳你就給我用一塊布?!” “......”總覺得師叔睡了三年關(guān)注點有點奇怪啊! 董曉悅心累無比地揮揮手:“......辛苦你了,繼續(xù)說?!?/br> 這天鏡派看起來有點破落,可據(jù)說也是有過光輝歲月的。 五百年前,門派創(chuàng)始人宸圓圓憑著一塊天賜寶鏡和一柄四尺寶劍橫空出世,叱咤風云,斬妖伏魔,縱橫無匹,風頭無兩。 門派鼎盛時浩浩蕩蕩上千號人,還在幾座名山大岳都開了連鎖,不過傳到第三代,寶劍折了,寶鏡丟了,門派也漸漸衰落沉寂,從滔滔大川變成了現(xiàn)在這涓涓細流,而且隨時都可能斷流。 董曉悅同情地看了看白羽,好好一個年輕人,怎么就不走正道呢。 宸白羽很快便解答了她的疑問,他之所以會投入這個前途無亮的夕陽門派,全是出于對師叔宸彥的仰慕之情,因為他不但生得花容月貌,道術(shù)也十分了得,當然主要還是因為花容月貌。當年宸彥以天才少年聞名于世,想收他為徒的大門派一雙手加一雙腳都數(shù)不過來,也不知道為什么跳了這個坑。 好不容易有個弟子自投羅網(wǎng),溫良恭儉讓的宸彥把他讓給了師兄宸霄——就他們門派這茍延殘喘的死樣子,說不定守株待兔一輩子也等不到第二只傻兔子撞上來。 “......”董曉悅光是聽著都覺得辛酸。 不過既然有宸彥這種伏妖界的偶像派坐鎮(zhèn),何至于連收個徒弟都那么困難呢? 一提到這個,白羽便恨得壓根直發(fā)癢,手緊緊捏成拳頭,捏得指節(jié)都發(fā)白了。 這個世界道法盛行,林林總總的門派數(shù)不勝數(shù),但是天鏡派的主打技能比較特殊。 除了寫符念咒、超度拔亡這種一般山術(shù)以外,還有一門壓箱底的馭尸術(shù)。 具體內(nèi)容十分龐雜精深,簡單說來就是以某種方法驅(qū)使尸體為自己所用。 修為越高,能駕馭的尸體也越高階,七年前羽化的前任掌門據(jù)說可以同時驅(qū)使三具一等千年老尸,而已經(jīng)成為傳說的創(chuàng)始人大佬可以馭使千軍萬馬,只要他樂意,憑著尸體稱王稱霸都是抬抬手畫畫符的事情。 本來天鏡派憑借著這門獨家秘術(shù),就算不能飛黃騰達,混個小康不成問題,可壞就壞在,三代前門派里出了個叛徒,不知道怎么在入門時的血誓上動了點手腳,為點錢把秘術(shù)泄露了出去。 結(jié)果一傳十,十傳百,馭尸從獨門秘術(shù)變成了爛大街的技能,非但各種以馭尸為賣點的小門小派層出不窮,連一些大門派也把馭尸當作必修科目。 如今的道士,不帶個僵尸挑挑擔子提提行囊,簡直都不好意思出門。 “......”這種一言難盡的技能竟然還挺吃香,董小姐真是始料未及。 那叛徒也就學了點皮毛,各家又自行發(fā)揮,導致外面盛行的馭尸術(shù)花里胡哨、五花八門,有讓尸體拉磨耕田的,有驅(qū)使尸體舞刀弄棒的,甚至還有專門收集不腐不壞的貌美尸體供某些重口變態(tài)取樂的...... 結(jié)果劣幣驅(qū)逐良幣,倒是天鏡派的正統(tǒng)馭尸術(shù)缺乏賣點,有點不夠看了。 馭尸成風,還帶來一個致命問題——尸體不夠用了。 不是什么尸體都能刨出來馭的,僵尸的形成全憑機緣,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良材美尸可遇而不可求。即便是師祖那樣的高人,一生也只尋摸到那三條高階僵尸。 有需求就會產(chǎn)生相應的市場,當合適的尸體變成緊俏貨之后,開始出現(xiàn)了專以盜掘尸體為生的專業(yè)人士,有盜墓賊跨界的,也有道士轉(zhuǎn)業(yè)的,那些因為風水原因易于形成僵尸的兇地常年被職業(yè)掘尸團隊盤踞,散戶幾乎毫無入市空間。 久而久之,圍繞僵尸資源形成了一條完整的產(chǎn)業(yè)鏈,從上游供應商到終端消費者之間有無數(shù)中間環(huán)節(jié),每過一道手都要增加成本。 簡而言之,他們天鏡派這破落戶,挖又挖不到,買又買不起,師徒兩代三人,至今沒有合適的尸體,一直都在紙上談兵。 “......” 董曉悅越聽越喪,上個夢里的草臺班子刺客組織就夠坑的了,這回更寒磣,技能已經(jīng)很上不得臺面,竟然連施展的機會都沒有! 宸白羽小師侄毫無眼色,兀自說個不停,繼續(xù)給師叔雪上加霜。 即便走了狗屎運刨到了合適的尸體,這份職業(yè)也存在很大的危險性。 靈力越高強的尸體越難對付,極品僵尸通常具備常人的智力,甚至擁有前世記憶,身軀水火不侵,刀槍不入,只是迫于法術(shù)不得不受人驅(qū)使,一旦道人靈力降低,反噬幾乎是一定的,門派歷任掌門中得到善終的可謂屈指可數(shù)。 宸白羽隱晦表示,前任掌門所謂的羽化其實是被他馴養(yǎng)的三條高階僵尸撕成碎片分而食之。 董小姐整個人都不好了,所以這種門派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么! 宸白羽唾沫橫飛地講完,抬起袖子抹抹嘴:“啊呀!師叔出關(guān)的消息還未稟告師父吶!師叔且休息片刻,小侄去去就來。” 董曉悅站起身整了整衣襟:“我和你一起去見師兄吧?!?/br> 第24章 任務(wù) 董曉悅跟著新?lián)斓谋阋藥熤冻隽碎T,一股清新的山風挾著濕漉漉的云氣撲面而來,原來他的屋子建在半山腰,推門出去四五步就是懸崖。 饒是董小姐這種凡夫俗子也能看出來,這座山是個鐘靈毓秀的所在,當年祖師爺睥睨道法界,建派時選址當然也不差。 “這九疑山雖不高,卻是日月靈氣所鐘,虞舜歸葬之處,既有天地造化,又有圣人之德,占盡了地利與人和……”宸白羽一邊給失憶的師叔帶路,一邊吹噓門派傳承。 哦,董小姐心想,市中心黃金地段老破小。 師兄弟倆的住處直線距離大約五百米,只不過房舍依著山勢錯落,山路崎嶇,雖則雞犬相聞,走起來卻挺費時間。 等他們到達師兄宸霄住處時,宸白羽已經(jīng)有點氣喘吁吁了。 董曉悅悄悄瞥了他一眼,方才在室內(nèi)沒注意,到了陽光下才發(fā)現(xiàn)這小師侄臉色很不好,蒼白中透著青,特別是眼下和嘴周,看起來病怏怏的——想來淪落到他們這夕陽紅門派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見到天鏡派第十七代掌門宸霄,董曉悅由衷地感慨,燕王殿下真是勤儉持家、節(jié)能減排。 這宸霄道長分明就是拿上個夢的陳子略微改頭換面,去掉了臉上的字,根據(jù)設(shè)定加了幾道皺紋和白發(fā),十分敷衍。 再回過頭來一想,幾次夢里見面,燕王殿下穿的都是同一身衣裳,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大約現(xiàn)實中也不是太寬裕,難怪老大不小了連王妃都沒討到。 宸霄正在房內(nèi)打坐,見到師弟像是久旱逢甘霖,也不端什么掌門架子,從蒲團上跳將起來,不顧腿麻跌跌撞撞地撲上前來,被徒弟險險扶住。 他激動地攀著董曉悅的胳膊,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好像卡在想哭和想笑之間無法抉擇,良久哽咽著道:“好!好!好!天不亡我天鏡派!” 董曉悅不明就里,只覺得這師兄瘋瘋癲癲的,勁兒還賊大,估計胳膊都被他掐青了。 好在這時宸白羽見義勇為:“師父,師叔剛出關(guān),還有些昏昏然,勞累不得,你們先坐下敘敘舊,徒兒去沏茶?!?/br> 宸霄這才察覺自己的失態(tài),整了整冠履,給董曉悅挪了個坐榻過來請她上坐。 董曉悅謙讓一番,最后推辭不過,勉為其難地坐下。 這時宸白羽也沏了茶來,給兩位長輩奉上,乖乖坐在下座聆聽教誨。 師兄弟兩人互相噓寒問暖,一派兄友弟恭,董曉悅卻是提心吊膽,不敢有半分大意。 上個夢的陳子也是禮賢下士做足了表面功夫,結(jié)果坑起人來毫不手軟,這張臉實在很難贏得她的信賴。 “賢弟閉關(guān)三載,不知可還記得師父所傳道法?”宸霄呷了一口茶,問董曉悅。 董曉悅閉上眼睛暝想片刻,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咒便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涌出來,仿佛這些法術(shù)已經(jīng)刻進血脈中,成了某種本能。 夢里這種事也不奇怪,比如董小姐有陣子常夢見自己在地鐵二號線上拉二胡要飯,拉得有板有眼,實際上她連半根弦都沒摸過。 董曉悅不敢把話說死:“似乎還記得一些……” 宸霄隨手從案頭扯了張黃麻紙,吩咐徒弟取來朱墨和筆硯:“賢弟不如試試寫張注靈符?” 注靈符是天鏡派馭尸最常用的符咒之一,難度中等,可為低階尸體注入靈智,令其能“明白”一些基本指令。 董曉悅回想片刻,提起筆,蘸飽墨,清心凝神,從符座、符竅到符腳一氣貫注,毫無遲滯和猶疑。 艷紅朱墨宛如鮮血,筆畫間隱隱有金光流轉(zhuǎn),一看便是張充溢著靈力的上佳作品。 天鏡派的符咒大多以尸字為符座,乍一看有些瘆人,不過董曉悅對自己的處女作十分滿意,畫完拎起來湊到嘴前吹了吹,恨不得裱起來掛墻上。 此符一出,宸霄喜不自勝,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佛祖保佑,賢弟此次出關(guān),道法一發(fā)精進,是我天鏡派興盛之兆!” “……”你一個道教掌門不拜三清拜佛祖,門派能興盛就有鬼了。 宸白羽大約早對師父的顛三倒四習以為常,只默默低著頭,似乎對碗里渾濁的茶湯異常感興趣。 “愚兄夜觀天象,見東南隱燭山上空有赤氣如匹,彌月不散。熒惑失行,反道三舍,大約是應在這上頭了?!卞废瞿橹殻勖熬狻?/br> 董曉悅只會念咒畫符,神神叨叨的星相學就完全不懂了。 宸白羽見她毫無反應,便貼心地解釋起來:“師叔想是忘了,那隱燭山自古以來是藏風聚氣的至福之地,前朝梁王地宮就藏于此山中。然而天地陰陽,有無相生,禍福相依,至福與至兇有時只在一線間……” 在某些極端天象之下,星辰逆行,陰陽倒轉(zhuǎn),至福之地就變成了至兇之地,而一般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大兇之象,在天鏡派這些窮瘋了的道士眼里卻是天賜良機。 一般道士多少都懂些星象,天鏡派術(shù)業(yè)有專攻,獨門觀星術(shù)與老本行密切相關(guān)。 論專業(yè)課,宸霄在天才師弟面前就是渣渣,只好在這些選修科目上下功夫,倒是無心插柳,成為數(shù)代掌門中雜學造詣最深的一個。 他信誓旦旦地保證,這一甲子等一回的熒惑失行之兆,加上天空中不同尋常的赤氣,與三百多年前尸王出世時的情形如出一轍。 那隱燭山自古以來都是風水寶地,正常情況下出不了僵尸,因而沒被掘尸團隊盯上,山中又藏著梁王墓,陪葬者甚眾,簡直是為天鏡派量身打造的黃金尸源地。 董曉悅一聽梁王名號便留了心——也是個王爺,封號里還帶個梁字,很難不聯(lián)想到燕王梁玄。 宸霄認為異象必定是應在這位倒霉催的天潢貴胄身上——生作人杰,死后才有資格為鬼雄,窮rou絲連成了僵尸都不能出尸頭地。 “這真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宸霄捋了捋胡子道,“錯過這一回,又得等上一甲子……” 況且六十年之后符應的地點未必合適,六十年之中可能的變數(shù)也太多了,下一個甲子他們天鏡派是否存在還是兩說。 總之天賜良機絕不能錯過,于是這個重擔就落到了門派之光宸彥肩上了。